“媽，你這是怎么啦？”蘇娟慌了神，含淚哽咽著，拿紙巾去揩她臉上的血。

　　可那血跟自來水似的直淌，哪里揩得凈？她又想拿紙巾去堵，章氏卻擋住了，哀傷地說：“娟，沒用的，堵不住。就讓媽這樣死吧，反正我也活夠了——”

　　章氏甕聲甕氣的，張嘴說話間，鼻血直往嘴里淌，嗆得她只好將嘴閉上。

　　血流到這個份上，章氏似乎已經心灰意冷，兩眼一閉，兩行老淚滾落下來，混入了血流之中。

　　“不，媽，你沒事的，沒事的！你等著，我給你倒水，先吃點降壓藥，我再打電話叫秦醫生。”蘇娟見婆婆這樣，反倒鎮定了些，趕忙倒來溫開水，先讓章氏吃了幾片降壓藥。

　　可那血依舊往下淌，降壓藥不是止血藥，哪里止得住？蘇娟一手拿了條毛巾，幫忙接住那血，一手撥通了秦老大的電話。



　　可就在這緊要關頭，秦老大卻沒在家，剛剛出診去了！

　　蘇娟急了。她知道，婆婆這病等不得，必須馬上送醫院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一念至此，她再不遲疑，一把抓上婆婆，背在背上就往門外跑。

　　“放下我，不要管我，讓我死了算了——”章氏在蘇娟背上有氣無力地說。

　　“媽，你什么都不要說，我送你到鎮衛生院去。鎮衛生院醫生不出診，我們得自己去！”

　　“讓我死吧，我不想活了，我受夠了——”章氏說得傷心，蘇娟忍不住鼻子發酸，腳下不停，早到了院子里。

　　剛出院門，正要甩開步子往收費站去，卻聽一個聲音驚訝地問道：“姐，你要到哪兒去？老太婆怎么啦？啊，又出血了？”

　　說話的是蘇芬，她正帶了兩個孩子過來。

　　“我送她去鎮衛生院，你有空沒？有的話趕緊幫我叫幾個人來幫忙，要快！”蘇娟嘴里氣喘吁吁地說，腳下不停，早走出好一段距離。

　　章氏被推進了急救室。

　　多虧蘇芬叫了幾個鄉親來幫忙，不然，就憑她一個人，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把老人背到醫院來。



　　幾個鄉親因為要忙地里的活，幫蘇娟把婆婆送到醫院就回去了。

　　蘇娟在急救室外干著急，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來回轉。鎮衛生院條件差，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婆婆把血給止住。可不送這里去縣城醫院吧，又怕耽擱太久，反誤了救治。

　　半個小時后，急救室的門終于打開了，主治醫生先走出來，蘇娟趕緊迎上去問：“醫生，我媽沒事吧？”

　　醫生摘下口罩，點頭說：“沒事。不過，得住院觀察，因為——”

　　“不！我不住院！”

　　醫生正說呢，卻被急救室里章氏的聲音給打斷了，不由聳肩苦笑。

　　章氏躺在推車上，被兩個護士推了出來。她正試圖翻身爬起來，卻苦于推車前行的慣性和護士的阻止，一時起來不了。

　　章氏見起不了身，急得雙手亂舞。殘留著血污的臉，跟一張濺了墨水的皺白紙團似的，蒼白而臟污。

　　蘇娟見婆婆都這樣子了，還如此不安生，心里既痛又不無責怪。她迎上去，按住亂動的婆婆說：“媽，你才剛脫離危險，不要亂動。住院這事，我們得聽醫生的，不能由著性子來。”

　　“老人家，你媳婦說得對！”醫生嚴肅地說，“你剛才是個什么樣子，你自己心里清楚。才剛脫離危險，最好不要亂動。你的病情還沒穩定，必須得留院觀察。”



　　“什么叫留院觀察？我老婆婆聽不懂！”章氏沒好氣地說。

　　“就是得住院。”醫生苦笑說。

　　“不住！”章氏一口回絕說，“我好好的住什么院？我老太婆這一輩子就從沒住過院！你們這些醫生吶，就愛把小病說成大病嚇唬人！不就出點鼻血嗎？這也用得著大驚小怪？上次我在縣城醫院人家就沒叫我住院！我說你們吶，就是巴不得我們天天住在你們醫院里，好搞我們的錢！你們也不摸到良心想一想，我們農村老婆婆撿狗糞賣爛紅苕掙這幾個錢，你們好意思惦記嗎？”

　　“媽——”蘇娟聽婆婆說得過分，想責怪，卻又開不了口。章氏一向心善，真不知道她今天說話怎么這么過分。難道是因為玉芊拿走了她兩千塊，心疼錢沒了？

　　“老人家！”醫生臉上掛不住了，惱火地說，“勸你留院觀察，這是我們當醫生的應盡職責，憑的是良心。你倒好，不但不領情，反倒說我們挖空心思搞你的錢！既然你這么信不過我們，那我們也就不留你老人家了，你走吧！沒來由憑空把我們衛生院說成黑心醫院！”

　　聽醫生這么說，兩個護士也冷淡起來，一個松了推車，一個放了章氏。

　　蘇娟見狀急了，忙賠笑說：“醫生，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生氣。我媽這不生病了嘛，心情不好，所以說話有些不好聽。院我們是要住的，我媽這個樣子，怎么能不住院呢？”

　　“你們還是走吧！”醫生氣哼哼地說，“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早飯。小李、小張，這里沒事了，買早飯吃去，懶得在這里受氣！”

　　醫生說著，再不理睬婆媳二人，揚長去了。兩個護士對望了一眼，扔下推車，也跟了去。

　　蘇娟眼淚都快下來了，哭對婆婆說：“媽，你這是干嘛呀？你是來看病的，你得罪醫生干嘛呀？”



　　哪知章氏見氣走了醫生和護士，卻很高興，一邊翻身想起來，一邊說：“媽這點心思，你難道還不明白？現在家里是什么狀況？我能躺在醫院里嗎？再說了，醫院這種鬼地方，就是我們能住得起的嗎？一天躺下來，還不得花幾十幾百？來，扶我一把，我要下地，我們一塊兒回去！”

　　蘇娟看著章氏那張蒼白有血污的臉，心里難過，眼淚早滾落了下來，站著竟沒動。章氏急了，伸出手來，說：“娟，扶媽一把，媽起不來呢。”

　　蘇娟這才醒過神來，趕緊扶住她，小心將她搬下地，去走廊邊椅子上坐了，問：“媽，身上有力嗎？頭還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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