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娟則撥通了董嬸大兒子趙美強的電話，向他們報了喪。

　　董嬸家屬聞知消息，傷心痛哭自是不必說。他們答應立即往家里趕，并懇請蘇娟在他們到家之前，幫忙操持一下后事。

　　一會兒，接到玉樹通知的鄉親就都來了，院子里喧鬧起來。

　　大家見了董嬸的死狀，都很傷感，一些老頭老太婆就說，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啊，以后就都得像這個樣子去閻王那里報到。人吶，活一輩子真他媽沒意思！

　　有眼淚淺的，跟董嬸感情好的，干脆哭了起來，嗚里哇啦的，哭聲蒼老悲涼，把屋后竹林里的老鴉都嚇飛了。

　　蘇娟有一定的組織和號召能力，加之又受了董嬸親屬的委托，便臨時充當主持，分派人手做事，需要花錢的地方，就由她先墊支著。

　　鄉親們非常團結，又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理心，因此一家有事，能夠家家相幫，對蘇娟的工作特別支持。董嬸的后事被蘇娟料理得井井有條，繁而不亂。

　　這一夜，替董嬸抹汗，叫巫師班來開路，鬧騰了大半宿，蘇娟幾乎一夜未眠，又累又困。天亮的時候，才有機會回家休息。

　　累和困，對蘇娟來說并不是壞事。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她個人受辱的悲傷壓縮到心底里，藏匿在黑暗的角落，讓她暫時忘記悲哀和痛苦。

　　她想，如果自己能永遠這么忙碌，也許還能勉強活到董嬸這個年齡，才終老而死；如果成天閑著，說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會尋了短見。

　　她現在對公婆和老父親不肯停下手中的農活有了深刻的理解，他們哪是不肯停下，他們是害怕生命就此終結啊！

　　雖然又累又困，蘇娟卻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蘇篾匠身體好些了，喘著來她房間里看她，見她老睡不著，問：“娟，是不是在惦記玉竹啊？”

　　蘇娟哪是在惦記玉竹？她現在差不多都快忘記玉竹失蹤這件事了！

　　她是在為自己未來不可測的命運擔憂，是在為自己也許比董嬸更可憐的死狀擔憂。

　　蘇娟不敢說出自己睡不著的真正原因，只好承認是為玉竹的事。

　　蘇篾匠便安慰她說：“你不自己都說了嘛，她們過幾天就會自己回來的，還擔什么心呢？”

　　蘇娟說那我就好好睡。于是強制自己不再折騰，倒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蘇娟夢見自己糊里糊涂地來到了跨江大橋上，站在橋邊，似乎想尋短見，又似乎想發出大喊。



　　這時，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朝她走過來，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提小雞似的提起來，越過橋欄，便要將她丟下橋去。

　　蘇娟嚇得亡魂出竅，努力掙扎著，叫喊著，想擺脫他的控制。

　　只聽那男人說：“你這個偷人婆！賣X的！你把我老趙家的臉面都丟光了！還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你只配給我去死！”

　　原來是亮子，他絕情地把她提起來，往欄桿上掀，要把她丟下江去。

　　她苦苦地哀求說：“亮子，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是為了救我們的兒子玉樹才不得不那樣子的啊！我是被逼的啊！”

　　“哈哈哈！蘇娟，你騙得了你老公，還騙得了我嗎？你跟我上床的時候是那么享受，那么舒服，這下你倒說是被逼的了！既然當了婊子，就別想再立牌坊！你就跟我再快活一次吧，哈哈！”

　　亮子的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茍占光。茍占光緊緊地抱著她，把一張臭嘴直朝她的脖子拱過來。

　　她嚇得一邊掙扎一邊罵：“茍占光，你這個畜生！你這個遭天殺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娟！娟！你醒醒了！你醒醒——”蘇娟正掙扎著大罵，卻被蘇篾匠搖醒了。

　　睜眼看見滿面憂戚的老父親，蘇娟以為還在夢中，竟委屈得一頭撲進他懷里，哇地哭了起來。



　　“娟，你夢見什么了？大喊大叫的，把你老漢都嚇壞了！”蘇篾匠拍著女兒的肩膀，不安地問。

　　蘇娟這才明白，自己已經回到了殘酷的現實。剛才夢中所喊，也許都被老父親聽了去！

　　“娟，有什么事，你可千萬別瞞著你老漢，啊！”老父親愛憐地看著女兒，滿眼都是悲憫。

　　蘇娟閉上眼睛，讓眼淚順著兩頰滾落。

　　她想再次撲入父親的懷里，暢暢快快地再哭一場，可她卻不敢。

　　她不敢想象，要是她被茍占光污了身子這事得到確認，老父親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一定得為她擔心死！

　　他這么大歲數了，就算有點小小的感冒，也能將他擊倒，起不來床。她犯下的這種事，又豈敢讓他知道！

　　這種丟臉掉分的事，還是永遠埋在心里吧，蘇娟打定主意，展顏強笑說：“爸，做了個噩夢而已，你別擔心！”

　　“我不擔心，不擔心！”說是不擔心，蘇篾匠卻明顯哽咽了。



　　蘇娟再也睡不著，怕敢再躺，因為躺著容易胡思亂想。

　　她起了床，準備去董嬸家張羅。

　　公婆和玉樹都去董嬸家里了，家里沒別的人，顯得空蕩蕩的。

　　剛下樓，便見茍占光在院外賊眉鼠眼地張望。

　　見了蘇娟，那家伙的眼睛都亮了，笑著說：“蘇娟，這下子該放心了吧？玉樹都回來了！把錢給我吧！”

　　蘇娟實在不愿意看見這張齷齪的嘴臉，回屋便取了錢出來，一把扔在了那家伙腳下，雙手在胸前一揣，話都懶得說一句。

　　茍占光一點都不惱，揀起錢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蘇娟，就這樣給我嗎？也太沒情義了吧？”

　　蘇娟白了他一眼，沒吱聲。茍占光便得意地說：“找個地方，我們當面點清，免得有個一差二錯的！”

　　蘇娟瞪了茍占光一眼，在圍墻上踏了幾腳，用腳告訴他自己就坐那上面清點。

　　茍占光卻搖頭笑說：“這里怎么行？不安全，我不放心！去我家吧，或者去你娘家也行！”



　　說著，見院子里沒別的人，朝蘇娟使了個詭異的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還想跟蘇娟成就好事呢！

　　蘇娟滿懷屈辱，心中憤恨，早已失去耐心，一聲不吭，轉身便去廚房里拿了把菜刀出來，惡狠狠地架在了那家伙脖子上，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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