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祭品(10)
“我畫不出來。”
西裝挺括,頭發一絲不茍的老人盯著巨畫,沉沉嘆息。
林沫吃了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她一邊警惕地跟這個突然出現的老人拉開距離,一邊問道:“這些畫,都是你畫的?”
老人沒有看他,目光膠著在畫上,點了點頭。
電光火石間,林沫確定了他的身份。
“杜先生。”
老人既沒有承認,也沒用否認,反而提問:“年輕人,你怎么看待死亡?”
林沫:“……”
氣氛突然哲學?
沒有等到回答,老人看了她一眼。
雖然他很快又把目光放回畫上,但林沫依然感覺到了對方那一眼中所包含的驚人的妒忌和惡意。
“咚咚。”
老人敲了敲拐杖,沉聲道:“說。”
林沫覺得他的潛臺詞是:“回答不好就把你骨灰揚了!”
估摸了下門口的距離,林沫決定給他這個面子。
她略一思索,答道:“我認為死亡是一件不必過于著急的事情。凡人終有一死,疾病、災禍、意外、時間,造成死亡的原因數不勝數。所以不用太在意這個,靜靜等待就好。”
老人沉默不語,畫廊里的氛圍壓抑得宛如暴風雨前的大海。
林沫緩緩向門口倒退,她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畫廊里,清晰得像落在潔白紙張上的泥點子。
“嗯……有些宗教相信死亡并不是重點,靈魂也有漫長的旅途,經過神靈審判后,甚至能輪回轉世……有的人認為,只要活得有意義有價值,能被別人記住,那就可以超越□□存亡,獲得精神永生。嗯……我不相信這些。”
老人像被釘在了畫前,一動不動。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林沫瞇著眼才能看清。
隱隱約約,林沫覺得,他身上正在發生某種奇妙的變化。
她加快了后退的速度。
“虛幻的幸福和痛苦的真實,我會選后者……丑陋不堪的生存和短暫絢麗的死亡,我會選后者……”
“如果……嗯……如果有一天,我大限將至,那我就去找世界上最高的山,最深的懸崖……出生無法選擇,但結束的時間和方式,應該由我自己決定。”
老人突兀地笑了兩聲,他的嗓音不復方才溫和,漏風一樣,摻雜了許多含糊的雜音。
“年輕人,狂妄,無知。”
還差十來步就能到門口,林沫稍稍放松了些。聽到老人的嘲諷,她沒什么所謂,反正剛剛那些話也只不過是編出來敷衍他的罷了。
“你以為死亡很簡單嗎?你們這群只知道揮霍時間的年輕人,死亡是很漫長,很痛苦的!”
淡淡的腥臭味彌漫在空氣中。
“力氣變小,頭發變白,長出皺紋,大病小病接踵而來,惡心的異味,無法控制的排泄……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衰敗,一點一點地變成弱者,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向死亡……”
“護工小心翼翼,像看廢物的姿態;小畜生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詛咒你死的竊竊私語……你就是一個多余的累贅,你變成了人形垃圾!眼一閉,腿一蹬,人走茶涼!”
“這算什么?你們這些蠢貨!”咆哮,憤怒,“你們以為自己正當青春,就看不起衰老,看不起死亡!你們根本不明白,‘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陰影中的身軀在緩緩膨脹,時不時傳來“噼啪”聲,像是粘膩的氣泡碎裂的聲音。
“憑什么!你們這種垃圾能繼續揮霍生命,憑什么不讓我活?!我要活,活!!!”
老人,不,從外觀來看,那已經是徹頭徹尾的畸形怪物了。這個怪物發出一聲絕望又憤怒的咆哮聲,像要把脖頸擰裂般,狠狠瞪向林沫。
林沫:……她真的不擅長聊天,尤其是跟老人和小孩聊天。
不聊了,溜了溜了。
她一腳跨出大門,拔腿狂奔。
……
林沫奪命狂飆了兩層樓,回頭一看,卻發現怪物并沒有追上來。
她扶著墻壁,大口喘息,周圍的乘客交頭接耳,對著她指指點點。
林沫沒心思理會他們,等緩過氣來,她略一沉思,居然又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門可羅雀的畫廊縮在角落,沒有絲毫怪異。
林沫瞇著眼睛,仔細觀察地面,確認沒有粘液,也沒有水痕——看來杜先生變成的怪物根本就沒有追出這個畫廊。
這是為什么?難道它是在畫廊里進行類似于“沐浴熏香,齋戒三日”的祭祀流程,所以故步自封了?
若真如此,那倒是一件好事。
林沫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準備下去吃億點蛋糕壓壓驚。這時,她的余光瞥見了畫廊側面的一個牌子。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銅版紙面反射出的油光,牌子上應該不是油畫,而是某種介紹宣傳之類的信息。
林沫深呼吸幾次,放緩自己的心跳,隨后一步一頓地接近那塊牌子。她看清了牌子上寫的字:
“戈塞拉。”
“海蛇之母,光海之主,超越生死的圣靈。”
最下面畫著一條銜尾蛇。
“原來是你啊。”林沫輕聲喃喃,嘴角不禁上浮。
找到了,杜先生的獻祭對象。
林沫記住了銜尾蛇的標記,面朝畫廊入口,緩緩后退。
“轟隆隆——”
晴日炸響雷鳴,轉瞬之間,海天陰沉下來。
林沫若有所覺地抬頭望去,只見鉛灰色的天空烏云堆積,細密的電光在云層上來回交織,滲出點點壓抑的暗光。
遠處的海面上,浪花在不安地晃蕩,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沫看到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過。
時間不多了。
林沫利落地轉身,下樓。
剎那間,暴雨傾盆。
……
當林沫在游輪上四處游走的時候,寧芝、陸榕和李大爺三人正齊心協力地做著準備工作。
他們問服務員要來地圖,認認真真走了一遍從客艙到船長室的路線,用筆在地圖上重重標出。
這之后,三人分頭行動,像勤勞的小蜜蜂一樣,一趟又一趟地往房間里搬運物資。
“差不多了吧?這些東西夠我們吃一個月了。”
寧芝抹了把汗,這船有點大,跑來跑去還挺累人的。
李大爺清點物資,“要是有肉罐頭就好了。”
他們收集的主要是商店售賣的餅干、面包和礦泉水,另外從餐廳拿了一小袋容易儲存的蘋果和橘子。
這些物資在沙發上堆出了一個小山包,旁邊就是橘黃色的救生衣。
“要是明天十二點一過,我們就能順利回家,那多好。”寧芝感慨。
李大爺心里也這么想,只是老人家總是思慮得多些,“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多做點準備,總比到時候抓瞎要強。”
“也是。”寧芝表示贊同,然后想起了什么,又道:“對了,之前那個穿紅斗篷的姐姐,我們要不要跟她說一聲?”
“這,也不知道人在哪啊?你們見過她嗎?”李大爺問。
寧芝和陸榕俱是搖頭。
那個紅斗篷女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要不是昨晚沒聽見她的慘叫,他們都要認為這人已經死了。
“算了吧。”陸榕疲憊地靠在墻上,目光復雜,“這地方太古怪了,她們都不是普通人,用不著我們瞎操心。比起這個,我覺得我們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明天……我們真的能順利離開嗎?”
“不說明天,就說今晚。你們覺得,那個怪物會輕易放過我們嗎?”
寧芝和李大爺都沉默了。
陸榕說得對,他們此刻自顧尚且不暇,別提搭救別人了。
半響,寧芝勉強笑笑,“沒事,我們都聽學姐的。你們看,昨晚我們就沒出事。”
“是啊是啊,那姑娘腦子聰明,咱們別拖她后腿就行。”李大爺也道。
陸榕苦笑著嘆了口氣,以他多年看小說的經驗,這種事情絕不會只來一次。萬一下回沒有這樣的大腿可抱,他們該怎么辦呢?
唉,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時候簡直比人與狗之間的距離還大。
“我也想跟學姐一樣。”寧芝小聲道,“可是,看電影和親自演電影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我,我很害怕。”
“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李大爺安慰道,還遞了個小面包給她。
寧芝乖巧地接過面包,拆了一半,突然看向床邊,“咦,那個大叔呢?”
察覺到魏文翰不見了,三人一陣慌亂。好在,他們很快在浴室里找到了他。
“嚇死我了,他什么時候跑到浴室的?”寧芝給自己順氣。
李大爺突然伸手攔住想要上前查看的兩人,“等等,這小伙不太對。”
魏文翰躺在放滿了涼水的浴缸里,目光空洞,肚子高高聳起。
“他的肚子……是不是變大了?”寧芝一驚。
如果說早上魏文翰的啤酒肚是懷了三四個月的模樣,那僅僅小半日下來,他的肚子瞧上去就已經足有六七個月大小了。
陸榕倒吸一口冷氣,“這也太快了!”
若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這人最多再過兩三個小時,就得臨盆!
李大爺看了半響,呆呆道:“這……要叫醫生嗎?”
魏文翰的肚子應聲蠕動,肚皮上印出清晰的紋路。
那是一條蛇尾巴。
陸榕瞳孔緊縮,不可名狀的夢境在大腦里瘋狂攪動。他捂住腦袋,尖叫著后退。
“啊啊啊是怪物!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寧芝面色雪白,但好歹按捺住了自己扭頭就跑的沖動。接連不斷的怪事鍛煉了這個姑娘的神經,她竭力調動腦細胞,顫抖著提議,“趁他還沒生,我們快跑吧?”
李大爺深吸一口氣,先讓他們兩個出去,等自己也出去后,“啪”的一聲關上浴室門。
“不要慌,先不要慌。對,怪物白天不出來,孩子們,穩住!”
寧芝大口喘氣,“換個房間吧?”
“好,換房間!”
寧芝把瑟瑟發抖的陸榕扶到他們的房間,然后幫李大爺一起,把他們收集的物資搬運過去。在這個過程中,她好幾次沒拿穩東西,幸好餅干和水都摔不壞。
搬最后一趟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寧芝一個激靈,手上的救生衣掉到了地上。
透過陽臺的玻璃,她看到一場驚人的雷雨出現在了海天之間。
“嘩啦——”
大雨瓢潑,玻璃上很快濺滿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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