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雪貂
杏兒一邊走,一邊對阿余說著自己認識的樹木草果,又說著和爺爺打獵的事情。
她雖說自己有十四歲,看起來卻更小些,平時說話做事也偏稚氣,完全不似京中同齡的小姐們那般成熟老練。
可是,說起這山林里的一切,說起打獵的事情,便似換了一個人,不僅像個老練的獵人,還比御書房的夫子們更要淵博。
且她并不是有意炫耀自己所知甚多,對阿余說這些,就似孩童之間分享新得的玩意和新鮮事一般,滿腹赤誠。
“杏兒懂得真多!”紀凌宇認真傾聽,間或微笑著稱贊她。
“阿余也好棒!知道的也很多!爬樹好厲害!還會打拳!好看的像是神仙一般……手還好大啊!”
夸起阿余,杏兒不覺滔滔不絕。
身后突然“嗤”了一聲,宋烈已經趕了上來,臉上滿是鄙夷,嘴里含糊不清念叨了一句:“哼!諂媚!”
杏兒并沒聽清,紀凌宇卻不動聲色瞪了宋烈一眼。
萬壽山其實并不是座獨立的山峰,后山往后,和連綿的山脈相連,據說有猛獸出沒。正是因此,今上昭帝中年以后,改在西邊的萬旭山重建了一個皇家避暑山莊,而御樹別苑,成了太子紀凌宇的私人領地。
杏兒和阿余一路往北,漸漸要離了萬壽山的安全領域的時候,被宋烈上前提醒,返身往回走。
今日安設的陷阱,本來要等明日再來看的,不過因著原路返回,就又路過了那里。
還沒走近,杏兒就伸手拉住阿余,輕輕“噓”了一聲,兩人原地站定,瞧向前面。那個看似一個枯葉堆的陷阱,隱隱有東西正在掙扎。
杏兒從腰間拔出匕首拿在手,伸手倒把阿余擋在她身后。
紀凌宇抿唇而笑,心里卻是一暖,假作被她保護著靠近,手里也握緊了匕首。聽著聲音和動靜,并不是什么危險的家伙。
宋烈本走在他們身后,見狀幾步跑了過來,倒比杏兒先跑到陷阱跟前,看清是一只白色的小貂,皮毛甚是光滑,伸手就想去抓它的后頸,卻被杏兒攔住。
“別動!被咬到可不好了!等我看看!”
杏兒輕聲斥道,伸手把宋烈也扒拉到身后。
宋烈覺得自己的能力被質疑了,且這斥責,簡直和宋嬤嬤往日斥他莽撞一模一樣。他漲紅了臉,想著今日定要露一手給這個小丫頭看,堂堂金牌侍衛,竟被懷疑連只還沒兔子大的小貂也搞不定……他以后還怎么挺直腰桿?
宋烈還沒出手,前面的杏兒卻跪在了地上,俯身細細觀察了那只小貂一番,轉身面對阿余和宋烈,臉上甚是一副為難表情。
宋烈忍不住問:“難道還真是只劇毒的貂不成?”
阿余伸手拂去杏兒頭上方才沾上的一個草葉碎屑,溫言問:“怎么了?”
杏兒回頭看了一眼那只雪白的小貂,問:“我們可要吃它的肉?”
“它的肉好吃嗎?”宋烈聞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阿余卻看清杏兒臉上的糾結,道:“山莊里有菜有肉,倒也不是必須吃它!
杏兒又問:“那我們可要剝它的皮賣錢?”
這回連宋烈也搖了頭:“且不說我們……公子并不差錢,就說它的皮,看起來倒是好的,但是庫房里比這個好的大的,卻多的是,這個也太小了些,能做什么用?”
“那我們可需要用它做戰利品,證明我們成功打到了獵物?”
宋烈撓撓頭,這也不是他獵的啊,忒沒成就感。不過他必須表演一次單手抓白貂給杏兒看,以免總是被她輕視!
“也不需要!
阿余淡淡地回答,杏兒卻瞬間雀躍,高興地說:“那我們把它放了吧!它應該正在養小寶寶呢。若是抓了她走,小寶寶就沒人養了。”
阿余笑著答:“好!你想放我們就放了它!
杏兒一臉感激,抓著阿余的手,仰臉對著他笑瞇瞇。
“?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呢?你莫不是胡說八道吧!”
宋烈卻在一旁叫道。
杏兒轉身,道:“我當然能分辨啊,你看……這只小貂……”
剛想解釋一番如何分辨小貂公母,以及如何分辨小貂正在哺乳小寶寶,卻被阿余伸手捂住了嘴巴。抬頭看,他臉上微微泛著紅,彎唇似忍著笑,說:“不用對他解釋。宋侍衛不懂打獵,對他講純屬對牛彈琴……”
“可是……”杏兒想要說,正因為宋烈不懂,才要解釋給他,可是她一開口,阿余略微松開的手掌忙又緊緊按向她,虎口處正好按在了她的下唇,又往下搓了下來,杏兒一掙扎,正好舔了一口。
阿余是畫師,看起來也不做什么粗活,每日只是畫畫讀書,可是他手上竟然有著薄繭,刮在唇上的觸感有些奇怪……杏兒下意識伸舌又嘗了嘗。
阿余的手隨之抖了一下。杏兒抬頭看他,見他臉上微微有些泛紅,眼眸半闔,臉上的表情,和往日不太一樣,似是有些苦惱。
想必是熱的吧,阿余是讀書人,她可是從小就在山林里躥的野丫頭,阿余這么陪她來打獵,想必是很累了?墒撬@樣子更好看了,可惜自己不會畫畫,不然也把阿余畫下來……
杏兒這般想著,倒是忘了貂兒的事情。
“萬壽山上以前沒見到過這種雪白的貂!”
宋烈忽然大聲說話,驚得杏兒嚇了一個哆嗦,忙推開阿余轉身看。
幸好,宋烈并沒胡亂動手,只是蹲在雪貂跟前,左右端詳。那雪貂發出“吱吱吱”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因了恐懼,還是威嚇宋烈。
“這種雪貂一般在深山里,”杏兒望望四周,“確實不該出現在這里呢……或許是因為生了小寶寶,覓食范圍擴大?”
因為杏兒做的陷阱機關只有她自己最熟悉,所以只能她來放歸雪貂。為免雪貂驚惶之下咬人,要找到開口背后的位置,拿好防備的武器,才敢小心翼翼用腳把機關踩開。
雪貂出了籠子,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宋烈砸吧砸吧嘴,道:“你不是號稱你家是獵人嗎?就你這觀世音菩薩一般的性子,你爺爺還能打到獵嗎?”
杏兒一邊修復陷阱,一邊說:“我們獵人自然是要打獵的。為了吃飽會打,為了賺錢會打,如果被攻擊也會打。不過我們也有不打的規矩,小獸不打,奶小獸的母獸不打。如今這個季節,本來就是休獵的日子,要不是為了讓你見識見識打獵,我才不會帶你來!”
宋烈被這話噎到,氣得沒胡子也吹起來,“我看你是假獵人吧!這也不打,那也不打,獵人還不餓死!”
杏兒站起來拍拍手,阿余卻微微俯身,幫她摘衣服上沾染的樹葉和草籽。
方才說那些話,就一直想著和爺爺打獵的日子,如今又一下子憶起,奶奶還活著時,她每次和爺爺回家,爺爺在旁邊撣衣服上的土,奶奶就幫她這樣整理衣服上的臟污。突然忍不住濕了眼睛,伸臂抱住阿余的頭。
阿余僵了一下,保持著有點扭曲的姿勢,微微攬住她,輕撫她的背。杏兒越發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余一邊哄她,一邊小聲斥責宋烈:“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杏兒哭夠了,倒有些害羞。她還沒在外人面前這樣哭過,即便爺爺奶奶過世后,伯父伯母一大家子不待見她,她也沒在他們面前哭過。
越想,越覺得害羞。又覺得在阿余面前丟了臉,簡直沒法面對,就伸開雙手,把臉捂住,還要閉上眼睛。
宋烈自覺闖了禍,他只是說了句話而已,誰想到會惹哭這小丫頭呢。他想說話解釋下,看看又沖他飛了一個眼刀的太子殿下,只好又咽了回去。
可是,再如何,保護太子是他最大的職責。只得硬著頭皮小聲提醒:“公子,咱們該快些回去了,離山莊還有挺遠距離的。”
太陽才西斜,山林里已經有了冷意,漸漸變暗,再耽擱下去,可不太妙。
杏兒聽到這話,更加不好意思,她還在阿余懷里,又用手捂著臉,加上才哭塞了鼻子,說起話來,悶悶又啞啞的。
“你們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我……我哭紅眼睛了,不想讓你看到!
“你放心走前面,我絕對不看你,行不行?”
阿余語氣溫和,讓杏兒愈發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墒,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對阿余啊。好羞臊!
“不要!即便不是故意,總會看到的。求求你了阿余,你走前面,我一定跟著!我也沒有地方去,肯定會跟著你的。我倒是想去山里打獵為生,可是我太笨了,都還沒學會爺爺的本事,只怕打不到獵,反倒被老虎吃了……所以也只能還是回洪家!”
她說了之后,偷偷在指縫間漏出一點縫隙,想要看著阿余和宋烈在前頭走了,再跟在他們后面。
阿余果然放開了松松抱著她的胳膊,杏兒以為他要往前走,正想跟著轉身,阿余又在身前停下。
“我現在背對著你,你快上來,我背著你,這樣就沒法看到你的紅眼睛了,我的頭又擰不到背后去。好不好?”
杏兒分開指縫,見阿余扎著蹲步,彎著腰。
宋烈因著焦急,在旁邊正左右踱步,聽到紀凌宇說這話,哪里會讓他背人,趕緊奔過來,嘴里喊著:“我來!我來!我來背!”
杏兒見宋烈把手抓向自己,心里一慌,下意識就抱向阿余的背。
“殿……”宋烈又急又氣,“公子!喂!焦小姐!”
他急著叫,紀凌宇卻抓住杏兒的腿往背上抖了下,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山莊方向走去。
漸漸黯淡的林木間,阿余高大寬闊的背上,伏著嬌小的杏兒,幾乎像大人背著小孩子。
杏兒抱著阿余的脖子,側頭附在他耳朵邊小聲說:“阿余你累不累,放我下來走吧,我不會再犟脾氣,非走后面了!”
阿余卻說:“那小白兔的眼睛還紅不紅?”
杏兒想起方才突然的任性妄為,有些訕訕。她的聲音本就嬌甜,因為哭了一場,愈發奶聲奶氣。
“阿余,我不是因為宋烈說的話哭!
“那為了什么?”
“阿余,你剛才幫我撣衣服,好像我奶奶……”
杏兒覺得阿余突然趔趄了一下。
“阿余,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
“阿余,你現在背著我,我好開心!”
“哦?”
“阿余,你背著我,好像我爺爺!”
阿余的步伐又亂了一下。
“阿余,快放我下來,你太累了吧?”
天色漸晚,山林里有了風,吹得耳邊全是嘩嘩嘩刷刷刷的聲音,所以宋烈完全聽不到前面的人在說什么。
他在后面斷后,眼睛像刀子一樣戳向紀凌宇——不對,是戳向紀凌宇背上的杏兒!
臭丫頭,敢讓我家太子背你!你死定了!
回去先找娘告一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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