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1977年3月將在滇省舉行首屆國蘭展覽會, 軍山農場農業科學研究所花卉專家厲浩教授提前半年收到官方發來的入會邀請函。
上自專家、研究所,下至技術員、實習學生,全都興奮起來。唯有林滿慧、吳媛媛、胡大志這支春蘭小組還懵懵懂懂、懶懶散散。
在新班級一直致力于摸魚的林滿慧不太適應。
最近有點忙,白天上課, 晚上寫完作業還得完成厲浩教授布置的功課——背誦為參加國蘭展覽會而推薦的幾本書:《春蘭精品圖鑒》、《華國蘭花精粹》、《蘭花圖譜》, 她現在閉上眼睛就是各色蘭花的圖片。
木系異能到達中階, 她的身體機能早就到達“完美”狀態,記憶力極強, 過目不忘。不過為了偷懶,她一直努力藏拙:能一天背完的,至少要拖一周。
到了周末,林滿慧、吳媛媛、胡大志三人到厲浩教授家中接受考核。
林滿慧故意偶爾出點錯, 結果卻引來厲教授的訓斥:“我國蘭花資源極為豐富,品種紛繁、色澤多變, 新品年年不斷、歲歲紛呈。我們做花卉研究的,若不能將現有品種牢牢記住,何談創新?”
師母陳淑儀在一旁溫柔相勸:“老厲啊,他們都還是孩子呢,你別要求太高。”
厲浩冷哼一聲,坐在布藝沙發上, 指著站在眼前一副乖寶寶模樣的林滿慧,恨鐵不成鋼:“你明明有個好腦子,卻不肯下功夫, 這么簡單的圖譜竟然會記錯?”
林滿慧有點臉紅,看著一頭銀發的厲浩, 心虛地保證:“老師你莫生氣, 我回去一定好好背。”
厲浩嘆息道:“一株蘭草千幅畫, 一箭蘭花萬首詩。蘭花葉美、花淡、香幽,高潔雋雅、淡泊堅韌,華國無數歷史名人鐘情蘭花。這么多典故出處、圖譜種類都要記牢是不容易,但積少成多,將來自有用處。”
他目光中帶著縷淚光:“雖說現在我們國家窮,但窮不改其志。蘭花代表的是一種堅韌不拔的氣節、一種知識分子清傲不屈的品性,明年三月在滇省舉行首屆國蘭展覽會,這是一個信號,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林滿慧與吳媛媛、胡大志哪里知道這么多,都不解地看向老師。
厲浩右手在沙發的木制扶手上一搭,借力站了起來,摸了摸胡大志的頭頂,語重心長地說道:“這說明我們國家已經初步擺脫貧困現狀,有了更高文化精神層面的追求。這是近十年來第一次國家舉行花卉類展覽,我這心里激動啊。”
無論是從書里、還是末世記憶里,林滿慧都沒了解過我國各類花卉展覽、競賽規則。老師這番話如果用淺顯一點的語言來表達,應該就是:吃飽了飯才有精神養花,尤其是極難伺候的國蘭。現在養花還比賽,那肯定是大家都不餓了?
林滿慧嘴角勾了勾,她是從末世過來的,骨子里總藏著怕挨餓的恐懼感。對于養花的興趣遠不如養雞、養魚,不過看老師的話語如此振奮,便點頭附和。
胡大志感覺到老師略顯粗糙的手掌撫過頭頂,心里有一股暖流涌了上來。從小到大都被父母、老師責罵的他,運動協調性強、語言表達能力差,難得有位師長如此看重關愛自己,他頓時覺得渾身上下都來了勁頭。
“老師,我一定好好背書,絕不給你丟臉!”
吳媛媛本就愛好文學,蘭花詩詞背得很認真,聽到老師說的話也點頭道:“老師您放心,我們會互相督促、好好背書的。”
陳淑儀從廚房取出一個精美的白底金邊瓷碟,上面擺著六個奶黃色的圓圓面餅,面上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粉紅花瓣。看厲浩教育孩子們也告一段落,便微笑道:“好了,孩子們一邊上課一邊背書辛苦了,來嘗嘗我做的鮮花餅吧。”
林滿慧眼睛一亮,笑得歡暢真誠,臉頰上的小酒窩越發清晰:“師母手藝真好,花瓣也能做這么好吃的餅!”
陳波儀看到她的饞相,撲哧一笑:“滿慧也就是看到吃的才像個孩子,平時呀,太老成。”
林滿慧裝沒聽到她的話,湊到瓷碟旁,跟著陳淑儀的動作移動腳步。
陳淑儀是留美返國的第一批農學專家,至今還保留著一些洋人作派,有喝下午茶的習慣。她將瓷碟擺在鋪著白色花邊桌布的餐桌上,再擺上壺紅茶,抬手抿了抿鬢邊碎發,拂了拂藍布旗袍,端莊坐下,給每個人倒了杯溫熱紅茶,方才道:“來,歇一歇。”
得到陳淑儀這一句話,三個孩子跑到廚房洗了手,歡快地坐到桌旁,拿起鮮花餅就開吃。一邊吃還一邊含糊地贊:“師母做的餅干最好吃!”
玫瑰花瓣、蔗糖、牛奶、面粉加在一起烘培而成,鮮、香、甜,外酥內軟,的確是人間美味。林滿慧不擅廚藝,末世有口吃的就行,哪里還會計較味道?來到這個世界,陳淑儀給她打開一道美味糕點的大門,頓感幸福無比。
一邊吃,林滿慧一邊想著:有這么美味的鮮花餅,厲教授的嘮叨與責罵就隨便吧,明天好好背書,下次考核保證不出錯,哄哄這兩位令人尊敬的好老師。
紅茶帶著股果木燒烤的香氣,沁人心脾。潔白的桌布紋飾極為繁復,四邊垂下絲絲流蘇,漂亮別致。茶杯、瓷碟白似雪,沿口帶著一圈金邊,亮得眩目。
這樣精致的生活,是林滿慧不熟悉的。
厲浩優雅地喝了一口茶,幸福地瞇起眼睛,還不忘記叮囑三個徒弟:“你們在外面不能跟任何人說起在我家中發生的事,誰問都只說老師教你們背書,聽到了沒?”
三個孩子交換了一個眼色,重重點頭:“好!”厲老師和師母不把他們當外人,才會準備下午茶,如果讓別人知道厲教授、陳教授在家里過得如此小資情調,輕則會被批評教育,重則……
林滿慧忽然想起書中林景嚴被人舉報投機倒把,心中一凜:七十年代還是要謹言慎行。她鄭重點頭,道:“放心吧,老師,我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用完下午茶之后,林滿慧接過厲教授從書房里拿出來的畫冊,收進書包。三個小伙伴鞠躬告別,一起離開農科所宿舍樓。
胡大志與吳媛媛還在回味鮮花餅的味道,耳聰目明的林滿慧卻察覺到宿舍樓東側花壇一邊隱藏著一股淡淡的惡念。
是誰?
林滿慧右手指尖一縷木系異能散出,水泥花壇邊陡然伸出一枝藤蔓,只聽得一聲男人的慘叫,緊接著“砰!”地一聲悶響,有人摔倒在地。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原來是他!林滿慧現在異能掌控能力越來越強,下手很有分寸,只不過催生一枝小小的牽牛花藤,繞著他的腳踝輕輕絆了一下。
“什么人!”胡大志反應迅速,馬上伸臂護住兩名女生,警惕望向聲音來處。
花壇那邊沒有人回應,只看到嬌艷的月季花、矮小的龍舌蘭在夕陽沐浴下熠熠生輝。
吳媛媛探出腦袋想看個分明,卻被胡大志制止。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跨過幾步,看到眼前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叫道:“任師兄!”
吳媛媛與林滿慧快步上前,轉過花壇拐角一眼便看到一個斯文的年青男子坐倒在地,平日里常戴的方框眼鏡不見蹤影,眼睛鼓鼓的看著有一點兇相。
可不正是厲浩教授的助手、季問松的小舅舅任斯年?
任斯年屁股著地,痛不可抑,他近視很深,眼鏡飛出之后視線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心里發慌。顧不得尾椎處傳來的疼痛,雙手在地面摸索著:“眼鏡,我的眼鏡呢?”
林滿慧道:“任師兄干嘛躲在暗處?嚇死我們了。”
任斯年聽她的聲音根本沒有半點慌張,還散發著濃濃的幸災樂禍,心中有氣,皺眉道:“我就是路過,沒來得及和你們打招呼罷了。那個誰……趕緊幫我把眼鏡找一下。”
他的語氣里帶著股頤指氣使,胡大志聽了很是不爽,原本想彎腰幫他撿眼鏡的,現在卻直起腰來,右腳尖輕輕一踢,眼鏡骨碌碌滾進草叢。
林滿慧忍著笑,野草輕輕巧巧地一卷,將眼鏡向草叢里頭推得更深。
胡大志扮了個鬼臉,四處走動,嘴里還假意慌張:“奇怪,眼鏡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怎么就沒看到呢?”
雖說任斯年的語氣讓人不喜歡,但畢竟是厲教授的助手,看到胡大志捉弄他,吳媛媛有點心虛,瞪了胡大志一眼,從草叢深處撿起缺了根腿的眼鏡,遞到任斯年手中:“師兄,眼鏡找到了。”
任斯年拿到眼鏡,心中略安,忙掛在眼前。
世界頓時就清晰起來。眼前的林滿慧意態悠然,背手而立,嘴角帶笑。這個第一次見到還覺得瘦弱如蒲草的孩子,像遇到甘霖滋潤的風雨蘭一般,變得清秀雅麗起來。
任斯年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左手托著眼鏡架不讓它滑落,努力維持著清高斯文的師兄形象,解釋道:“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野藤,絆了我一跤。”
林滿慧走過來,彎腰撿起一枝牽牛花藤,順手丟回花壇。
林滿慧在與花木打交道時,動作溫柔中帶著利落英氣,莫非這就是教授所說的“靈氣”?想到厲教授對她的關照與偏愛,濃濃的嫉妒的嫉妒再一次冒出頭來,任斯年的語氣變得有些酸溜溜的。
“林師妹對絆倒我的這根藤都如此呵護,卻對摔倒的人沒半分慰問?人不如草木啊……”
林滿慧輕輕一笑:“師兄走路以后要小心點,草木皆有靈呢。”
這話,怎么聽都不像是句好話,偏偏任斯年還挑不出毛病。他只得呼出一口濁氣,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問一直瞪著雙圓眼睛的胡大志:“胡師弟你們這是剛從厲教授家出來吧?好不好玩?”
胡大志的嘴巴比腦子反應快:“是啊,好玩!師母做了……”鮮花餅還沒說出來,胳膊被謹慎的吳媛媛扯了一把。
胡大志這才反應過來,哦,老師說過不要把家里的事情往外說。他在心中暗道一聲:好險,嘴上描補了一句:“做了飯,我們不吃!”
吳媛媛在春蘭小組中是年紀最大的一個,處事相對沉穩周到,聽任斯年有意打聽,便回答道:“任師兄,厲老師今天也要抽查你背書的情況嗎?我們好不容易聽完批評,正要回家呢。”
任斯年聽到這里,泛酸的心才漸漸舒服了一些。
他是厲浩教授的研究生,畢業后擔任助理研究員,人人夸他聰明勤奮能吃苦,但不知道為什么總難進老師的法眼。平時有事都在研究所辦公室,要么就在花卉培育基地,一次都沒有邀請他到家做客。
記得有一回所里發了春節慰問物資,他拎著一袋魚爬上三樓,敲開門厲教授也只是笑著謝謝,連請他進來喝口茶的客氣話都沒有說。
客氣而疏離,高冷需得仰視——這是一直以來厲教授夫妻給任斯年留下的印象。任斯年以為這是正常的師生相處模式,不料當林滿慧三人出現之后,厲教授夫妻倆完全就變了。
他們看到吳媛媛的時候,眼中有慈愛;面對胡大志的時候,雖然有責罵卻也有愛撫;對林滿慧那更是贊不絕口,仿佛她就是個天才。
真正的喜愛,是藏不住的。
人生向來順風順水的任斯年第一次遇到挫折:原來老師對優秀的自己只有責任,并沒有發自內心的喜愛,這三個小屁孩才是他的寶貝疙瘩。
嫉妒,就這樣悄悄在任斯年的內心滋生。
明明他比這三個孩子大了十歲,卻按捺不住總想打聽他們與厲教授相處的細節。明明他都已經在農科所上班,前途一片大好,卻總想跟這三個孩子較勁。
聽說厲教授在家里抽查孩子們背書,任斯年的酸意略減,態度和緩了許多,說道:“來,我送你們出去,順路修一下眼鏡。”
一路走,他旁敲側擊地詢問著:
“老師有沒有表揚你呀?”
“老師家的客廳大不大?也沒擺盆花?”
“師母廚藝不錯,你們怎么就不留下來吃飯呢?”
夕陽余暉將四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大三小。
他瞇起了眼睛,挪動腳步,一左一右踩住落在身后的林滿慧、吳媛媛的影子上,牙槽緊咬,似乎要把她們的影子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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