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之后，宜思對著車夫喊道：“快給我去太常寺！”

        車夫不敢怠慢，揮舞著長鞭驅動前面的高頭大馬。

        白色駿馬呼嘯著加速腳步奔跑在林間路上。

        一路疾馳來到了太常寺門口，馬將將停下，車剛停穩，宜思一把推開望蘭伸過來要扶她的手，也等不及車夫架上腳凳，她撐著車前板一下子跳下來，抓起裙擺就往寺院里跑。

        兩個守門人甚至剛看清人影，來不及通傳，宜思已經跑到里面去了。

        于是兩個守門人和一干隨從一起在后面追著宜思跑。

        宜思今日腳步異常的快，一下子就把眾人遠遠甩在了身后，她一路跑到了顧太妃的住所。

        顧太妃穿著一身深綠色的衣袍，手上戴著一串佛珠，頭發盤在腦后，此時正坐在桌邊看佛經，突然“哐當”的一聲，門被大力打開，宜思幾乎是飛奔著闖了進來。

        宜思跌跌撞撞地撲倒在顧太妃腳邊，她頭枕在顧太妃的膝蓋上，揉著母親的衣裳哭泣。

        顧太妃大吃一驚，她一把扔掉手中的佛經，兩手輕拍著宜思的背，問：“我兒是怎么了，誰欺負你了，你跟母妃說說。”

        宜思只顧搖頭不說話，不一會兒，淚水就沾濕了顧太妃的一小撮衣裳。

        顧太妃起身，拽著宜思的兩個胳膊，“有什么事，你先起來再說！”

        隨從們也都趕了上來，一個個氣喘吁吁的可又不敢太大聲喘氣，灰頭土臉低頭站在門外。

        顧太妃朝身側的李東使了個眼色，李東會意點頭，走去門口對眾人說道：“都先下去吧。”

        眾人道了聲“是。”便都行禮離去。

        李東隨后也出了門，并輕輕關上了房門。

        顧太妃再一次催促道：“好啦，人也都走了，哭也哭夠了吧？快跟母妃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妃，”宜思起身握著顧太妃的手嗚嗚開口，“我剛才跟陳敬映表白，可是他拒絕我了。”

        顧太妃皺著眉頭，不滿意道：“不是讓你去找皇上嗎？為什么要自己開口？你是堂堂的一國公主，這么做豈不有失身份！”

        “女兒也懂得的，可是女兒實在沒有辦法了。女兒找過皇姐，可是沒有用。”

        顧太妃一口怒氣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什么叫沒有用？她竟然不愿幫自己的女兒賜婚。平時再怎么對她們好果然都是裝的！

        “皇上是怎么說的？”

        宜思抬起頭，眼睛都哭腫了，她抹了一把淚，“她說不能勉強姻緣，陳敬映不愿娶我，她也沒有辦法。”

        “砰”顧太妃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不能勉強，沒有辦法？”她咬牙切齒道：“這是她作為姐姐該說的話嗎？她乃當今皇帝，怎么會連妹妹的一個婚事都做不了主！”

        顧太妃心口急劇喘息，拼命壓下心頭之火，“我看她分明沒有把我們母女倆放在眼里。”

        咋聽到母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宜思諾諾地開口：“我看皇姐，她可能，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幫她說話！”

        顧太妃痛心疾首，平靜片刻，又問：“所以呢，你就自己去找陳敬映了？”

        宜思點了點頭，“嗯，女兒實在沒辦法了，只能自己去找陳敬映。女兒想著只要陳敬映自己肯答應娶我，皇姐那就好辦多了。所以我就私下約了他見面，可是即便我已經這么放低姿態，放下女子該有的矜持去同他表白了，他依然不愿意娶我。”

        這個陳敬映，顧太妃拳頭慢慢收緊，當初看中他大將軍的身份，為了拉攏他，為了他那幾十萬人的軍隊能為己所用，才想讓宜思嫁給他。

        沒想到此人竟然有眼無珠，不識抬舉，敢拒女兒的婚事！

        “母妃，女兒該怎么辦？”宜思搖了搖母親的手臂問道。

        顧太妃撫摸著女兒的頭，“你先不要難過，母妃來想想辦法。”

        ~

        宮中。

        天快黑了，昌寧還在書房看書，桂花將房中的蠟燭一一都給點上。

        熠熠火光將整個房間點綴，屋子里安靜又柔和。

        昌寧從書中抬起頭，伸了伸懶腰，看向門外，將暗未暗之際，天空還剩一抹藍不舍散場。

        昌寧看向點完蠟燭，已在泡茶的桂花，“宜思可回宮了？”

        桂花回頭應道：“皇上，還未聽到宜思公主回宮的消息。”

        昌寧皺了皺眉頭，怎么這么晚還沒有回來，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正在此時，韓昭拿著一封書信進來，“啟稟皇上，宜思公主派人傳回信件。”

        “哦？拿過來給朕看看。”

        韓昭雙手將信奉上。

        昌寧展開來信，目光瀏覽而過，信中宜思說要留宿太常寺，今晚不回來了，望她恩準。

        昌寧拿著信若有所思。

        宜思在過去幾年，從未在外留過宿，估計此次是沒賜成婚，心情不佳，所以想去找自己的母妃排解情緒吧，這樣也好，有顧太妃安慰，她應該會開心一點。

        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對韓昭說道：“你去宜思的宮中說一聲，今晚宜思不回宮了。”

        韓昭稱“是”便行禮慢慢退出了殿內。

        “公主，”桂花給昌寧斟上茶，“您今晚要不要早點休息，明天陳將軍出征，您還要到城外送他呢。”

        說的也是。昌寧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起身道：“我們回寢宮吧，先洗個澡放松一下。”

        桂花：“嗯，奴婢這就叫人備洗澡水。”

        ~

        入夜，宜思因為白天之事，哭得太多，晚膳也沒有胃口，吃過一點清湯小粥之后，就進了里間睡覺。

        顧太妃在床邊守著，一直守到她入睡。

        半夜，宜思從夢中醒來。

        不知道什么時辰，屋內黑漆漆的，很安靜，只有外面蟲鳴的聲音傳來，母妃并不在屋內。

        關著門，隱隱有光亮從外間透過來，想必是母妃在外面。

        母妃怎么這么晚還不睡？帶著疑慮，她起身穿好鞋襪，欲去尋母親。

        才走到門邊，里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她的腳步頓住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道：“太妃，沒想到衛郡王這么容易就被顏為給抓住了。看來我們的事還得從長計議。”

        宜思心頭一滯，母妃跟衛郡王有什么關系？

        母親的聲音傳來：“那個蠢貨，我把昌寧去祭拜的路線都告訴他了，他卻把事情給辦成這樣！”

        皇姐去祭拜的路線？皇姐在清明遇刺一事竟跟母親有關。

        宜思一瞬間呼吸都嚇停了，這可是大逆不道誅九族的大罪啊，母妃怎么敢？！

        那個男聲又道：“本想借他之手扳倒昌寧，現在卻是他先倒下。”

        接著是母妃生氣的聲音，“之前年佳被抓，還以為他能靈醒點，沒想到還是這么魯莽。”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外間，顧太妃轉過身，臉上帶著狠戾，“不急，反正我們的籌謀也不在這一時半刻，當年，我能夠讓她大冬天落水失了生養能力，如今，我也能讓她從皇位上下來。”

        里間的宜思聽到這，心揪成一團，她緊緊地拽著胸前的衣服，扶著門板大口喘息，腦子里亂哄哄的，一瞬間閃過了千百種思緒。

        皇姐的事，宜思也聽過，她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卻萬萬沒想到竟是母親所為！

        原來，母妃曾經做過這樣傷害皇姐的事！

        可是她呢，什么都不知道，天天開心地喊“皇姐”！

        她這個罪人的女兒怎么有臉出現在皇姐面前！

        宜思渾身冒冷汗，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內疚的，她只感覺血氣涌上頭，腦子里仿佛有根弦斷掉了。

        “母妃——”

        一聲低呼從門后傳出，顧太妃嚇了一跳，回頭看去。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宜思扶著門框踏出門檻，她腳步踉蹌，似要跌倒。

        她望著顧太妃，面色悲戚，不敢置信地問道：“母妃，你剛才在說什么？”

        顧太妃用手抹了下額頭，想著怎么處理眼前的情況，她走向前握住宜思的手，責怪地問：“你怎么出來了，怎么不在里面好好休息？”

        那個黑衣男子見狀，垂頭將帽子蓋住臉龐，想要悄悄隱去。

        宜思看見那人要走，她撥開顧太妃的手，欲上前抓住此人。

        顧太妃卻一把將她扯回來，低聲道：“別鬧了！”

        宜思看向母親，含淚欲泣道：“他是誰？母妃，你告訴我！”

        “你追根究底干什么？”

        “母妃，”宜思帶著哭腔，“我想知道，當年皇姐落水之事確實是你所為嗎？”

        本不想將宜思扯進這些事里，她什么都不必知道。

        作為一個母親，這些腌臜之事由她來做就好，女兒只需要開開心心，然后享受結果。但如今這些事既然已經被她給撞破，顧太妃也不準備隱瞞了。

        “是，”顧太妃轉動手腕處的佛珠，目露兇光，“當年，他們都以為她落水是意外，其實那是我命人偷偷制造的意外。”

        明明是這么可怕的事，經她嘴中說出卻像是隨手丟掉東西一樣云淡風輕。

        “母妃，”宜思用力扯著顧太妃的衣袖，質問道：“您為何要這樣做，再怎么說，她也是我親姐姐呀。”

        “親姐姐？”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顧太妃嗤笑，“你當她是親姐姐，她當你是親姐姐嗎？當年她的母親寵冠后宮，母妃過的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嗎？”

        說到往事，顧太妃氣得來回踱步，她伸出手指著宜思，手指頭因為生氣而顫抖，“因為你的母妃不受寵，所以你父皇只寵愛她這一個女兒，對你卻總是視而不見，忽視得徹底，像養野草一樣養你，母妃怎么能不生氣？”

        “所以，您就這樣害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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