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死了，怎么辦？”母親竟為了她做這樣道德敗壞，喪盡天良之事，她當(dāng)如何自處？

        顧太妃卻不以為然，“只恨當(dāng)年她福大命大，在床上昏迷了幾日，還是被搶救回來了。不然，如今當(dāng)皇帝的就是你了。”

        當(dāng)皇帝，宜思從沒有想過。

        就算沒有皇姐，父皇就會把皇位傳給她了嗎？何況她對朝堂之事一概不知，也不感興趣。

        顧太妃又繼續(xù)道：“你看，如今，到了你的婚事，她也不肯幫你。她不就是怕你嫁得好，怕你過得幸福嗎？她們母女都是一個樣，表面上裝得溫柔賢淑，實(shí)際上卻是滿肚子壞水。”

        皇姐真的像母后說的那樣嗎？宜思猶豫了，“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自古以來都是弱肉強(qiáng)食，成王敗寇。你若不爭，便只能任人宰割。就像你想嫁給陳敬映，只能去求她，可若是——”

        顧太妃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你自己當(dāng)了皇帝就不一樣了，九五至尊，大權(quán)在握，全天下都是你的，到時讓誰娶你，誰敢不娶你。”

        當(dāng)了皇帝，陳敬映就會娶她了？

        宜思的腦海里回蕩著這句話。

        “可是——”宜思還在懷疑。

        顧太妃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同為你父皇的女兒，她當(dāng)?shù)昧嘶噬希�你為何�?dāng)不了？憑什么她坐擁天下，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而你呢，不過是想嫁一知心之人，卻苦苦掙扎，求而不得？”

        這番話似乎是說進(jìn)宜思的心里了，她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認(rèn)真聽著。

        “母妃，這可是一條欺君犯上的不歸路啊。”

        她活了十七年就沒有過這樣離經(jīng)叛道的時候。

        顧太妃不在乎地道：“你母妃早就沒有選擇了，這條路我們不成功便成仁，現(xiàn)在想退也來不及了。為了你后半生的幸福，母妃一定會拼盡全力。”

        聽著母親在一旁說的這些話，宜思漸漸有了主意。母親做的這些事，若是他日東窗事發(fā)，她也必定脫不了關(guān)系，既然如此，她何不助母親一臂之力。若是成功，她就可以和陳敬映在一起了。

        她握緊了拳頭，暗暗下定決心，皇姐，只能對不起你了，我也是沒有辦法。在母親和你之間，我只能選擇母親。

        “好。”她道。

        ~

        第二日，陳敬映便帶著士兵開拔北上。

        昌寧和眾臣一起在城門口送行。

        六月底的天氣，一大早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陽光普照，一方方紅色旌旗在空中隨風(fēng)飄搖，旗幟上的銀色“榮”字反射著金光。

        士兵整齊地列陣，他們個個負(fù)堅(jiān)執(zhí)銳，傲然而立。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芒，一如他們臉上堅(jiān)毅的表情。

        昌寧站在士兵列隊(duì)前，她身后是送行的隊(duì)伍。繡著五爪金龍的華蓋在疾風(fēng)中不斷變化姿態(tài)。

        縷縷陽光偷偷在風(fēng)的間隙跑到昌寧的身上，映在她光滑的小臉上，更顯得她的皮膚白嫩細(xì)膩，流光溢彩。她站在那里，巋然不動，臉上沉著冷靜，身上縈繞著一股胸有成竹的氣魄。

        桂花立于昌寧身側(cè)，她看著皇上，覺得這一刻的皇上有些陌生，王者氣度惹人側(cè)目，整個人看上去又美又堅(jiān)定，耀眼得奪人心魄。

        侍女端著托盤立于一旁，昌寧親手斟上一杯酒遞給陳敬映，“此去千里，萬望愛卿保重。”

        陳敬映鄭重接過，“多謝皇上。”而后仰頭一飲而盡。

        昌寧拍了拍他的肩膀，“北疆的安危，朕就托付給你了。”

        陳敬映抱拳，堅(jiān)定說道：“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負(fù)皇上重托。”

        昌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敬映又走到顏為面前，飲了一杯酒，他看著顏為，一如當(dāng)初在興州跟他告別時的那樣，說道：“兄長，保重。”

        風(fēng)吹過顏為的發(fā)梢，陽光染上他的臉龐。他立在那里，眉眼堅(jiān)毅，目光沉靜，道：“你且安心去迎戰(zhàn)，家中事務(wù)不必?fù)?dān)心，我定好好照料。”

        陳敬映心頭一暖，安心不少，不禁會心一笑，“多謝兄長。”

        “戰(zhàn)場上切記小心。把握時機(jī)，莫要輕敵。”

        “好。”

        告別眾臣和昌寧，陳敬映翻身上馬，馬蹄聲噠噠帶著一股豪氣奔赴行程，大軍隨之啟程跟上。

        越走越遠(yuǎn)，陳敬映悄悄回了頭，城墻越來越小，城墻下的人也漸漸模糊，看不清人臉，卻不知她此刻卻在哪里。

        他垂下眼眸，回過頭，勒緊韁繩，向前方奔去。

        ~

        羅之鶴自從兩天前得知陳敬映北上的消息后，就一直閉門不出，她只是坐在窗前，面對著園中的桃樹，撫著昔日跟陳敬映在一起時所彈奏的琴曲，一遍又一遍。

        她的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畫面：他們初識的春天，他在桃花樹下舞劍，那天天氣是那么明媚，而他們還那么年少；認(rèn)識以后，他教她在城外的草地上騎馬、冬天在十里河冰嬉；訂婚以后，在家里的院子，他們在漫天銀輝的月下彈琴舞劍。

        還有重逢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再見的第一天是中秋，他們一起看了人生中最熱鬧的一場焰火；一起在秋日宴上，在眾目睽睽之中彈琴舞劍；她喝醉了，他闖入酒樓將她抱回了家

        還有每一次見面，明明很熟悉對方，卻互相較著勁，在所有人面前裝作誰也不認(rèn)識誰。

        那么多的記憶，那么多的故事，曾經(jīng)有多甜蜜后來就有多苦澀，曾經(jīng)有多親密后來就有多疏遠(yuǎn)，明明他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明明他們曾經(jīng)那么靠近，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呢？

        她的淚已經(jīng)快要流盡了，心也好似越來越麻木了。

        難道他們此生注定無緣，注定要錯過嗎？

        若是如此，當(dāng)初為何要相遇？

        直到此刻，所有回憶都像粉末一樣煙消云散，再難抓住。

        從此以后，真的山高水遠(yuǎn)，不復(fù)相見。

        便是結(jié)局。

        鏗鏘琴音夾雜著無數(shù)的哀傷和無奈，羅之鶴越彈越快，琴聲也越來越急促。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飛舞，不知不覺間有血跡從她的指尖滲出，她卻恍然未覺，不為所動。

        還是梅香眼尖，發(fā)現(xiàn)了自家小姐指尖滲出了血，她撲倒在羅之鶴腳邊，搖著她的手臂勸道：“小姐，您別彈了，再彈下去手都要廢了！”

        羅之鶴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甩開梅香的手，一言不發(fā)，神色未變地繼續(xù)彈奏這首《月下曲》。

        梅香見此，自知勸不住自家小姐，或許她心中的痛比身上的痛更甚。

        梅香只能坐在地上，心疼地看著羅之鶴，低聲哭泣。

        直至最后一個音符彈完，羅之鶴“砰”的一聲，一頭砸在了琴弦上。

        ~

        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陳敬映的隊(duì)伍，昌寧靜默不語。

        顏為默默立于她的身側(cè)，也如一座大樹一般，不言不語，不聲不響。

        過了一會兒，昌寧轉(zhuǎn)頭看他，“敬映母親可安排妥當(dāng)了？”

        顏為看了她一眼，垂首回道：“是。”

        “如果她有什么事，要告訴朕。”

        “皇上不必?fù)?dān)心，微臣定照顧好敬映母親。”

        昌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有勞愛卿了。”

        顏為微微搖了搖頭，“這本就是臣該做的，況且臣早就答應(yīng)敬映了。”

        昌寧那種奇怪的，仿佛心口有團(tuán)小火苗在燒的感覺又涌上來了。

        他是這樣重感情的一個人啊，即便她或者陳敬映什么都不說，他也會默默做好一切。

        明明私下做了很多，卻從不肯透露分毫，如果不是別人多有思量，或許這些事將一直無人知曉。

        所有心事都深埋心底，內(nèi)心該是有多孤寂？

        對她，他是否也是這樣？

        明明默默關(guān)心她，幫助她，保護(hù)她，看著她的眼光里都時常透著難言的落寞，但是真正面對她時，卻不曾逾矩半分，一直都克己守禮。

        這么一想，她的心又有了一絲微微的刺痛。

        但是她作為一個皇帝，不能過多的去在意一個臣子的內(nèi)心，她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距離陳敬映北上又過了五日，羅之鶴一直閉門不出，整日纏綿病榻，要么昏睡不起，要么愣神發(fā)呆，飯也吃不下，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羅母李氏擔(dān)心女兒，請來大夫診治，大夫說羅之鶴是郁結(jié)于心，心脾受損，只要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并無大礙。但若長此以往，恐傷及根本，需要放開心胸才是。最后還開了一些安神補(bǔ)腦，健脾養(yǎng)胃的藥。

        送別大夫，李氏坐在羅之鶴的床邊嘆氣，“娘知道你怎么回事，可是”

        沒等她把話說完，羅之鶴出聲打斷，一臉決絕地道：“沒有的事，娘不要亂說。”

        “哎，”李氏又嘆了口氣，若是沒有，你又怎知娘要說什么。她又開口說道：“他已經(jīng)走啦，你就當(dāng)他死了吧。”

        誰知話才說完，羅之鶴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李氏看見這樣，就知道又觸到女兒的傷心事了，但是她還是要說，“若他當(dāng)真對你還有心，他回京城這么久了，為何你們的關(guān)系還是這樣？”

        淚水已經(jīng)濕了羅之鶴的半張臉，她低低地開口：“女兒才沒有想他，女兒只是不知怎么的心情總是很低落，高興不起來罷了。”

        “哎”李氏低頭嘆氣，她知道自己女兒這根本是在嘴硬。

        她想了一下，這樣下去實(shí)在不是辦法。

        “這快七月了，天氣也熱，娘看啊，你不如到城郊妙音寺住一段時間，就當(dāng)是散散心了，那些別個事情也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修養(yǎng)身體，好嗎？”

        也許離開了京城這繁華之地，傷心之地，去深山老林里住一段時間，真的會讓她忘了他吧。這樣也好。

        羅之鶴點(diǎn)頭，“是，全聽娘的安排。”

        李氏欣慰地來回?fù)崦�著羅之鶴的手，眼含憐惜地看著她，喃喃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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