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蕭晏領兵前往西北翌日,因戰事緊張,皇后提議后,朝中便由霍亭安暫掌朝政。部分秦王府屬臣曾夜聚過一次湘王府,然湘王自王妃歸府,便又復了往昔模樣,不愿多理會政事。左右他肩上無責,除了爵位并無官職,臣子們亦無法多言。
未幾,霍亭安又提出,擇選部分趙姓宗族彌補朝中官員空缺。
畢竟先前楚王同秦王一番爭斗,雖看著只是傷了各府邸的元氣,秦王尚好。然楚王處卻并不理想,除了他個人被重新幽禁,待陛下醒來發落。而隨著荀昭儀的伏法,前鹽鐵司荀江的徹底倒臺,荀氏一脈基本已經瓦解。而曾經支持楚王的家族,譬如徐林墨等,眼下已然靜默,告病閉府。故而自是空出了不少職位,需人接手。
加之,西北戰事告急,文武百官便也默認了霍亭安的提議。
如此,自昌平七年后,暌違二十一載,前朝趙氏,再次回到朝中,各領官職,封侯拜相。
這是昌平二十八年的十一月,洛陽秋風秋雨綿綿不斷絕。
而距離天子八月底中毒昏迷,已兩月過去。
朝臣們雖心中不安,然觀之霍侯主持朝政尚是當年四平八穩的風范,皇后統領六宮亦是平靜和諧,加之邊境傳來戰報,秦王首戰告捷。未保戰事徹底順遂,十一月初八,霍亭安又京畿兩萬兵甲增援秦王殿下。
如此三方漸穩之下,洛陽高門、文武百官心中稍定。
內外局勢稍好些,皇后便帶著蕭晏的捷報入了秦王府。
因其先前走時將葉照母女托付給她,加之蘇合還看顧著皇帝的身體,如此往返皇宮與王府,難免力所不及,于是皇后便索性決定接葉照和小葉子入宮住下。
為著是否入宮這一節,原也折騰了幾日方定下。
葉照先時以怕給皇后增添麻煩為由婉拒,又再以小葉子頑劣不識規矩為由拒絕,甚至言語想把賢妃接入王府小住。
論及蘇合看病,便道自己本就七日一問診,不需他辛苦往來。
總之百般不愿入宮。
皇后神思轉過一瞬,便道,“既如此,且讓蘇合回府,全心照料你,父皇處左右有整個太醫院。”
不想,葉照聞此,頻頻搖頭,道,“凡事總是以父皇為主。”言罷只得低聲答應帶孩子入宮。
皇后耳聽目明,清楚看見她眉宇間一閃而過的哀蹙。卻也沒有再多言。
如此,定了翌日入宮。
卻不料,這日葉照又開始推諉。
眼線回稟皇后,原是這是清晨湘王妃入了秦王府。
小半時辰后,湘王妃出府,拖拽著長樂郡主,欲要抱走。
據聞因情緒失控,聲響便大了些,沖著辨不清方向、磕磕絆絆追出府門的姊妹道什么“你不聽話要尋死便罷了,且莫害了孩子……”
秦王妃奪女心切,竟然出手動武打了湘王妃,如此搶回孩子,闔了府門。
皇后在昭陽殿聞得這話,捧著一盞茶水默了片刻。
盧掌事道,“娘娘,湘王妃如此動作,定是湘王的意思,當是他發現了什么。我們可要提前預備些?”
皇后緩緩飲下一口茶,吩咐宮人再去接一次秦王妃母女。
宮人領命而去。
十一月二十,葉照帶著小葉子入宮。
正值傍晚時分,天高氣爽,然西邊天際卻是殘陽如血。
皇后和葉照坐在庭院中閑話。
皇后道,“七郎走時,可有何交代?”
葉照聽著風聲,嘴角勾起一點弧度,“殿下也沒說旁的。只是臨行前一晚給妾身喂藥后,又給妾身喂了您親自制的山楂。”
“他道,小時候的藥是真苦,虧得您制的這些果脯。”
“如今病好不必喝藥了,但是瞧著這些個酸甜開胃的吃食,便覺得再喝一晚藥也沒什么!
皇后聞言,笑了笑,“等他回來,本宮給他備著便是。”
“娘娘,您能教妾身嗎?”葉照問。
“你如今便是會,也不方便。”皇后看著她雙目覆著白綾,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自然,葉照半點反應也沒有。
秋風平地起。
葉照將散落在耳畔的一縷碎發攏好,只繼續道,“殿下說,還是妾身學會得好。來日漫漫,哪日他想吃些,您又不在身旁,便也不會遺憾。”
皇后默聲望著葉照。
她不說話,周遭甚靜,便襯得風聲更大了。
片刻,方又道,“七郎還說旁的嗎?”
葉照想了想,“殿下還說兒時在這昭陽殿中,瞧見您在小廚房制果脯,素衣裸髻的樣子,同他阿娘無甚區別。比您皇后的樣子好看。”
“他說,猜您沒有成為皇后前,定比如今更美麗。”
風,一陣接一陣吹來,富麗奢華的殿院外,梧桐葉紛紛落下,枯萎又蠟黃。
皇后抬頭望碧空蒼云,伸手將眼角的濡濕擦干。
葉照側耳聽聲,笑道,“臨行一夜,殿下同妾身說了不少話,但大都說得都是您。他還讓妾身一定記得告訴你,蘇神醫的的醫術,乃天下絕頂,便是太醫院也不及他。他定會治好父皇。”
皇后不言語,葉照頓了頓便繼續說道,“就是晨起送行,殿下有些不高興。他說夜中夢見,自個身子又不好了,您便又給他喂藥。”
“妾身笑話他,是這遭被您逼著去前線,方才夜有所夢。”
“他便也笑了,說您怎么舍得讓他去前線的……”
至此,葉照止了聲息。
兩廂沉默,秋風呼嘯在彼此耳際。
許久,皇后方道,“你去看看賢妃。她那邊院子也大,早早亦給你備了住處,你想住哪都成。”
葉照聽聲辨位,耳垂動了動,伸手輕輕將一片落在皇后肩頭的梧桐葉拂開。
皇后靜靜看她,未再說話。
葉照起身,“妾身帶孩子去看看賢妃娘娘,便在那處住下,不擾娘娘了。
皇后含笑點了點頭,目送她遠去。
葉照走后不久,皇后送出信鴿。
這一日,昭陽殿中養的上百只雪白鴿子,全部由主人放出籠子,得久違的自由,飛向西北高空。
只是,曇花一瞬的展翅。
飛至潼關天際不久,便被紛紛射殺。
而潼關處,原該前往西北邊境線的秦王殿下,看漫天箭雨中,鴿染鮮血,羽落如雪。俯身從掙扎閉眼的信鴿身上,抽開信件。
蠅頭小楷,熟悉的字跡。
封封都是一樣的內容,讓霍靖往前走,別回頭。
風烈肅殺,蕭晏一身戎裝,攤開掌心,由風吹去信件。
果真如此。
原來如此。
十一月二十一日晚間,夜黑風高,不見星月,同之前一段時日一般。
入夜后,霍亭安以抽查禁衛軍值勤是否松懈為由,入了昭陽殿。
昭陽殿中燭火燦燦,映出皇后獨影。
她于銅鏡中看見年少傾心的郎君,便對著鏡中展了笑顏。
到底已近天命之年,卸下滿頭珠翠,滿面脂粉后,女子鬢角有霜,眼角有紋。無一處不昭示著年華的流逝,歲月的風霜。
“皇后今日傳召,不知有何要事?”霍亭安恭謹站在半丈之外。
隔鏡觀人,皇后持著玉梳理一頭長發。
“就你我二人,侯爺何必如此君臣分明。”
“也對,年少時,本宮尚是公主,侯爺便是掛在嘴邊的君君臣臣。”
“于禮法二字,大抵沒有人比侯爺守得更好了。”
聞“禮法”二字,霍亭安原本筆挺的背脊有稍許抖動。卻也沒有糾結此處,只直奔主題道,“娘娘,你所要的,趙氏復興,如今已是春風吹又生。此乃臨危受命,陛下再不會有嫌隙。您、罷手吧。”
“容陛下醒來,容天下安定,亦容靖兒向正、向陽、向明光。”
皇后頓下梳發,如同一尊玉雕,凝望鏡中人,“趙氏復興,與我何干!”
片刻倒了盞茶,幽幽飲了一半。剩一半,起身端給霍亭安,“侯爺,潤潤喉,然后再慢慢說。”
她將人茶水喂到他唇口,霍亭安扭頭不接。
皇后便自己仰頭飲過。
她含了一嘴的茶水,扔下杯盞,雙手捧過男人面龐,蠻橫迫使他直面自己。
然后踮起腳尖,將口中茶水一點一滴渡了過去。
唇齒相依。
相濡以沫。
“犟什么,三十年來,你說著不,哪一回又真的拒絕了!”
皇后拉著人在榻上座下,輕聲道,“侯爺抱一抱本宮。”
霍亭安抬眼看她,將人抱在膝上,“你應了嗎?到此為止吧。”
皇后卸下霍亭安的發冠,散開他的發,重新給他束發,簪冠。
方道,“長發綰君心,郎君喜歡嗎?”說著,她拿來一旁的臺鏡與他看。
霍亭安不敢看鏡中人,只沉沉垂下眼瞼。
皇后便道,“郎君換個稱呼,本宮大抵會考慮考慮。”
霍亭安道,“公主,你收手吧。”
皇后聞言,扇了他一巴掌。
打完,她附耳道,“本宮曾聽聞,侯爺喚夫人,“問琴”。”
問琴,徐家長女之閨名。
“本宮堂堂一個公主,難道連閨名也沒有?”
霍亭安閉口不語。
皇后給他揉著面龐,低聲道,“箭離弦,收不住了。”
“怕什么,我們都計劃好的。挑撥兩王相爭,削弱當下勢力,撿空隙讓我趙氏族人補位。邊境處,靖兒早些年起,便聯合了回紇。如今秦王去了邊地,亦是我們謀算之中。他打輸了,便正好死在戰場上。靖兒補他位,守邊疆。這天下我們同回紇兩分、共治。要是秦王打贏了,得勝歸來,他妻兒生母盡在我手中一樣是個死。”
“是故,如今形式大好,收手作甚?”
“公主!”霍亭安合了合眼,“陛下對你不薄,待我們不薄,我們不要一錯再錯。秦王是安天下難得的人才……”
“且不論這些,便言當下。”霍亭安握住皇后的手,“臣總覺心中不安,陛下在位數十年,秦王亦是老道,不該如此簡單被害!不如趁眼下,一切還來得及,你收手。臣、臣來善后。總是保你清白脫身,保你無虞。”
“原是為本宮考慮的。”皇后上揚的瑞鳳眼有了些真實的笑意,起身拉起男人,“既如此,我們去看看陛下。”
皇帝自中毒,便一直在凌霜樓醫治。
凌霜樓在皇宮西北角上,靠近西邊安華門,離昭陽殿甚遠。
故而,從昭陽殿出來,差不多要穿過整個皇宮,才能到達凌霜樓。
長長的一段路,路上宮燈灼灼,將黑夜照得亮堂。
也將牽手的人影照的清晰。
若說出昭陽殿時,霍亭安還曾怒目掙扎。
然走到這一刻,他已經由著趙婀珠同他十指緊扣。
由著她花容展顏,看地上人影成雙。
宮人侍衛個個垂眸屏息,只恨這晚看到太多。
皇后隨手指了個宮人,好心道,“趕緊讓一路的宮女侍衛避著本宮些,不然看到不該看的,本宮饒了你們,皇上也容不了你們。”
至此,臨到凌霜樓,宮人惜命,自然遠遠退去。
只是宮人為何而退,自是知曉了當朝皇后夜會霍侯之事。
此地無銀三百兩。
推門入內,陛下臥在四樓寢殿中。
趙婀珠拉著霍亭安,一路扶樓而上。
三層階梯,他們走了不少時辰。
無非是,這一路,皇后不是要抱,要親,就是將人抵在墻頭捉弄。
霍亭安根本反抗不了。
因為他一開口,一動手,她便提醒他陳年往事。
譬如這一刻,已到四樓帝王寢殿口,皇后靠在寢門上,將人拉近身畔。
妖妖嬈嬈的語調,“松什么手,都牽一路了。松開作甚,是要抱我進去嗎?”
“侯爺不抱?”
“可是,您抱靖兒時,抱得不是挺利落的?那可是本宮和您的孩子啊!”
“娼婦!”身后帝王的聲音怒砸而來。
殿門打開,皇后差點仰面跌倒。
霍亭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不偏不倚攏在懷里。
如此,更是坐實了方才皇帝的那一聲“娼婦”。
“瞧,本宮沒說錯吧,他就沒事,一直都沒事。”
從昭陽殿一路走來,皇后便與霍亭安說了,他們輸了。
天羅地網已經攏死了他們。
她從出生便在宮城,歷經兩朝,看過王朝興衰,歷過后宮的爭斗,也歷過前朝的廝殺。
葉照的百般不肯入宮是在告訴她,他們早有疑心。
湘王妃的奪子護妹,是提醒她當日八月十五的案子,霍亭安言慕小小侍奉三年,如此偽證,漏洞不曾補之。
葉照入宮的一席話,則按蕭晏之意,轉達了三件事。
一、葉照學做果脯,是道皇后已無來日。
二、蘇合醫術勝過太醫院,是指皇后的太醫已經被除去,陛下安康。
三、蕭晏夜夢皇后喂藥,催他出征,則指他已明了皇后的心思。
*
前殿之中,除了安好的蕭明溫,還有今日得皇后令先來的淑妃和賢妃。
而賢妃處,葉照尚且扶著她。
“皇后,你竟敢如此穢亂宮闈?”淑妃扶著蕭明溫,不禁蹙眉道。
皇后理了理衣襟,從霍亭安懷中退開些,“你驚訝個什么,你不是早早便懷疑本宮與你姐夫有染嗎?”
“眼下,不過是證明你猜測無誤,該高興才是。”
“賤人!”蕭明溫撲上來,猛扇了皇后一巴掌。
力氣之大,足矣將她掀翻在地。然皇后一側身,偏倒在霍亭安懷里。
“公主!”偏霍亭安不由自主地喚她。
“怎么了?”皇后擦去唇邊血跡,甩開霍亭安,直起身子對視蕭明溫,“您可以三宮六院,逢三年一選秀,本宮不過是一個故人難忘罷了,同陛下比,不過爾爾。”
“朕乃天子,你乃一介婦人!”
皇后聞言一愣,須臾笑出聲來。
“真是天大的笑話,若非要從男女論,你們男子是比我們女郎多出眼鼻口耳目哪一處?還是我們女子心肝脾腎臟輸了你們男兒一處!”
皇后目光下移,更是諷意連連,“你們多出那一點東西,春日播種,然而果子成熟還不是要從我們女子腹中穴口爬出。怎么,你們男子高貴在哪里?”
“而若從尊卑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罷了。三十年前,我是公主,你就是個拜在我裙下的一抔泥。本宮給面首挑侍衛,都未必看得中你!”
“你!”蕭明溫被她激的面色紫脹,然到底御座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未幾也忍了下來,只道,“可是,如今是三十年后了。沒有趙家王朝,有的是蕭姓天下。”
蕭明溫伸手撫過她已經紅腫的臉龐,“再者,這些年,朕待你還不夠好嗎?”
“朕一心想要和你有個孩子,甚至想著讓我們的孩子坐天下。實在是上天不允啊!”
皇后聽來,更覺好笑,不由望向他后頭的賢妃。
“姐姐,他可曾同你說過一樣的話?想讓七郎、讓你們的孩子坐天下?”
“那是因為朕同你的孩子,一個個都沒了。”蕭明溫厲聲道,“朕那樣溫養著你,著整個人太醫院看顧你,你自己掰著指頭數一數,你承了多少雨露均恩?”
“朕待你,是真心的啊!”蕭明溫看霍亭安,又看趙婀珠,“你們,你們怎么敢?”
“或許吧!”皇后合了合眼,“當年霍府中,陛下或許當真對我,一眼萬年。那會你聞你發妻亡故,尋遍不得,如此再娶也沒什么。所以即便我心有所屬,然父命壓身,要我籠絡與你,你又確實待我很好,我也想著要好好過。可是,你卻偏偏又尋回了你發妻,她把她接入宮闈時,可想過我與她彼此的難堪?”
“蕭明溫,你之錯,便是貪心太甚,妄想齊人之福!”
“所以,是從那時起,你同他便死灰復燃?”蕭明溫直指霍亭安。
“其實相比你,我更恨他。”皇后笑了笑,轉過身來,“霍亭安,這么些年,你可后悔?”
昌平四年年初,洛陽城喜事綿綿。
正月里,皇帝尋回發妻楊氏,封賢妃。
二月里,定北侯迎娶徐氏長女。
三月末,皇后同一品誥命定北侯夫人同時有孕。
只是這年的年尾,并未如年初那般開懷。
回紇犯境,陛下親征,霍侯鎮守京畿。
霍夫人被皇后接入共同,一同養胎。
十一月末,也是如今這個季節,二人同時臨產。
霍家夫人誕下長子,然中宮嫡子臨世卻不過小半時辰,便合眼沒了聲息。
“霍亭安,你既同我退了魂,為著天下說服我嫁與旁人。那你能不能守一守我,留我些念想?”皇后眼中慢慢蓄出眼淚,一點一滴落下,“哪怕你晚兩年再娶妻!他、他才尋回發妻,我不得情愛,連著一點尊嚴也備受尷尬。你晚兩年娶妻,讓我好受些,不要刺激我,……或許我就不會瘋掉!”
“所以,死的是我阿姐的孩子。如今活著的霍小侯爺,方是你腹中之子?”淑妃上來,揪住皇后衣襟,“所以,后來我阿姐也是你殺的?”
“我沒有殺她。”皇后拂開淑妃的手,拂去面上眼淚,“昌平八年,你阿姐再度有孕。我不過是在她臨產之際,告訴了她當年的實情了。她撐不住動了胎氣,氣血逆轉,如此難產喪命。”
皇后輕嘆了口氣,“你這樣想,我若真想殺她,昌平四年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大可動手。本宮不是善男信女,容的自個的孩兒,日日奉他人為母。”
“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皇后望了眼霍亭安,又看向徐淑妃,“是他,他道對不起你阿姐,想再給她一個孩子,要和她好好過。他同我說,他愛的只有你阿姐一人,對我只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只是君臣守護的情意。”
“我便與他說,為你心愛之人的孩子報仇吧,把我供出來,我們一起死。如此既報了仇,你又可以去陪你的愛人。多好!”
“可是,他沒有!”皇后重新望向霍亭安,厲聲問,“你沒有,你為何沒有?你不是只愛她不愛我嗎?那你為什么不去九泉陪她,要在這人間守著我?”
“你說你愛她,可是你容著殺她之子,害她之人活到現在!”
“你說你不愛我,可是你卻把我們的孩子撫養至今,認祖歸宗,承府襲爵!”
“霍亭安,這便是你的愛與不愛嗎?”最后的聲音,已經出口即散,輕的唯有此二人才能聽清。
“原來,你也愛婀珠。”蕭明溫揪其領,“那你當初為何不說,但凡你說、你說了……”
其實還要說什么。
彼時,蕭明溫打退羌族后,名聲大噪。
趙家皇室又忌憚世家門閥勢力太甚,下嫁公主一來籠絡異姓王,再來打擊世家氣焰。
只是趙氏天子唯一沒想到的是,娶了趙家公主的蕭明溫,后來直接取了趙家天下。
“可是這么多年,朕待你們不薄……”蕭明溫看向皇后,“也罷,大抵是天不憐朕,不愿賜一子于你我。”
皇后搖頭,“陛下何必將自己說的如此情深不易,您待我是否當真情有幾許,我還是看得明白的。”
“從昌平四年到七年,僅三年間,便有兩位后妃誕下公主,兩位后妃懷有子嗣。你若當真用情至深,便不能容妾身失子之痛緩解,再幸他人嗎?您若真是愛重妾身,便不該接楊氏入宮,或者該與我相商,讓妾身去接楊氏歸來。”
“退一萬步講,你要當真是個情深之人,便不會在以為楊氏離世不過周年,便對我一見鐘情。聽來,多惡心啊!”
“故而,后來陛下賜予臣妾的雨露君恩,讓臣妾再度孕育的三個孩,并非上蒼不許,實乃臣妾不喜罷了。”
“臣妾這幅身子,少時不得抗父命,后來又被愛人所棄,再后來也無法作主,被迫承著您的恩,您的賜,您的骨血滲透。唯有一樁尚能自個作主,就是對它的傷害。臣妾唯一能做的,就是傷自個,讓不被母親喜愛的孩子莫來世間受苦。”
“你——”蕭明溫再度失控,揚掌抖著,到底沒有扇下,咬牙道,“那你,你如此妄為,就不怕累你趙氏族人嗎?”
“族人?”皇后大笑,“若此番贏了,便是便宜了他們。輸了,也算不得累他們。”
“那些草包,當年不顧我規勸,一腦門不動腦子只知蠻干,便要行刺帝妃的愚蠢行徑,早就拉了闔族入墳墓。”
“我一介女流,一個亡國的公主,已經護了他們二十年,讓他們享了二十年的富貴榮華,還不夠嗎?”
話至此處,皇后渾身抖了一下,有鮮血從口中噴出。
賢妃緩緩上前,持著帕子給她擦去血跡,“那這些年,你待七郎……你、那些毒……”
“是我干的!”皇后見賢妃,突然便哭出聲來,“我、該下重一點的。下少了,讓他受了這么多年的苦。”
“可是,幸虧下少了。”皇后泣不成聲,又哭又笑,“到頭來,就七郎是真愛我。他什么都知道,讓他王妃來告訴我。”
“我便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是為了感動我。他是不想同我兵戎相見,他還當我是他母親。但凡他不曾歷過今日,他就能記得我的好。他、知我什么都沒有,所以留我最后的體面……就他,這世上,就他小心翼翼地愛我,不舍得傷我……”
“你生的孩子,我養大的孩子!”
“公主!”霍亭安見人倒下去,匆忙去接她,卻不想,亦噴出一口血來。
昭陽殿里,那盞茶。
她說唇齒相依,相濡以沫。
皇后被皇帝扶住,抱在懷里。
卻也沒看他,只看著賢妃處白綾覆眼的女子,笑了笑,回首問蕭明溫,“可是我讓七郎娶她時,你便知曉我心?”
蕭明溫頷首,“對,你讓七郎娶一個如此出身的女子,分明就是為了要讓他無有依靠,讓高門非議。所以朕開始疑你。”
皇后側首看同樣奄奄一息的人,“你眼光不確,這人確有帝王心機。原也不是請你回朝,是請君入甕。”
皇后推開蕭明溫,往葉照處爬去,“葉氏,你過來。”
葉照上前,俯下身子。
皇后氣若游絲,“葉氏,聞你出身卑賤,流落勾欄,曾與貓狗爭食;被人死訓,終日與尸身血腥為伍,不見天日。”
“但愿七郎不肖其父,待你矢志不渝。”
話畢,還未待人回神,她便撐著最后的力氣,沖出殿外,從四樓一躍而下。
如同,金絲雀掙脫囚籠。
“婀珠!”霍亭安追出,于半空抱住。
落地的一瞬,鮮血四濺,他尚在她身下,留最后一點力氣,盡可能讓她不受地面的堅硬和嚴寒。
“聽到了……”
她回應他。
眼睛卻是看著安華門策馬破門而來少年將軍。
她很欣慰,不是她的兒子。
天高地遠,往后便是他一個人的命運。
她亦是高興,是她養大的孩子。
還能再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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