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驚鴻定睛一看，那手竟是鐵做的，雨水打在上面噼里啪啦響，栩栩如生得能看見指甲，靈活自如，可緊握拳，那手試圖將寒星劍給捏碎，卻沒想到劍依舊紋絲不動。

        這劍不是凡物，孫老爺子總算是看出來了，于是趁李驚鴻沒拿穩，一鐵拳將寒星劍砸飛了出去，再一回手，鉗住了李驚鴻的脖子。

        “公主！”趙景明自身難保，依舊分出心來注意著李驚鴻。

        李驚鴻雙腳已經離地，臉憋得通紅，容淇和陳絲絲站在一邊，心中大驚，莫不是著地獄羅剎今日要回地獄去。

        很快，他們便發現自己錯了，李驚鴻的手正在醞釀著什么，向著那摔在遠處的劍的方向。片刻后，劍隱隱動了起來，在一個瞬間，騰飛而起，向孫老爺子刺去。

        孫老爺子一把甩開李驚鴻，閃到了一邊。

        李驚鴻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手握住懸在空中的寒星，笑道：“你以為我用劍必須要手嗎？”

        孫老爺子愣愣地杵在雨中，如同半截木頭一樣，他在自我懷疑，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有人的劍法能達到如此境界，可謂是驚世駭俗。

        “老夫今日算是開了眼了�！睂O老爺子嘆道，捏了捏他那鐵手，手掌轉動的，發出機關運作的嘎吱聲，上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還是在遇見陳絲絲的神廟里。

        他大步向李驚鴻跨了過來，那鐵手的五根手指竟飛出五根針來，密密麻麻，如同蝗蟲撲面而來。

        李驚鴻用劍抵擋著那些針，只聽清脆邦邦響，針全部都被撇到一邊，有的插在船身上，有的則飛去水中。

        鐵手中的針全都放完了，卻未傷她半分，孫老爺子只好又動起了拳頭，猛地朝她砸了過來。

        李驚鴻下腰躲了過去，知道他落空的拳頭另有去處，便連忙用劍擋在身前，果真，他那手轉了個彎落在劍上，直直將劍彎成了一道弧。她抬起一掌，隔著劍身，對上了那一拳，借著他堅若磐石的鐵手，向后移步，從拳下脫身。

        孫老爺子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反應過來，一個上勾拳砸向李驚鴻的下巴。

        見狀，那李驚鴻仰起頭，騰地而起，踩著他的鐵手，飛到了桅桿上，她緊抓著其上的繩子，往底下瞟著，只見孫老爺子的拳頭正一個勁地砸著那桿子。

        巨大的沖擊力，伴著呼呼而來的湖風，李驚鴻的手不斷往下滑，她大可一個旋身，持劍直沖而下，但看著那邊的陳絲絲，她遲疑了，或許，這個有些壞的老頭是這孩子唯一一個親人了。

        正當她分神之際，這座船有了微妙的變化，她再回過神來，只見那桅桿腳下好大一個裂縫，慢慢地向船艙那邊蔓延。

        “船要翻了，大家快到岸上去！”李驚鴻急忙喊道。

        話音剛落，那桅桿便開始向湖那邊傾斜而去，連帶著船身一起。李驚鴻急忙脫手，一聲巨響，寬大的船帆已經撲到了水中。

        趁亂，孫老爺子正好可以將陳絲絲帶走，但陳絲絲似乎不太配合他，死命抱著趙景明的手臂不撒手，眼看著船要翻，為保住自己，他只好作罷回到了大船之上。

        船已經有大半陷入了水中，趙景明一手拖著陳絲絲，一手拎著死拽著他的南梧跳到了岸上，他本想再回去帶那位腿腳不好的，一轉身，眼前已經是密不透風的船底。

        船底的另一側，寒星卡在船板之中，李驚鴻緊握著劍柄，手上筋脈突兀地爆起，仿佛每一根骨頭都在用力。

        她的雙手都很粗糙，掐得容淇那稚嫩的軟肉宛如刀刺般，腳下的鞋已經被湖水浸濕，逐漸地，膝蓋也落入湖中。

        “公主，放手吧！”他低聲說道，抬起頭，一雙眸子似水含春。

        他眼里有罕見的笑意，夾雜著微微的殤情，涌入了李驚鴻的心中，給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猛然一擊，她雙瞳驟張，眼見著他掙開她的手，滑入了湖中。

        船沉了，趙景明環顧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李驚鴻，他便知道公主是隨著那個男人一同入湖中去了，落寞之余，他突然驚起。

        公主…好像不識水性。

        以前李驚鴻也好幾次掉入過水中，每一次，都是薛楓撈他起來的，但這次，師父不在身邊。

        雨似乎早就停了，水面之上出現一輪模糊的太陽，李驚鴻懸浮在水中，身體隨著船往下沉，湖水之中的陽光，如同星芒一般璀璨，她伸手去抓著一束一束的光，哐當一下，背部猛然受到了撞擊，她不知落在船身哪個位置之上，旁邊躺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容淇。

        李驚鴻習武，雖說不識水性，但畢竟內力深厚，在水底下憋一陣子并沒有問題，但體弱的容淇便不一樣了，她過去將他抱起，用手堵住他的呼吸，發現無用之后，便嘴對嘴給他輸著內力。

        李驚鴻承認，除了圖他美色之外，確實有利用他的嫌疑，用他的謀略智慧，助她掌權不��；用他的溫柔細致，伴她不孤不苦，不想，卻反被他勾得亂了心魂。

        白月光怎么握得住！

        白月光怎么握不��！

        他不能死，她也不能死，李驚鴻看著不遠處的寒星劍，她想賭一把，用劍將這湖水劈開，或可換的一線生機。

        李驚鴻扛著容淇緩緩向寒星劍走去，內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么大的力氣去使出這道可撼天地的劍氣，但，她已經無路可選了，只此一劍，破水行軍！

        岸上，趙景明正組織著會水的士兵下去救人，卻看見湖水劇烈地攪動著，沒人敢下去，就連孫老爺子的大船也顛得厲害，連忙往后退了退。

        無風無浪，這股力是從水里上來的，不久后，湖面出現一個漩渦，漩渦朝湖中心擴張，形成一道水中裂谷，而其源頭便是那沉船的位置。

        李驚鴻抱著容淇從水中一躍而起，落到岸上的那一刻，湖面重新合了起來，只剩下水花亂濺。

        孫老爺子看著，只默默感嘆道：“地獄羅剎，人間殺神，怕是還少了個天上劍仙！”

        “宗主，現在是回去嗎？”一旁的家仆問道。

        “回！”他答道，瞥了瞥旁邊被他一掌打暈的陳絲絲，再無慈愛，眼里滿是心計陰狠。

        他又道：“順道傳封信告訴盧宏淼，就算是在水上，南梁也不一定能打得過那位北宣公主！”

        他剛說完，另一家仆便匆忙跑了過來，慌忙報道：“宗主，宗主，我們停在涇江口的四十條戰船被北宣軍給劫了！”

        “什么！”老爺子心態一直很好，聽到這句話，差點當場昏了過去。

        孫老爺子的船走后不久，那四十條戰船便臨岸了，這四十條戰船中，大型的有六條，中型的有的二十八條，小型的有六條。

        大型的是主力戰船，中型的用于攻戰追擊，小型的則是哨探巡邏的使船。

        入夜，湖面被火光染得通紅，士兵和將軍們都在忙著搬運物資、分隊列陣，李驚鴻臥在船沿上看著兵書，她從未打過水戰，也不知道水戰該如何進行。

        那邊，趙括領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走了過來，兩人皆著陳舊的襦衫。老的駝著背，步履蹣跚，一雙眼睛直盯著地上，那少的身板又瘦又直，像根竹子，傻乎乎地亂瞟。

        “這是寧遠的老舟師，水戰經驗豐富！”趙括介紹道，“這位是他的兒子，擅長船只維修！”

        “有禮了！”李驚鴻放下書，從船沿上跳了下來，禮貌拱手道。

        她這般以禮相待算是稀奇，卻不想那老的嚇得直接跪了下來，還不忘扯著少的一起，“草民不敢！”

        “爹！我不跪！”少的蹬地站了起來，搖頭晃腦地看著李驚鴻。

        這不是河邊田老二那傻子嗎？怪不得李驚鴻遠遠看到他倆時，就覺得眼熟，只不過他倆看起來平平無常，沒想竟各懷本領。

        田老翁被田老二的莽撞嚇得直磕頭，李驚鴻怕他再磕下去，得磕得頭破血流，忙將他扶了起來，“老人家，是我！”

        田老翁仰起頭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是你這丫頭！”

        “對！”李驚鴻應道，回頭指著姑沐和海闊，“還有那邊那兩位，我們前些天在您家住過！”

        田老翁上下打量著海闊，驚嘆道：“公子身上的傷竟好得這么快，那位跛腳公子的醫術當真是厲害啊！”

        提到跛腳的，李驚鴻的神色當即黯淡了下來，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容淇依舊未醒過來。

        帶著田老翁同幾位將軍議完事，已是深夜，李驚鴻又去看了他一次，屋內燃著一大盤火，但他身上依舊是冷冰冰的，她無奈嘆了口氣，靠在床榻邊看著兵書，不一會兒也入了夢，也可以說是入了容淇的夢。

        那是一片大雪的荒原，杳無人煙，只剩下狂風卷著暴雪覆滿了整個視野，看不到天。

        李驚鴻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在雪地之中踩下一個個腳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往前走，腦子里面是一片虛無與白茫茫。好久，她才看見雪地上躺了個人，與大雪渾然一體。

        他幾乎要被整個埋在雪中，李驚鴻將掩蓋在他身上的雪撇開，才發現那是容淇。

        容淇睜開被凍住的雙眼，呆呆地看著她。

        李驚鴻想把他抱起來，卻怎么樣抱不起，仿佛下面有股很大的力在拽著他似的，她順著他的手臂，找到了一個鐵環，鐵環的尖端深深扎進冰里面，原來，他的四肢正被牢牢栓在冰面之上。

        李驚鴻用力將鐵環拔起，一個，兩個，三個，最后一個就要破冰而出之時，冰面卻崩裂了，隨之而來的是涌過來的熊熊大火，冰火交加，這片雪地變成了一個湖泊，她墜入了湖中。

        懸在湖水之中的一只紅色的鳥接住了她，她被鳥的雙翅擁著動彈不得，只眼睜睜看著容淇往湖底沉去，消失在陰暗之中。

        猛然驚醒，已是天亮，李驚鴻回過頭去，只見容淇正僵硬地躺在榻上，驚恐地盯著上方。

        沒有久久回味著夢境，李驚鴻急忙跑去找醫師，回來時，只見容淇正艱難地挪動著自己的左腿，陷入絕望。

        一番看診，醫師說道：“公子的左腿本就患有舊疾，落入湖中之后，傷寒入體，之后恐怕再難立得住了，若不加以善治，禍及右腿事小，就怕會殃及性命�！�

        他說完，便退下了，李驚鴻沒留住他多問，要知道容淇的醫術要比軍中這些醫師厲害得多。

        “公主，幫我找張四輪車來吧？”容淇黯然說道，低垂的眸子無光。

        四輪車？李驚鴻心中一緊，大斥道：“你都能將半死不活的海闊救回來，為何今日要說這種喪氣話！”

        “海闊的傷都是些皮肉傷，并未傷及內里，但我這是舊疾，傷及筋脈，內里已是不穩。”容淇抬起眼皮，不仔細看，很難看得出他眼中隱秘的恨意，“公主明白何為牽一發而動全身嗎？”

        “那便是無救了？”李驚鴻壓抑著悲意，咬牙質問道。

        很難想象，親手廢了他腿的人竟會在幾個月后，對他關心至極，容淇心中難以平靜，他沒想到能如此輕易抓住北宣公主的心，讓她到了可以舍身相救的地步，但…他心中卻絲毫沒有歡喜。

        “不是無救！”看著她眼里著急，容淇輕聲一笑，“只不過現在幫助公主一舉滅掉南梁才是要事，不知公主可要到了孫家的船？”

        “要到了！我知道孫家人不會輕易將船交出來，所以特地讓海闊和姑沐聯合舅舅一起去搶的，當然，銀子之后會送到錢塘關去！”李驚鴻驕傲道，滿心期待著容淇夸她。

        容淇心里卻只有行軍作戰，他算著：“北宣軍皆不善水戰，等他們摸清這船的恐怕需要個兩三日，之后當盡快啟程，沿湖往下，直入豫章城。”

        “當真需要如此之急？”李驚鴻不解。

        “行船講究風勢，公主若不速戰速決，等天暖，南風強了，恐怕更不好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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