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水師軍數百艘舟船趁夜再度駛入三岔河河口，然后順流而上，天還未亮，蕭鼎天所部佯攻的四千兵馬，三千水軍，便抵達了娘娘宮，然后火速上岸，只等天蒙蒙亮的時候，再虛張聲勢，佯攻城池。

　　有哨騎偵察所得的情報，借著夜色掩護，明軍的北路水師主力很快就完成了登陸，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便已經將娘娘宮城圍得水泄不通了，而且還在城下架起了火炮，準備轟城。

　　因為傳聞中的明軍一直沒來，城內的清軍包衣兵大多放松了警惕，若不是尚有兩百多個八旗甲兵在此監督，城池四周都安排有暗哨，恐怕這娘娘宮城已經被蕭鼎天大軍給直接突破了。



　　而隨著蕭鼎天下令試炮，城墻之上的清軍也不過是剛剛擺開陣勢，然后便被“轟隆隆”的炮火聲給嚇得躲到了女墻內側，城樓里面，根本不敢探頭出來。

　　不過，隨著城外北路軍兩輪火炮齊射結束，城墻之上的包衣兵，綠營兵，以及幾十個壓陣的八旗甲兵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炮聲，好像不是專門用來攻城的紅衣大炮吧？

　　然后，城墻四面，十幾個被迫從城墻垛口探出頭來的包衣兵便發現了端倪：剛剛天色未亮沒看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城下哪里有什么紅衣大炮啊，就是些發射石彈的滅虜炮罷了。

　　雖然滅虜炮一次能夠發射數十顆雞卵大的石彈，但區區五墫滅虜炮，想要攻城？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這其實就是朱慈烺的問題了。他為了集中火炮用于和多爾袞主力的決戰，只給了北路軍五門滅虜炮，十五門虎蹲炮，以至于出現了現在這樣被清軍鄙視的情況。

　　于是乎，知道了城外的明軍沒有攻城火炮，甚至連攻城器械都沒有，現在正在城外加緊打造，至少需要數日時間才能完成之后，城墻之上的清軍頓時囂張了起來，除了那五墫滅虜炮對著的那段城墻，其他地方已經沒有清兵躲躲閃閃了。

　　“城外有多少尼堪？”城樓之上，負責駐守城的滿清牛錄額真胡達卡一面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明軍，以及江面上數量龐大的舟船，一面問道。

　　“大人，奴才剛剛派人去查看了一下，城下的明軍少說也有七八千人，江面上的看不清楚，不過估計有數千人之眾，如此重兵，應該是真的來攻城的。”一個甲兵匯報道。

　　“哼，這些尼堪真是狡猾，不去攻梁房口關，反而來攻娘娘宮了。”胡達卡輕蔑一笑，隨即又冷聲道：“但又有什么用呢？等過兩三個時辰，博洛貝勒率兵前來，還不是得全軍覆沒？”

　　說罷，胡達卡指著身側一個弓著腰的包衣命令道：“傳令，讓綠營全部上城墻防守，召集所有甲兵，包衣在城門集結，等博洛大人的援兵一到，就給我殺出去，滅了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尼堪！”



　　那包衣兵得令，腰弓得更低了：“是，主子，奴才這就去。”

　　這便是多爾袞有恃無恐的原因了——娘娘宮，梁房口關，耀州驛三個鎖住遼中入口的重鎮距離不遠，其中一個遇襲，其他的可以在三個時辰內來援，給攻城的明軍來個內外夾擊。

　　不過，這個時候，博洛看著城外數量不多，看起來卻很是囂張的胡茂禎部，心中不免懷疑這是明軍的陰謀，為的就是騙自己出城野戰。

　　如若不然，為什么上岸的明軍不過一兩千人，江中還有上千水軍呢？

　　于是乎，當第一個被圍的娘娘宮城的斥候繞過蕭鼎天部的封鎖，進入匯報軍情的時候，博洛是根本不信的，明軍的這種手段也太低劣了，這樣就想騙自己？

　　只是，隨著第二第三個來自娘娘宮的斥候出現，而且稍微一查，發現還真不是奸細之后，博洛瞬間就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僅浪費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取笑明軍的愚蠢，核實斥候的身份，現在還得先解決掉城外的明軍，才能支援娘娘宮城。

　　.

　　而娘娘宮城這邊，臨近午時，東南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聲。

　　然后，原本整齊有序，旌旗飛舞的明軍軍營外側忽然騷亂了起來，嘈雜聲一片。



　　胡達卡站在城墻之上，模模糊糊間，只見一隊上千人的大清騎兵奔襲而來，聲勢浩大，旗幟飛舞，鋪天蓋地般殺向了明軍大營。而城外的那些明軍根本就是毫無準備，一觸即潰。

　　終于等到了援軍，胡達卡一時喜出忘外，當即沖下城墻，翻身上馬，呼嚎著率領手下的兩千包衣，兩百余甲兵沖了出去，準備里應外合，全殲了這股明軍。

　　城外喊殺聲一片，人喧馬嘶，明軍旗幟不斷倒下，原本圍如鐵桶的，整齊肅穆的明軍陣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還被那支東南方向襲來的清軍騎兵撕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儼然就是兵敗如山倒之勢。

　　只是，當胡達卡縱馬奔馳，帶著兩千余人沖殺出城，眼看就要和援軍匯合的時候，卻忽然發現，這股援軍突然變成了明軍，竟然揮舞著兵刃，直奔他而來。

　　多爾袞在遼中三城的部署雖說不上完美，但也幾乎找不到破綻。

　　若是朱慈烺派兵攻打梁房口關，博洛便是甕中抓鱉，一舉殲滅；若是明軍攻打耀州驛，或者娘娘宮城，則是城內城外兩面夾擊，使其腹背受敵。

　　只是，在具體的執行過程中，這個原本相互支撐，立于不敗之地的防御兼反擊體系，卻被朱慈烺巧妙地利用了，給篤信援軍兩三個時辰可至的清軍來了個“智取高唐州”！

　　其實，多爾袞所設置的這個防御體系在技巧上算不得高明，但對于兵力不足的北路軍來說，卻是無懈可擊的。

　　只要博洛按計劃出擊，便是遲了三五個時辰也沒關系，畢竟娘娘宮城近三千守軍，蕭鼎天大軍不過幾千人，守住一天絕無問題。

　　可問題就在于駐守娘娘宮城的滿清牛錄額真胡達卡在見識了蕭鼎天大軍的“攻城火炮”之后，便輕敵大意了，十分輕易的就中了他的圈套。



　　且說，胡達卡策馬狂奔，卻看到自家好端端的上千援軍忽然間就變成了明軍，還朝著自己直沖而來，一時目瞪口呆，大驚失色。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明白自己中了明軍的誘敵之計，慌忙間想要后撤，也是再也來不及了。

　　畢竟，就算胡達卡天生神力，恐怕也無法讓胯下戰馬瞬間轉向，更無法瞬間制止得住身后的數百騎兵和上千人馬的沖勢！

　　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剛剛還一觸即潰，散向兩邊的明軍，這個時候居然已經成陣型從兩邊迂回包抄了，這樣的反應和紀律，是胡達卡前所未見的。

　　不過，胡達卡已經來不及驚訝更多，便被淹沒在了轟隆隆的馬蹄聲中。

　　不一會，已經陷入明軍重重包圍的胡達卡便被亂刀斬落馬下，尸體剛剛掉到地上就被奔馳不息的明軍戰馬踩成了爛泥，而他手下的數百騎兵雖然英勇，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迎戰明軍的精銳騎兵，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時間，城外，戰鼓響起，人馬混雜，金戈鐵馬交錯，喊殺聲震天，馬蹄聲，金屬碰撞聲，戰馬嘶鳴聲，重物墜地聲，慘呼聲不斷……

　　首當其沖的，便是失去了主將的那幾百個清軍騎兵，面對數倍于己的明軍精銳，根本撐不住那猛然一鑿，沒幾個回合就敗下了陣來，其后的包衣步兵，更是驚慌失措，潰不成軍。

　　只是，出城不過數里，身后便是護城河，左右兩側又是擂鼓出擊，成陣型推進的明軍，面對三面夾擊，那些扭頭就跑，頃刻間炸裂成了無數支小股部隊，任由身后的明軍騎兵肆意射殺追砍的清軍包衣兵哪里還能逃脫？

　　激戰不過兩三刻鐘，被突然襲擊的兩千余清軍除了少數跨過吊橋逃回城的以外，其余的，不是直接被斬于陣前，便是掉進了冰冷的護城河之中。



　　此時河水沒有結冰，一身棉衣掉進水中，哪里還能爬得起來？若是無人搭救，幾乎就是活生生被溺死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多爾袞當初要在清河北二十里地左右扎營的原因了，他就是要明軍“背水而戰”，就是要利用河流的特點給明軍的渡河制造麻煩。

　　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玩“背水一戰”這一招的。曹操試過，胡子沒了，原本歷史上劉文秀也試過，兩萬將士沒了......

　　要說此時此刻，城城墻之上的綠營兵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戰事，但是看著城下的數百精銳八旗騎兵眨眼間便沒了，兩千平日里囂張跋扈的包衣更是倉皇逃命，狼狽不堪，一時間無不心膽墜地。

　　可問題是，滿洲大人還在城下，他們也不敢收起吊橋，而等到殘存的幾十個滿州大人逃回城內的時候，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畢竟，除了八旗兵會逃命，那些包衣也一樣會逃命，混亂之中，不僅僅是包衣們相互推搡，有人跑著跑著就被擠到一邊，“咚隆”一聲掉進了護城河里，便是八旗兵，也不可避免出現這樣的意外。

　　于是乎，城外的清兵還沒逃完進城，反而是明軍騎兵跟著沖了進來，一路沖擊一路砍殺已經潰不成軍的包衣兵。

　　而隨著城守軍主力幾乎被全殲，撤回城內的八旗兵和包衣又近乎失去了戰斗力，城墻之上早已經沒了膽氣的五百綠營兵幾乎沒有什么抵抗，便直接放下武器投降了。

　　畢竟，他們大多都是被掠奪來的關內百姓，不少是剛剛抬旗，剛剛加入綠營不久，是清廷為了緩解滿漢矛盾，提升軍隊戰斗力，專門設立的維護治安的守兵，不過是現在清軍兵力吃緊，他們就被當成了戰兵使用，戰斗力可想而知。

　　出乎蕭鼎天預料的，在擊潰了清軍的八旗騎兵之后，剩余的清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在明軍的迅猛攻擊下，城的綠營守軍集體投降，退入城內的包衣和八旗兵除了少數又突圍了出去之外，其余的，在巷戰幾乎被消滅殆盡。



　　而此刻，博洛才剛剛將城外的胡茂禎所部一千人馬驅逐上船。或者說，是胡茂禎見清軍傾巢出動，當即選擇了撤退，最后不過戰死了數十人。

　　博洛看著眼前的戰果，這才最終確定自己上當了，城外根本就沒有什么明軍的伏兵，自己的小心謹慎用錯了方向。

　　雖然明軍沒有像預計中的那樣，而是晚了許多天才開始進攻，但是博洛卻是一絲不敢放松，時刻保持著警惕，所以集合部隊的動作才會如此之慢，沒有一股腦就率兵沖了出來。

　　博洛現在已經明白自己上當了，但也沒有失了方向。他依舊十分謹慎，先是安排好了的防務，留下了五百八旗甲兵，一千包衣，以及一千綠營兵，然后才率剩下的四千八旗甲兵和五千包衣兵出戰，支援城。

　　反正，現在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救援時間，若是娘娘宮城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自己馬上趕去也來不及了。若是娘娘宮城一切安好，那就算自己率兵第二天才抵達，那也無礙大局。所以還是步步為營，緩慢行軍最為穩妥。

　　于是乎，博洛率兵從耀州驛趕到娘娘宮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比正常的行軍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而且，由于他提前派出了大量哨騎，又沒有因為趕路選擇河湖較少的山麓地帶，使得蕭鼎天設置在那里的伏兵根本就是成了擺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清軍緩慢地穿過平原上的一條條河流，卻也不敢貿然襲擊。

　　不過，這個時候，娘娘宮城已經被北路軍攻下，面對近萬清兵，蕭鼎天也毫無畏懼，雙方直接在城外扎營布陣，對峙了起來。

　　當然了，只能說是基本勢均力敵的雙方，誰也沒敢輕舉妄動，而是等著對方出招。

　　不過，雖然說雙方都在等待，但是戰爭的主動權卻是在明軍手上的。博洛要盡快殲滅這支明軍回兵多爾袞大營，可蕭鼎天需要的只是拖住他們就可以了。



　　這個時候，戰爭的勝負，比的就是誰更有耐性，誰最先犯錯誤了！

　　而就在明清雙方的偏師在娘娘宮城外擺開陣勢，準備大打一場的時候，明清雙方在清河邊上的兩支主力也開始了行動，首先坐不住的反而是多爾袞了，因為他下了一步爛棋。

　　.

　　“又有一支清軍出城了？”張煌言瞇著眼睛，語氣中有些驚訝，看來自己這幾天的偽裝還是不夠，居然讓清軍又調走了兵馬。

　　“將軍，只有兩三千，都是包衣，于戰局影響不大！”一旁的李本深拱手抱拳道。

　　“呵，韃子應當是要和陛下開戰了！”張煌言冷笑了一聲，還是板著臉，又說道：“前些日子多爾袞伏擊陛下的行動失敗，娘娘宮那邊又局勢不明，如今兩軍正在清河東岸對峙，恐怕都在等咱們這里的消息！”

　　“將軍，城內的清軍如今整整有一萬多大軍，雖說大多是包衣，可若是與之硬拼，恐怕咱們這一萬多人是要被拼完的。”張煌言身前的高杰一聽，趕緊出言勸道。

　　雖然這幾日張煌言故意示弱，但城下兩軍交鋒數次之后，明軍諸將也明白了城北剩余的那些清軍甲兵的強悍，絕不是容易對付的。

　　其實，不只是高杰，留守蓋州城外的明軍中下層將領，相當一部分都想圍城阻擊而守，不想和清軍硬拼。

　　畢竟，誰也不想打硬仗，更不想損失自己的兵馬！



　　但張煌言卻是認為要和清軍正兒八經面對面大打一場，他必須要為大局服務，為朱慈烺的全盤戰略服務。

　　“不，這一仗必須要打，若是不打，不把他們都堵在城內，清軍的主力便無法下定決心和陛下決戰。”張煌言環視一圈，眼神變得更加堅定起來：

　　“諸位，城內的滿洲兵不過五六千，其余都不過是包衣，那些狗奴才不過是穿了件棉甲，拿著把刀，有什么可怕的？咱們在這里有一萬多人馬，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還有五六千輔兵，難道還不敢和韃子一戰嗎？

　　這幾日咱們一直在示弱麻痹韃子，為的就是引誘他們來決戰，若是現在一退，將士們會怎么想，陛下又會怎么看咱們？”

　　張煌言心里清楚，要想在新朝中獲得足夠的地位和權勢，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戰場上去拼殺，獲取戰功。

　　高杰也十分清楚這一點，他比其他人更需要足夠的戰功，也比別人更渴望大戰一場，在正面擊敗清軍，提升自己的聲望。得到朱慈烺的重視。不然，便是朱慈烺想扶他，也是很難扶得起來的。

　　張煌言見營內諸將都沒有說話，心中一喜，隨即下令道：

　　“現如今東面局勢對韃子不利，多爾袞想要先在這里拉走兵馬，然后和陛下決戰，咱們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韃子估計明后兩天便會開始進攻。我們嚴陣以待，等韃子露出破綻。

　　到時，我親自率領一千馬兵分布于兩翼，作為進攻主力，高杰你親自指揮火器營防御清軍沖擊，李本深你指揮其余戰兵列陣迎戰……等時機一到，再阻擊清軍的突圍。”

　　張煌言自然不知道濟爾哈朗故意抽調弱兵，引誘明軍進攻的計劃，但他在現在這種勢均力敵，甚至略占優勢的情況下，并不打算主動進攻，或者說并不打算首先主動進攻。



　　真正的戰場便是這樣，迷霧重重，瞬息萬變，根本不按計劃來，戰爭雙方其實都在猜測對方的行動，尋找對方的破綻，以求突破。不然，就只能是憑著實力在那里硬拼了，看誰撐得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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