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秋了，林斯坐的去新訂的酒店的出租車卻還沒有開空調，而他因為白天秋高氣爽只穿了件短袖現在覺得有些冷，剛才還打了個噴嚏。

        上次的事讓他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把死亡的感覺，他開始越發關注自己的身體，此時打了個噴嚏他都覺得自己仿佛用某度看了場病，大概是命不久矣……

        他想著，等會兒到酒店了就先洗個熱水澡再泡杯板藍根喝。

        只是意外總是來得如此突然，他還沒到酒店就接到了方旭的電話。

        方旭的聲音有些著急，快速說著：“林斯，這么晚了還來打擾你十分抱歉，但我有急事需要你幫忙。”

        方旭自畢業后還沒跟他開口求助過，此時突然這么說肯定有什么急事，他有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覺，不自覺挺直了身板，說：“學長你說，我一定盡全力。”

        “你還記得我姑奶奶嗎？就是前段時間我們一起吃飯的那個，銀色頭發、淺藍色眉毛和眼睛的那個。”

        林斯記得。

        “我前天出國出差來了，讓她好好呆在家里，結果她自己跑到舒城去了，剛才派出所打電話給我說她在派出所鬧了事——”

        方旭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這邊的事就是快了也還得十多天。”

        “我看到你朋友圈說去舒城了，能不能麻煩你去派出所幫我看一看我姑奶奶？”

        林斯：……

        他萬萬沒想到，每次他和學長“女朋友”見面的方式都這么抓馬。

        可是，他從剛才在那個酒店的見聞推測出來這次好像是她占理吧，怎么還在派出所鬧出事來了？

        算了，學長從來沒開口讓他幫過什么忙，他去就是了。

        林斯讓司機調了個頭，匆匆忙忙來到了方旭說的那個派出所。

        他也不知道九蘊的情況怎么樣，要花多少時間，所以就讓師傅先走了。

        他問了接警處的警察又見了處理她警情的警察后，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經過后有些驚訝。

        警察說：“對于她舉報洱鑫酒店違法使用國家保護動物鯨魚肉為食物原料的行為表示感謝，但是她對于環保問題有些過激了，要我們當場‘弄’了酒店的后廚主管，但這案件涉及的不只是后廚主管，還有酒店負責人，販賣鯨魚的上游，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事情處理好了。她不服從我們的處理方式，在我們派出所吵吵鬧鬧，還差點襲警。”

        林斯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方學長“女朋友”不僅人瘋瘋癲癲的，還這么‘勇’，都差點襲警了。

        可能是小時候被灌輸了“不聽話就讓警察來抓你”的錯誤思想，到現在他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看到警察都覺得有些緊張。

        至于她最后沒被處理是她沒有真的動手傷了警察，而且聽了一位老民警解釋了辦案流程后不再鬧事了。

        林斯感嘆，幸好她還能聽得進解釋。

        他到調解室的時候，九韞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他來的時候愣了一下，哼了一聲又低下了頭。

        民警對她舉報的行為進行了再一次的褒獎，又和她談了一些大道理之后才放他們離開。

        一人一龍安靜地一起站在路邊等著林斯約好的網約車。

        林斯咳嗽了一聲，說：“方學長還在國外出差暫時不能回來，讓你先跟我在舒城幾天，之后一起回秋城。對了，這事學長應該和你說過了吧？你覺得可以嗎？還是我明天就買機票送你回去？”

        九韞撇撇嘴，說：“我知道。”

        剛才警察讓她聯系家人的時候她就打電話給了方旭，但方旭說他在很遠的國外來不了，還讓之前救了的那個人類來接她，并且讓她這幾天跟著那個人類。

        沒想到她堂堂龍族九公主來到人間之后這么憋屈，被當成神經病、進了兩次派出所、親眼看著自己的伙伴被人類捕殺，血肉模糊。

        她更討厭人類了，所以這會兒對眼前的人實在沒什么好說的。

        林斯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又覺得她可能還因為之前的事討厭自己，所以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來緩解當下的尷尬。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約的網約車遲遲未到。

        很快，他又打了幾個噴嚏。

        林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需要趕快吃點藥。

        他發現了馬路對面就有一家藥房，他交代九蘊在原地等著別動后便過了馬路。

        很快買好了藥，他又跟藥房的阿姨要了杯溫水服下后提著裝剩下的藥的塑料袋回了馬路對面。

        林斯回來后總覺得九蘊看他的眼神變了，剛才是不想搭理，現在好像變成了憤怒，和她看后廚主管的眼神一樣。

        林斯有點發怵，怎么幾分鐘的時間就變臉了？他也沒做什么罪大惡極的事吧？

        他問：“你怎么了？”

        九蘊眼里都是怒火，指著他手里的塑料袋問：“你為什么拿著塑料袋？”

        她很多年前就見過這個東西，遍布海洋，隨處可見。

        在許多人類到達不了的地方，人類制造的垃圾卻早已堆積成山。

        許多魚兒把它當成食物誤食，最后卻付出的生命的代價。等魚兒們付出了許多同胞的性命終于能辨別出塑料袋與食物的區別，卻已經沒有多少食物能吃了，食物或被人類污染沒有了生長能力、或被各種人類制造的垃圾覆蓋、污染，吃下了會得各種疾病。

        可是，萬物都想活，魚兒們即使知道吃了塑料袋或者被污染的食物可能會死，但“可能會死”與“現在餓死”之間大多數魚兒還是會選擇“可能會死”。

        至于這個討厭物件的名字，她是前幾天才知道的。

        那天，方旭給她點的外賣就用這個東西裝著，她看到方旭熟練地把飯菜拿出來，然后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

        她問：“垃圾扔到哪里去？”

        方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回答：“有垃圾車來收的啊。”

        “垃圾車把他們扔到哪里？”

        “應該有專門分類的垃圾公司把垃圾分類好了埋到地下去吧，我也不太清楚。”方旭不以為然，繼續說：“管他扔到哪兒都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姑奶奶快過來吃飯吧，你不是一大早就喊餓了嗎。”

        原來人類對他們自己的罪行一無所知，也不愿去了解他們究竟在自己的便利之中傷害了其他生物。

        人類可真自私。

        “我討厭這個東西！”

        方旭不明就里，“這塑料袋不就是為了方便生活的嘛，姑奶奶你怎么了？”看著她依舊黑如鍋底的臉色，方旭也莫名開始心虛起來，試探性地問：“那以后我們不點外賣了？”

        九蘊盯著他看了很久，說：“嗯，還有，以后不準用這個東西了，海里到處都是這些東西，好多魚兒都被它們害死了。”

        其實她更想去摧毀了人類生產塑料袋的工廠，但她知道人類世界很大，人類數量眾多，對應的工廠肯定也不少，她能摧毀一個兩個，但摧毀不了所有的，更可怕的是會被警察抓住，讓人把她做成小龍干。所以這件事，她需要另外想辦法。

        方旭很快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和她道歉并保證以后盡量少用塑料袋。

        可是，眼前的人對自己的錯誤卻一無所知，“我感冒了去買了點藥，這是他們給我裝藥的。”

        林斯在想，難道是沒給她買一份她生氣了？

        他補充道：“你也想要？”

        這個人類氣人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了！

        “你這個討厭的人類！本公主命令你，以后不許用塑料袋了，你要是再敢用就把你扔海里喂鯊魚！”

        林斯今天本來都累死了，半夜又大老遠跑來這兒接她，沒想到還要被她教育一番，即使她是“神經病”，林斯也不想當這個冤大頭。

        他臉色沉了下來，說：“雖然我答應了學長過來接你，但不代表我是過來受氣的，我每天工作都很累，明天還要早起去開會，去參觀工廠，你能省點事嗎？如果你討厭我，ok,那么現在起我們把對方當成空氣就好了。”

        林斯說完后也不理她，自己走到離她兩米遠的地方，掏出手機打算看一下網約車的情況，明明已經超時好幾分鐘了卻還是沒到，林斯煩躁地點了取消訂單重新約一輛。

        九蘊被他說過之后還愣著，在她所有的人生經歷里，不管什么是誰都對她敬重、順從，還從來沒人這么說過她。

        還沒有被說教過的九蘊哪受得了這莫大的委屈，看著要把她當成空氣的林斯，心里委屈：她只是不希望他用塑料袋嘛，怕他不聽才嚇唬他的。

        向來走到哪兒都有人簇擁的九公主，突然有人對她生氣、不理她了，她也開始害怕，又怕林斯把她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九蘊挪著小步子，裝作不經意地走到他半米外的地方。

        林斯看到她過來也不說話，繼續玩著手機。

        氣氛有些尷尬，但幸好網約車很快到了。

        林斯開了車門，坐進去的時候頓了一下，又直起身子，回頭對她說：“上車。”

        九蘊邁著小碎步跑過來，鉆進車里。

        林斯把后車門關上，繞到副駕駛位坐下。

        今天他們都太累了，上了車后都各自閉眼休息，同時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來到新訂的酒店，林斯問她：“你帶身份證了嗎，給你開個房間。”

        九韞之前被方旭提醒身份證和手機對人類非常重要，有必要隨身攜帶，所以她去哪兒都帶著。

        她把身份證遞給前臺，前臺為她開了林斯隔壁的房間。

        在只有他們的電梯里，兩人快站成了對角線。

        出電梯后，林斯突然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他想，看來真的要感冒了，得趕緊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九韞放在門把手上的手因為他的噴嚏頓了一下，上次他也是這樣結果就快沒命了，現在也會那么嚴重嗎？

        她想不通，人類這么脆弱為什么還要去欺負強大的鯨魚？她這幾天也查過了，鯨魚的肉對于人類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靈丹妙藥，所以他們到底在追求什么？

        人類雖然很討厭，這個人類也有點點討厭，但是他今天這么晚了還來派出所接她，他們無親無故，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可以了。

        雖然他剛才說她了，但她作為龍族的九公主，何必跟一個凡夫俗子計較呢。

        九韞喊道：“喂！”

        林斯聽到這個詞，腦子里腦補了一遍“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蕁”的鬼畜畫面，差點笑出來，“怎么了？”

        只見她又拿出了之前給他的所謂靈藥，別扭地看著別處說：“你又感冒了，真脆弱！本公主不計前嫌好心賜你靈藥，快喝了。”

        林斯很糾結，她到底有沒有病啊？有時候看著挺正常的，但又總是在他這么認為的時候變得莫名其妙，瘋瘋癲癲。

        “謝謝，不過我吃了感冒藥，應該沒事了。”

        他實在不敢喝下“神經病”給的東西。

        九韞沒想到他竟然還是這么不領情，從來說一不二的九公主真的被氣到了，怎么人類一個二個的都這么討厭！

        九韞被他氣得說不出話，重重呼了一口氣后瞪著他說：“你，你不識好歹！”

        緊接著林斯聽到的就是在深夜里異常突兀的摔門聲。

        林斯無奈地嘆了口氣，刷卡進入自己的房間，今天實在太累了，只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躺下的時候林斯想著，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晚飯都沒吃，但已經太晚太累了，又沒什么饑餓感，不吃就不吃吧。

        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但隔壁的九韞還在因為餓肚子而睡不著覺。

        她今天在秋城正打算吃方旭叫鐘點工給她做的飯，但是突然感知到了幾百公里外的鯨魚氣味，秋城并不是臨海城市，一般聞不到鯨魚的氣味，現在能聞到，肯定是有鯨魚到這附近了，更說明著那頭鯨魚很有可能遭到了不測。

        由于擔心自己的鯨魚伙伴，她飯都沒吃就趕到舒城，循著氣味找到了鯨魚，結果看到的只有鯨魚的一大塊鯨魚肉，被人類冰凍好了放在酒店地下室的冰柜里。

        這是她第一次直面被人類捕殺分解的鯨魚，以前她見到的，都是會在她身邊環繞，和她一起玩耍，能發出美妙歌聲的完整健康又快樂的鯨魚。

        她無法想象自己的伙伴就這么被人類大卸八塊，放在冰冷的冰柜里，他們了無生機，甚至都不完整。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她想讓那些傷害了鯨魚的人類都去給它陪葬。

        可是，父王和哥哥們“不能在人間惹事和用法術”的叮囑一直在她腦海中環繞，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忍住殺人的沖動，最后報了警。

        雖然說傷心者應該沒什么胃口吃飯，可是她還是一頓不吃都不行。

        習慣了人類的一日三餐，她現在少了一餐都覺得自己失去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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