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從來沒有這般正經地與自己談論過朝中之事，沈蕭云將手中的折子合上，嘆了一口氣道：“這次證據確鑿，行宮刺殺的確是林家所做，縱使我們有心求情，也改變不了陛下的決定。”

        自打上次看了皇帝給她的奏折，沈悠然就知道林家是這個結果，但她疑惑的是，如今可以說是四海升平，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不低，在京中威望也極高，實在想不出來他是因為什么要去刺殺皇帝。

        “可有查出來是因為什么，幕后還有沒有別人？”直覺告訴她此事定不簡單。

        沈蕭云也是一頭霧水，這林將軍雖說平日在朝中性子霸道了些，但刺殺皇帝這種傻事他怎么干得出來。

        “沒查到，他的嘴很硬，什么也不愿意說，實在難以下手。”

        沈悠然隱隱覺得這事與靖王脫不了干系，“爹爹，靖王回來這般久了，他可有來尋過你。”

        沈蕭云詫異抬頭看了她一眼，“靖王的確來找過我，我是他舅舅，他來看看我也屬正常。”沈蕭云神色冷靜。

        沈悠然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看著沈蕭云一字一句道：“難道爹爹不覺得靖王這次回來與往日不同了嗎？”

        雖說她經歷過一世，知道靖王會謀反，這世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看出靖王與太后的野心，她都能看出來，皇帝定是也能看出來，她不信她爹爹看不出來。

        沈蕭云臉色微微變冷，“你知道什么？”他一雙睿智深沉的眼睛盯著沈悠然，沈悠然被他看得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不適，想了一番起身走到沈蕭云，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兩句。

        原本面無表情的沈蕭云臉色鐵青，待沈悠然說完，他怒拍桌面，“胡說。”桌子拍得震天響。

        沈悠然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不高興道：“爹，您生什么氣？”

        沈蕭云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過激了，他皺著眉，“你沒事兒吧，嚇著你沒有？”

        沈悠然搖頭。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蕭云神情嚴肅，犀利的目光逼得人不敢直視。

        不過沈悠然似乎并不害怕緊張，“這些不用我說吧，父親難道沒察覺到嗎？靖王進京這兩月來，既是選王妃又是拜訪摯友的，都做了些什么事，所藏心思父親難道不知道嗎？”沈悠然盯著沈蕭云的眼睛，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么。

        她不希望沈家卷入這攤渾水中，只要沈家無人參與，沈家就有機會保下。

        沈蕭云慢慢坐回椅子，抬手揉揉太陽穴，一臉的憂愁。

        “爹爹難道連我也不能說嗎？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您也知道我自進宮開始，便已經如履薄冰了，若是陛下沒了，你們讓女兒怎么辦？”

        沈蕭云沉著眉不說話，一邊是他自小疼寵到大的女兒，一邊是他至親姐姐，讓他如何抉擇。

        “爹爹難道要為了姑母放棄我們沈家嗎？您覺得當今的陛下就這般好糊弄嗎？”

        沈蕭云亦是一臉無奈，“我知道陛下如今羽翼已豐，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黃毛小兒了，太后她們想要做之事，難啊。”

        原來父親一切都知道，沈悠然嘆了一口氣，問道：“那父親打算怎么辦？無論咱們一家怎么選擇，都是撇不清的。”

        這也是沈蕭云一直以來的最愁的事，這些日子以來他憂心忡忡，總是吃不好睡不好，他勸不動姐姐和侄子，又不愿放棄現在的一切與他們冒險，現在他已經站在權利的頂端，其他的東西他不肖想，只想讓自己的兒孫們安穩，保住沈家的榮譽和地位。

        “可是你姑母和你表弟父親勸不住啊，他們不愿屈居人下，你爹也沒有什么辦法，偏偏沈家與他們又是一條船上的人，無論結果如何，咱們都無法置身事外。”女兒說得這些他何嘗又不知道呢，他也是沒有辦法。

        沈悠然也知道父親的為難，“那父親是怎么想的，是豁出全家性命幫助靖王謀得天下，還是拋棄親情大義滅親，總要有個章程，再這般拖下去，即便您無意與靖王合謀，最后也會迫不得已與他們共進退。”

        沈悠然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破解之法，天下人誰不知道當朝太后是丞相的姐姐，是貴妃的姑母，他們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如今想要分道揚鑣談何容易。

        沈蕭云眉頭依舊緊皺，眉間皺成了川字，“父親早前便想過，皇帝如今長大了，這幾年也在大力提拔新人，咱們這些老臣也用不上了，這兩年老臣們告老還鄉已經走了一半，貶的貶，死的死，已經所剩無幾了，朝中現在就剩幾位老臣苦苦支撐著，我也想過了，現在的天下也該讓給年輕人了，打算等你哥哥大婚之后就辭官，和你母親回宜陽老家頤享天年去了。”

        沈蕭云一臉的疲憊，說完這些話他仿佛松了一口氣，沖著沈悠然笑了笑。

        聽到沈蕭云的話，沈悠然才知道原來父親早有打算，目前看來辭官是最好的選擇，遠離朝堂遠離紛爭，不管朝堂是什么結局與他都無關了。

        “父親帶著母親回宜陽，那女兒怎么辦，大哥才剛成親，二哥還未成親，你們就打算不要我們了嗎？就算辭官了，也可以住在京都，和我們在一起。”她希望一家人和和樂樂的，爹娘離開身邊，她舍不得，原本進宮就再難見到了，他們去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宜陽，什么時候才有機會再見。

        看著女兒著急的神情，沈蕭云反而笑了，“你娘一直以來就想著在宜陽過平淡的生活，我們現在年紀大了，也該為自己活了，然兒長大了，也不用爹娘操心了，我們也能放心離開，以后我與你娘我們會常進京看你們的。”

        沈悠然眼角濕潤，她像小時候一樣走過去撲在沈蕭云懷里，哭著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們。”

        沈蕭云輕拂她的頭頂，“爹娘都守了你們半輩子了，現在就想回老家享享福。”

        雖然知道這是父親想到的最穩妥的解決辦法，沈悠然還是忍不住傷感，這里是父親奮斗了半輩子的地方，現在要他放棄一身的榮耀，就為了她和兩個哥哥，一想就覺得心酸。

        “好了，不哭，你已經是嫁了人的姑娘了，可不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哭鼻子，父親走了，就剩你哥哥護著你了，以后你就不能再任性了知道嗎？爹爹知道你在宮中過得不好，以后爹爹走了，陛下對你應當會好些，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沈悠然抱著沈蕭云哭得更兇了，原來父親都知道。

        門外，沈夫人和沈湛耳朵緊貼著門，聽著里面的動靜，沈悠然哭得稀里嘩啦的，兩人皆是擔心地皺著眉，“你說你爹跟你妹在說什么呢，你妹哭成這樣。”沈夫人小聲說道。

        沈湛也是一臉茫然的搖頭，“我也不知道，平日爹不是最寵小妹，小妹在他面前能哭成這樣，一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沈夫人也認同點點頭，她的心肝寶貝哭成這樣，她的心都碎了，“你爹究竟說了什么？”

        “我哪里知道。”他也很好奇。

        沈夫人看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像個傻子，她伸手將門推開，還沒進門就著急道：“是誰惹了我的乖女兒了，怎么哭得這般傷心。”沈夫人一雙眼睛怒瞪沈相，看著父女兩抱在一塊，女兒哭得小臉都紅了，沈相也是眼角泛紅。

        看著這一幕，沈夫人走過去將沈相推開，把沈悠然摟進自己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哄道：“沒事兒了啊，不哭了，一切有娘在呢。”說完她瞪著沈相道：“你個老東西，跟女兒說什么了，讓女兒哭成這樣。”

        被妻子瞪著，沈蕭云委屈地縮了一下脖子，“我沒有。”

        “還說沒有，那女兒為什么會哭成這樣，你看看，這么漂亮的眼睛都哭腫了。”沈夫人心疼地捧著沈悠然的臉，拿出白色的手帕為她擦掉臉上的淚水。

        沈湛靜靜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娘在訓爹的時候不能插嘴，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

        “娘，不是爹爹惹哭我的。”說著，沈悠然將沈夫人抱住，眼睛泛著紅，眼捷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女兒的聲音柔柔的，聽著就覺得心疼，“好了，不哭了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跟娘說，娘一定給你做主，若是娘做不了主，就讓你爹去辦。”

        沈悠然頭埋在沈夫人頸窩，輕輕搖頭，悶悶說道：“沒有。”

        見女兒不愿意說，沈夫人將目光轉向沈相，“怎么回事兒，你來說。”

        好些日子夫人都沒對自己這般兇了，沈蕭云一時還不適應，她一進來就只抱著女兒，連看都不曾看他幾眼，他有些不高興，抬頭看向夫人，又被她瞪了一眼，只能如實將方才兩人的話說了一遍。

        聽完沈相的話，最驚訝的是一旁默默站著不說話的沈湛，“什么，爹要辭官。”沈湛嘴里都快要塞下一個雞蛋了。

        父親要辭官的事，他屬實沒有想到，或者說他從未想過父親會在此時辭官，父親如今才四十多的年紀，正值壯年，還能在朝堂任職二十年，任誰也想不到他會告老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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