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從桂云扶那里出來, 疾雪戴上面簾，徑直從偏門出府。
清晨的街道還很安靜，她特意挑了個對角線, 陸鳴之那兩人在宅邸的另一端。她沒有去找他們，而是轉(zhuǎn)身上了街。
這座城鎮(zhèn)偏遠(yuǎn)，而且小。小城小鎮(zhèn)里頭雖然有富人，但窮人更多。
疾雪按照桂云扶剛做說的路線，在第個分叉口拐進(jìn)一條小巷。
這里頭與外頭簡直不像同一個世界。
兩兩搭建起來的破頂棚把本就不可多得的陽光完全遮擋, 明明是白天，巷子內(nèi)卻陰暗得比黑夜更深。
有老鼠從她腳邊一竄而過，疾雪一腳踩進(jìn)小水洼，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發(fā)霉發(fā)臭味。
像是過于潮濕, 又像是食物腐敗, 長年累月中形成的味道。
這種讓人不適的氣味幾乎充斥整條暗巷, 并且隨著她越往深處走越濃。
貧民窟。
她想到了這個詞。
也就只有這個詞能形容這個地方。
兩兩的流浪漢或坐或躺地聚集在道路兩旁, 各個衣不蔽體、囚首垢面，從臟兮兮的頭發(fā)下掀起眼皮沖她窺探的眼神如陰溝里的耗子，探究、不善還有貪婪。
常人可能就怕了, 但疾雪不是常人。別人看她，她不僅要看回去，還要摸著下巴在心里品鑒。
桂云扶說：“要找柔弱的、無防備的、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腳的。”
這些人都不合適。
也許是疾雪的目光過于自信且正大光明，一丁點(diǎn)因?yàn)槟吧h(huán)境而局促的感覺也沒有，這恰好說明她有足夠的底氣敢踏進(jìn)這個地方。
越是底層的人，越知道怎么做才能茍活下去。
強(qiáng)者和弱者的氣息是不一樣的。
那些流浪漢陰惻惻地盯著她, 誰也不曾上前干涉。
疾雪來到了更深的地方——一片跟剛才相比較為開闊的居住區(qū)。
這地方能叫居住區(qū)嗎？
沒有任何房屋，只有茅草搭成的小型頂棚，下面墊一張破布, 一家人就住在頂棚下，四面漏風(fēng)，毫無遮蔽，沒有章法地胡亂擠在一起，比疾雪在任何游戲里見到的貧民窟都要貧民窟。
她極快地掃視一圈，在人群中，看見兩個流浪漢正圍著一個女孩說笑。
女孩八九歲的模樣，衣裳破爛，捧著一碗不清不濁的水，因?yàn)闋I養(yǎng)不良而身形削痩，皮膚白得病態(tài)，臉頰兩側(cè)因?yàn)槌Ｄ瓿圆伙栵埗⑽⑼掳枷荩í?dú)那雙眼睛水光靈靈，像一只小鹿般微微顫動著。
“可是……這是我早起接的水……”
“你一個丫頭片子喝得完這么多？”
“還有你哥哥前陣子又給你塞錢了吧，錢也一起拿來。”
“……”
她周圍沒有可以依仗的大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水碗遞給幾個流浪漢，袖子里的幾個靈石也被盡數(shù)搶走。
女孩太過弱小，不討好他們，沒法在這個地方活下去。
她卷起自己的袖子，因?yàn)樵缧⿻r候下了點(diǎn)雨，被淋濕的衣服還未完全干透，她把干裂的唇在濕潤的布料上貼了貼，試圖汲取一些水分。
一道陰影忽然籠罩在她跟前。
女孩驚得抬頭，下意識地顫抖，在看見來人不是流浪漢，而是一個穿著得體、身形高瘦的大姐姐時，那股懼怕又變成了不知所措的慌張。
……是誰？
這個地方不會有這樣的人。
在她用干澀的嗓子發(fā)出聲音前，女人先開口對她說：“你想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離開……？”
這是女孩想都沒想過的事。
“我可以離開嗎？”
她有點(diǎn)不明白，自己離開這里又能去哪兒。
疾雪道：“可以，但你可能得先承受一點(diǎn)痛苦。”
“痛苦……？”
她點(diǎn)頭：“你愿意不？”
……
陸鳴之來到了周府的大門前。
他攜著劍，撓撓頭問：“真能行嗎？我第一次撒這種謊。”
向晚晴道：“也不算撒謊，畢竟我們真是修士。”
“雖然是這樣……”
陸鳴之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在諸多長老的栽培下學(xué)會了劍道、符道、陣道，但還從沒給人看過房子的風(fēng)水。他覺得這事就是凡人對修士的一種刻板印象。他哪兒會看什么風(fēng)水啊？
“還要撒謊說人家宅子里有妖魔藏匿……”他搖搖頭：“不道德。”
向晚晴無語：“魔族不算妖魔嗎？這不是說謊。”
二人起初對翻不翻墻這件事也展開了一段不短的爭辯。
陸鳴之堅(jiān)持說，翻墻是不光明磊落的事，他們行得正坐得端，是去降妖除魔的，憑什么翻墻？
于是就變成了從正門進(jìn)去。
但無緣無故的，凡人會讓他們進(jìn)去搜家就有鬼了。
“師兄要是覺得自己撒謊會露餡，那就讓我來。”向晚晴道：“那魔族傷得很重，我們必須趁熱打鐵。你不想早點(diǎn)回去交差嗎？師尊還等著我們。”
陸鳴之覺得也是，現(xiàn)在別的都不重要，任務(wù)比較重要。
“那你敲門吧，咳咳，我準(zhǔn)備好了。”
向晚晴正要上前叩響周府大門，從一旁的灌木叢中，忽然竄出一道人影。
陸鳴之幾乎是瞬間拔出劍，便見那人一身淺堇色制服，戴著面簾，是道天商會的商人。
他和向晚晴你我看我看你，問：“你是商人？”
那商人急急忙忙的，語氣好像還透露著點(diǎn)意外的驚喜：“陸少主，竟然是你。”
好像還是認(rèn)識的。
陸鳴之把劍收了。
“你有事找我？”他想起自己上次追殺魔族也碰到了兩個商人：“你們?yōu)槭裁醋罱鼤诜踩私纾啃拚娼绲纳獠蛔隽耍俊?
商人猶豫：“我們當(dāng)然是因?yàn)橛猩庾霾艜䜩怼！?
這似乎話中有話，陸鳴之沒記錯的話，這種戴面簾的商人并不負(fù)責(zé)和凡人交易，他敏銳地覺出了古怪：“和誰交易需要這么多商人出動？你詳細(xì)說說？”
“這就是另外的價格了。”商人考慮了下：“不過……陸少主若是能來幫一幫忙的話，我也可以跟您透露。”
陸鳴之看向晚晴：“怎么辦？”
向晚晴也很在意商人剛才的說辭，如今魔域和修真界關(guān)系日益緊張，商人這種和兩頭打交道的絕對中立派的情報對他們而言就尤為重要。
她道：“反正那個魔族受著傷，耽擱一會也跑不遠(yuǎn)。”
二人決定和商人一起去。
商人領(lǐng)著他們走進(jìn)一條小巷，巷子里陰暗，盡頭處，一個女孩倒在地上。
她周圍明顯有打斗后留下的痕跡，像是靈力沖撞所致。女孩奄奄一息，陸鳴之一靠近就能感覺到她體內(nèi)被侵入了兇猛的靈力，那靈力可怖，隨時可能在她身體里炸開將她變成肉醬。
“這是怎么回事？”
“她是不小心被傷及的。”商人道：“我剛才發(fā)現(xiàn)了她，正想著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救。”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陸鳴之皺眉：“我們修士有規(guī)矩，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傷害凡人。是誰把她傷成這樣的？”
“……”商人沉默。
陸鳴之心里生出了點(diǎn)火氣，一把蹲下身扶起女孩的上身，不禁驚愕。
好輕，輕得像羽毛，沒有重量。
呆滯望向天空的眼睛雖然漂亮得出奇，卻像是空靈的玻璃球，沒有生氣可言。
這具瘦小軀體內(nèi)被人蠻不講理地注入了靈力，她隨時有可能死去。
“……她只是個孩子。”他不可置信，皺起的眉毛更加鋒利：“你們到底為什么來凡人界？是誰把這孩子傷成這樣的？”
“修士。”
“不可能！”
商人嘆氣：“陸少主打算救她嗎？”
“那還用問？”陸鳴之解開腰間的錦囊，沖向晚晴道：“晴兒，搭把手。我們把她體內(nèi)的靈力剔除。”
可惜他們二人離開宗門時只帶了一些化瘀丹，其他的都是只能用來殺人的法器。
沒有特殊丹藥輔佐，就算渡氣也沒用。
“你不是商人嗎？你包里應(yīng)該有丹藥。為什么不救她？”
商人道：“我是商人，只能在不賠本的前提下救她。所以我不就找上了您嗎。”
這話好像一下子點(diǎn)燃了陸鳴之的怒火，他沉著眼睛罵道：“所以我才不喜歡商人。”看她：“多少靈石？我出了。”
疾雪摸出桂云扶事先交給她的丹藥，想起他讓她不用怕，盡量往高了說，她道：“一萬。”
“一萬？！你瘋了？”
陸鳴之摸著劍柄就要站起來，向晚晴趕緊拉住他：“救人要緊。”
疾雪知道他很富才會這么說。沒記錯的話，穿越之前，給了桂云扶十萬，兜里也還剩了個四萬。
陸鳴之冷著臉，把裝有一萬靈石的錦囊摸出來扔給她，一把奪過她手里的丹藥，喂進(jìn)女孩嘴里。
他低頭哄道：“別怕，大哥哥不會讓你死的。你堅(jiān)持住，把藥吃下去。”
二人開始一左一右地給女孩渡氣。
陸鳴之雖然氣得想殺了這個商人，但還是忍住了：“現(xiàn)在可以說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可以。”商人收了錢已經(jīng)心滿意足，大方地跟他透露：“的確是修士傷的她，當(dāng)然，是魔修。”
“魔修？難道……”
“看來陸少主猜到了。說起魔域鼎鼎有名的魔修，當(dāng)然只有那一位了。”
風(fēng)玄燭。
曾經(jīng)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有姓的劍尊。
他年紀(jì)比陸鳴之大兩輪，陸鳴之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墮入魔道。
只從長輩嘴里聽說此人此前就做過許多離經(jīng)叛道的事，他會墮魔，修真界眾人是一點(diǎn)都不意外的。
“他來凡人界了？”陸鳴之問：“為什么？”
商人：“我們也只是做生意的關(guān)系，具體不大清楚。反正如今魔頭已死，魔域已經(jīng)是風(fēng)玄燭的囊中之物，如今突然把手伸向凡人界，也許是不滿足于那一塊小小地盤了？”
這一段話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
陸鳴之錯愕：“你說什么？魔頭死了？”
商人微訝：“陸少主還不知道？魔頭可是風(fēng)玄燭親手殺的。”
“……”
看來在他們追殺魔將的這期間，魔域出了大變故。
正道修士雖為正道，但講究的是維持世間秩序。降妖除魔就是這一環(huán)。
救贖蒼生反而是個偽命題。
難道你能拯救每個受苦的凡人嗎？
答案誰都清楚。
陸鳴之現(xiàn)在救這個女孩其實(shí)就不是本職義務(wù)，但這樣的孩子在眼前即將喪命，他怎么能忍心不救？
向晚晴清楚自己這師兄的性子，不過這事要是傳到師尊耳里，肯定免不了要挨訓(xùn)斥。
但風(fēng)玄燭的事就不一樣了。
他現(xiàn)在正在試圖擾亂世間秩序，那作為正道門派的修士，他們有義務(wù)將他鏟除。
“你知道風(fēng)玄燭如今人在哪兒嗎？”他問。
疾雪道：“那就是另外的價格了。”
“……多少？”
“一萬。”
陸鳴之認(rèn)命掏錢。
女孩體內(nèi)的靈力已經(jīng)被二人徹底剔除，極大的劇痛之后，已經(jīng)沉睡過去。
他把她抱起來，從商人手里接過一張字條。
上面用清雋的毛筆字寫了一個地址，距離城鎮(zhèn)不遠(yuǎn)，御劍的話，小半天功夫就能抵達(dá)。
“……這孩子的家在哪兒？”陸鳴之道：“我們先把她送回去再去找風(fēng)玄燭。”
疾雪道：“她沒有家，是生在貧民窟的孩子。今天大難不死，早晚也會死。”
她故意這么說，陸鳴之果然一愣。
向晚晴道：“找個客棧先把她安頓在那里吧。”她摸了摸女孩頰邊的發(fā)絲：“這孩子能承受住剛才那股靈力……其實(shí)說不定有點(diǎn)天資。”
陸鳴之驚訝：“你打算把她帶回宗門嗎？”
“那不然怎么辦呢？師兄要是不愿意，我倒是無所謂。”
“我沒說不愿意啊……但……”陸鳴之想了想：“算了，之后再說吧，當(dāng)務(wù)之急是去追風(fēng)玄燭。”
至于那個半死不死的魔將，反正魔頭已經(jīng)死了的如今，讓她再活一會也無妨。
二人打定主意以后就和商人告辭，抱著女孩快步離開小巷。
疾雪滿意地一摸兜里的錢，轉(zhuǎn)身也走了。
按照桂云扶的指使，她在街上又轉(zhuǎn)了一大圈，確認(rèn)沒有任何人跟蹤的跡象，這才回到周府。
他終于睡醒了，正在院子的涼亭里和小六十打牌。
當(dāng)康很不明白觀棋不語的規(guī)矩，在一旁給小六十出謀劃策。
“這里應(yīng)該出對子啊！你打的什么爛牌啊。”
是疾雪曾經(jīng)教他的斗地主，這只豬居然學(xué)會了還在這里傳教。
她脫了商人的衣服，湊過去看桂云扶手里的牌。
嚯，好家伙。
個炸加一個王炸。
“我搞定回來了。”她報告。
桂云扶眼皮都沒掀一下，淡淡嗯了聲：“敲了多少錢出來？”
疾雪道：“兩萬。”
他低哼了聲，笑道：“少了點(diǎn)。”
“這還少？”
“陸鳴之性格純良又沖動，一上腦，你把他底褲扒光他都愿意舍己救人。”
疾雪：“……”
我怎么覺得你雖然在夸他，但又像在罵他呢？
她忽然想起游戲里，滿好感度的商人說的明明是：“陸少主是個善良又強(qiáng)大的人，日后一定會讓世間變得更好。屆時，您能記得還有我這么一個朋友就足夠了。”
……她要舉報宣傳圖跟實(shí)物不符。
這是詐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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