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心經理第八十天
“好, 白鳥澤的教練在這時候叫了第一個暫停!希望他們能夠順利放慢步調,找到原因,解決突然被追分的壓力。”
主席臺上, 解說的聲音流水一般飄落下來。英美里沒有聽見,她已經摘下了耳機,正在重新布置接下來的戰術。
“雖然說我們的要點是攻擊,但防守這一邊也不能手軟。”
她雙手交握, 輕輕給自己做按摩放松,“釜原學長至少盡量將球救起來, 不要落地。后面的就讓瀨見看著辦吧。”
瀨見跳腳:“什么叫讓我看著辦啊!給我也來一些簡明可行的指示啊!”
英美里原本懶得理他,但又怕瀨見上場后發揮不出平時那種狂妄勁兒,予以表揚:“正因為場上局面復雜多變, 所以作為中間人的二傳要有更快的反應和更高超的技術。”
“一旦一傳不到位, 就需要靠你的穿針引線,讓攻手獲得機會。可以做到嗎?瀨見同學。”
瀨見面色一肅,立刻立正站直:“沒有問題,請教練大人放心!”
她沒來得及多說,裁判的哨聲吹響, 選手們又一次走上場。
她看著一整排高高低低、白紫相間的身影, 忽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悸。
“要熟悉這種感覺。”鷲匠閉著眼睛,慢吞吞地說,“你還有很多次送他們上場,這樣看他們背影的機會。”
不對、不對。她不是因為這個……
英美里下意識去看旁邊的電子比分牌。暫停結束后,場上還沒有開打,因此比分牌上依然是暫停前的分數。
27-26, 她竭力在腦海中思索剛剛比賽中的一切細枝末節。原本他們是領先的, 但在井闥山暫停后很快被追上, 只是因為井闥山的戰術得到實施的原因嗎?
還是說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白鳥澤的狀態有了變化?
她下頜緊繃,后槽牙咬得死緊,但表情依然沒有顯露什么端倪。
因為教練是必須要沉住氣的。英美里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第二局又來回打了5分,在西川和牛島這對定海神針的作用下,白鳥澤咬死了微弱的優勢,30-28贏下這一局。
然而第三局剛剛上場,兩方的比分就被拉開了。
井闥山勢如破竹,開局就拿到了10-6的領先。白鳥澤一傳失誤,球直接飛過球網來到井闥山的場地,這邊的一傳到位,飯綱一個精準無比的長傳。
位于邊線的井闥山隊長起跳,完美的無人攔網狀態,順利扣球得分。
11-16,5分的分差。英美里叫了暫停。
所有人都用一種信賴,期待的目光看著她。一瞬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講戰術?講心態?
──她講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雪亮閃電一般,竄過她的腦海。
英美里嘴唇緊繃,她不確定。沒有一個教練能說自己的判斷是百分百正確的,她又憑什么能夠做到呢?
為了掩飾內心的動搖,英美里將語速放得愈發平緩:“總之,井闥山和我們的實力差距肯定沒有那么大,這5分的分差是異常的現象。按照正常水平來發揮——還是那句話,每一個球都要仔細思考,該用哪些步驟才能得分。”
“好了,上場吧。”
還好。看他們的表情應該沒有人察覺到自己的焦躁不安。
英美里用舌尖抵在齒根,盡可能維持平靜的表情。
教練是不能焦慮的。選手可以焦慮,但教練不可以。
一旦她的神情暴露了內心狀態,選手就只會越來越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和她作對,原本總能起效的精神勝利法似乎也沒有任何作用。
5分的分差始終沒有縮小,甚至一路延續到了最后,25-20告終,白鳥澤輸掉了第三局。
總比分2-1,輸給井闥山,就這么成為了春高背景板里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四強。
“結束了呀。”替補席上的御木最先走到英美里旁邊。
他伸手拍了拍這位勞苦功高的學妹:“謝謝你,德久。讓我們這群三年級還有機會摸到全國四強的門檻。”
“學長,這是說什么……我還遠遠沒有……”
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英美里慢慢吐出一口氣,在心里對自己下命令:好,呼氣、吸氣、呼氣——
感謝呼吸法,讓她能勉強維持不丟臉。
英美里不合時宜地想,這要是在鬼○之刃,她高低得發明一個哭之呼吸。
嗯,就算作水之呼吸的衍生吧。
白鳥澤的賓館是校方定的。因為是宮城縣每年必然出現在全國大賽的強豪學校,所以賓館也選了離體育館很近的高星級酒店。英美里照例和檜森學姐一間房。
“那學姐,我先進去洗澡?”
檜森佑理抬頭,與她視線交匯片刻,在英美里去拿毛巾和換洗衣服的時候忽然問:“英美里覺得輸了這場比賽全都是你自己個人的責任嗎?”
難道不是嗎?英美里這樣想。
但這話如果直接對學姐說,難免語氣太沖了,于是她選擇保持沉默。
檜森便體會到她默認的意思,清秀的面龐上展露出恬淡的笑容:“我覺得你想的太多,又想的太少。”
“當你考慮周圍人的時候,你總是想的很周全。無論是排球比賽還是平時的訓練,你總能顧全每個人的狀態、體能、甚至心情。”
她對對手指,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大概因為我并沒有你們那么忙,所以有更多的時間從旁邊來觀察嘛,至少在我眼里看來是這樣子的。”
英美里趴在自己床上,臉埋在柔軟蓬松的枕頭里,聲音悶悶的:“天生操心命而已啦——”
檜森不自覺一笑:“不是哦。難道不是因為英美里也很喜歡當教練的感覺,所以才那么用心嗎?”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其他時候,你又總是想的太少。尤其是當涉及到自己的時候。”
檜森從自己的床上下來,走到英美里床邊,手指輕輕順著她白橡色的長發:“就像今天的比賽。其實你大可以像平時一樣客觀冷靜全面地分析失誤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我感覺你好像已經提前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但想的太少只會加重自己的負罪感,沒有任何其他幫助。”
她捏了一把英美里的耳朵,在少女委屈的眼神里展眉一笑:“好了,快去洗澡。我預感一會兒一定會有人來找我們,所以你現在不洗,晚上估計沒時間了。”
她一說,英美里臉就垮了。
想也知道是誰會來找她的檜森學姐,除了升谷學長還有誰?
至于她……
“你病好了嗎就想吃燒鳥?”
英美里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天童:“剛剛回來量體溫沒有?”
“367度~非常健康!”天童雙臂大張,作勢要抱她。嚇得英美里立刻躲開。
他也不介意,還是樂呵呵地:“走吧走吧,我剛剛搜到一家好評多多的燒鳥,就在酒店樓下哦!”
反正明天沒有比賽,今晚是在東京最后一天的自由活動,想干嘛都行。
英美里一邊跟著天童下樓,一邊還是忍不住抱怨:“我才洗完澡,一會兒又滿頭的油煙味……”
“油煙味怎么了?油煙味很好啊!我是油煙味上癮派。”
兩人說著傻話,很快來到天童指定的燒鳥店。
時間已經不早,所以只剩露天的位置,這倒也剛好。
“露天的話通風會好一些吧,不用擔心你的油煙味了。”
天童說著,在桌前坐下,熟練地點了一堆,立刻炯炯有神地看向英美里。
“……干嘛?”
天童不說話,盯著她又看了一會兒,最終失望地塌下腰:“唉,本來想看看魔女大人會不會哭鼻子的,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的確是你想太多了,就算牛島哭鼻子,我都不可能哭鼻子的。”
天童的思維立刻被她帶歪:“話說若利君哭鼻子會是什么樣子?我連想都不敢想象,下次拿芥末和洋蔥試一試好了……”
到底是什么場景能夠自然地拿出芥末和洋蔥讓牛島試一試啊我說!英美里在心里默哀,牛島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燒鳥上得很快,因為是現場炭火烤制,不需要太多工序。英美里和天童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學習訓練生活,包括家里兩個不靠譜的長輩,什么都聊。
“今天你是不是有點著急了?”天童忽然說。
他到底是什么?聊天刺客嗎?本來就是電影刺客,現在又搶著當聊天刺客。別人是人間香奈兒,你是人間刺客是吧?
英美里郁悶,但還是點頭承認:“大概是有一點。但是我自己好像感覺不到?”
“嗯,不只是今天。其實春高開始的時候你就已經有一點焦慮了,之前打稻荷崎的時候也是──”
他一說,英美里反應過來,那天正是天童生病。
按照平常訓練的習慣,她早該察覺天童狀態不對的。
這么一說,難道她確實從很早開始就已經反常了嗎?
“之前檜森學姐和西川學長他們都說,你是越緊張越會努力保持冷靜的類型、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反而讓你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
天童一手撐著下巴,表情真誠,簡直像一個無微不至的好哥哥,“話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像姑姑和姑父那種性格的人,是怎么培養出……嗯,你這樣的孩子的?”
這話聽起來很耳熟,好像以前也有誰問過。但英美里記得自己那時候是將這話糊弄過去了。
因為她自己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這個答案似乎并不能簡單輕松地告訴一個綜漫世界的角色。
她要怎么說?難道直接說我是穿越來的,你們對我來說只是二維世界里的平面人物。所以我的人生和你們看到的不一樣,沒來得及擁有一個所謂的完美開局……
——但感覺這么說會直接被扭送精神病院啊!
英美里放下手中的大蔥雞腿肉串。天童依然直勾勾地盯著她,好像不得到一個答案就不會輕易放她回酒店一樣。
沒辦法,好奇心八卦心是人類一種無解的癌癥!英美里憤憤,只好大略講了講。
“你有見過這樣的人嗎?這一次考試比上一次低了一分,就立刻覺得天要塌了、自己的未來完蛋了、考不上好的大學,找不到好的工作,一輩子都沒有希望了。”
她將雞腿肉從木簽上刮進盤子里:“事實上,考試、大學、工作都是這個社會灌輸給她的觀念。人作為一種生物,天然是不會考試的。但為了區分出有價值的那一類人,這個社會發明了考試、發明了分數,用無窮無盡的數字來給人分類。”
“只是那時候她不知道,她覺得拿到比別人更高的數字就是一切奮斗的價值。”
“沒辦法,分數太重要了。有人可以去最好的一檔學校,有人可以去中等的學校,有人只能去最下等的學校。還有的人上不了學,所以被同齡人乃至同齡人的父母歸類為最無可救藥的人。”
“即便他們當中不少人能夠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但僅僅是因為數字,因為他們某一項的數字比別人小,就好像一輩子抬不起頭了。”
“那你呢?”天童問,“英美里的話,應該很擅長考試才對。”
英美里點點頭,吸了一口冰可樂:“是還算擅長啦。我不知道擅長考試是好還是壞,如果我事實上是一個笨蛋,那也許會讓他們早早失去希望,放棄培養笨蛋。”
“但既然我很會考試,這好像證明他們的教育方法、他們對我的要求都是正當的。所以我必須像一匹不知疲憊的馬一樣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雖然說學無止境,但在我看來倒不如說分數無止境。大學之前比拼分數、大學之后比拼績點。等找到工作,再比較你和同齡人各自能掙多少錢,你的薪資水平在同齡人當中算不算突出,有沒有辱沒你曾經拿到過的、那么多的好分數。”
“工作的時候,要發瘋一樣地比業績——大概需要算到小數點后兩位。哪怕只是多一分錢,也說明了對方完全贏過了你。”
“這樣一來,晉升的通道就會被截斷,人生停擺一年甚至更多。所以一分錢也不能比別人少賺,絕對不能。”
她語氣很平淡,好像在談論別人的經歷。但天童就是奇異地明白,這是英美里自己經歷過的事。
他沒有問為什么一個16歲不到的高中生聽上去就像已經念過大學、念過研究生、甚至有工作經驗,他只是安靜地聽著。
“所以之前有人告訴我說,他看不出我對什么東西有發自內心的喜歡。”
英美里想起幸村的臉,釋然地微笑,“其實他說對了。我確實不知道。我做過最多的事就是學習、考試、和別人比較。”
“不停地用更大一些的數字把別人比下去,這是什么有意義的行為嗎?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應該都很難喜歡這種行為本身,更多的是喜歡比較獲勝以后帶來的成就和獎勵。”
“但如果讓我在分數和比較之外找到一樣喜歡的東西,這更難了。”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頭慢慢揚起。鼻尖是烤肉、碳酸飲料、酒精和東京晚風混合的味道。
并不好聞,但很真實。
“我從來沒有嘗試過喜歡什么東西。喜歡換不來分數和工資,只有努力、方法和技巧可以。這樣的人,要怎么讓她為了自己的熱愛而奮斗呢?”
“但事實上作為教練,你一直做得很好。”
天童指出,“否則也不會全情投入,甚至變得緊張焦慮,這完全不像你。”
“可能吧。可能我真的喜歡干這個也說不定。”英美里盯著盤子里被切成塊狀的烤雞肉串,聲音微不可聞,“也有可能我只是想證明……”
“證明什么?”
“證明真正喜歡一樣東西的價值,比分數、面子、工資、排名──都要重要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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