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之抬起空余的手，撩了撩方圓圓落在鬢邊的頭發(fā)。

        “小瀚，把眼睛閉上。”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然后，他扣著方圓圓的后頸把他拉進了門，傾身吻住了他。

        這是一個溫柔的吻。

        他細細吻吮著方圓圓顫抖的雙唇，把胸中的感激與歉疚還有心疼都過渡給他。他不知道昨天讓方圓圓心里有多少難過，但他愿意彌補。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

        方圓圓一開始有些懵，但很快回過神，回抱住了他，接受他，回應(yīng)他，唇舌交錯。

        這是一個真正的吻。

        舌尖與舌尖的探觸，溫度與溫度的分享，情意與情意的相通。

        韓浩之捧著方圓圓的臉，額頭抵著額頭，鼻尖抵鼻尖，分享著彼此呼吸。

        “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甚至沒有這個年輕人成熟通透。

        他竟然把對自己無能的憤怒，歸罪給了一個喜歡他的人，只因為這個喜歡他的人會承受他的憤怒。

        但方圓圓卻沒有因為他帶來傷害而憤怒甚至憎恨，反而以理解寬容的心體諒了他的心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方圓圓這樣的人，這樣的勇敢無畏又富有愛心。

        方圓圓聽到他的道歉，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勾著舌又湊了上來。韓浩之以為他還想親，縱容地回應(yīng)他，結(jié)果方圓圓只是啜著他的唇咬了一口。

        韓浩之吃痛一下，卻聽到方圓圓嗤笑了一下。他隨即明白過來，方圓圓是故意的，是在記仇。

        可越是記仇，越讓他的心一陣柔軟。他任方圓圓咬，沒有退縮，還微微松開了牙關(guān)。

        方圓圓輕笑了一下，先討好地舔了舔剛才咬過的地方，然后叼住了他的舌頭——

        又咬了一口。

        韓浩之失笑，心里柔情更勝，伸手摸摸他的頭。“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了。這次請你原諒我。”

        “爸爸，好了沒？”韓小瀚在身邊問。

        乖巧的韓小瀚聽到爸爸的話，從剛才就一直認真地閉著眼睛。聽到韓浩之說話了，才出聲問他。

        韓浩之這才想起還有孩子在身邊，看了一眼方圓圓，眼神詢問他是否原諒了。

        方圓圓在他唇邊親了一下，拉著他的手在昨天被踹的地方摸了一下。“也不準踹我，那是家暴。”

        韓浩之慚愧且認真地點了點頭。

        “還有，以后都要像這樣給我親。”方圓圓得寸進尺，壓低聲音在他唇邊咕噥。

        韓浩之不是很想答應(yīng)。方圓圓屬狗的，親吻喜歡咬人。上次被他咬過之后，上班時段秘書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

        方圓圓又咬了他一下，催促他快點回答。

        “……好。”真是不能做錯事，做了錯事就沒地位、沒立場了。

        方圓圓這才滿意地放開了他，蹲下來拉下了韓小瀚遮眼睛的手。“好了。”

        韓小瀚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韓浩之，天真地問：“爸爸，為什么要閉上眼睛？”

        韓浩之很是尷尬，剛剛一時沖動想親人，又不好跟韓小瀚解說，只能借了三分方圓圓的厚臉皮解釋：“因為有些事情小瀚不能看。小瀚有沒有偷看？”

        韓小瀚連忙搖頭，表示自己很乖。韓浩之摸了摸他的頭，表示贊許。

        方圓圓看出韓小瀚氣色不對。想起昨天的情況，他有些擔(dān)憂地捧起小瀚的臉。“小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韓小瀚不解地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

        方圓圓把疑問的目光投向韓浩之，韓浩之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等會我們?nèi)�兒童樂園，我再跟你解釋。”

        “兒童樂園？”方圓圓有些納悶，那不是周六才會去的嗎？

        韓浩之的車昨天扔在半路，早被交管拖走了，正好方圓圓開車帶他們過去。方圓圓想到韓浩之扔了車在雨里一路狂奔，連鞋子都跑丟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離職那天，在扶梯上遇到韓浩之，韓浩之也是因為家里有急事，在公司門口瘋跑。

        他隱隱猜到，韓小瀚的病可能不是簡單的事情。

        到了兒童樂園后，韓浩之沒有進園子門，而是去了旁邊的一個小樓。方圓圓跟在他身邊納悶地抬頭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小樓旁邊掛著個名牌，全稱是“兒童心理康復(fù)中心”。

        兒童樂園只是康復(fù)中心的配套樂園而已。

        韓浩之在前臺接待處登記后，就有護士帶著他們往里走，一路遇見的都是大人帶著小孩子。

        方圓圓一路看著、聽著，到這里他才意識到犯了大錯。他每周六送韓小瀚來這里培訓(xùn)，但凡稍微用心一點就應(yīng)該能發(fā)現(xiàn)，兒童樂園就是心理康復(fù)中心，小瀚是有心理疾病才會來這里。

        不是什么玩游戲的課外培訓(xùn)班。

        他昨天以為的不過是遲到一小會兒，可能就觸發(fā)了小瀚的什么心理疾病。

        韓浩之牽著韓小瀚一直沒有說話，方圓圓心里忐忑，也沒有開口。一直到了一個診療室門口，才有個護士微笑地過來朝他們問好。

        “小瀚最近怎么樣啊？”護士彎著腰，撐著膝蓋跟韓小瀚說話。“還記得姐姐嗎？”

        “還不錯。”韓浩之回答著，把韓小瀚牽到身前來：“小瀚，叫燕子姐姐好。”

        韓小瀚又躲回韓浩之身后小聲地喊了一聲：“燕子姐姐好。”

        “小瀚真乖。”燕子姐姐笑著，直起身子對韓浩之說，“我去喊李醫(yī)生。”

        李醫(yī)生很快就到了，身邊跟著一個男護士。男護士帶韓小瀚去做簡單的體檢記錄，李醫(yī)生接待著韓浩之進了診療室的等候區(qū)。

        等候區(qū)有簡單的桌椅沙發(fā)，李醫(yī)生請他們坐下后，疑惑看了一眼跟進來的方圓圓。韓浩之解釋說：“這是小瀚的家庭教師。這段時間主要是他在照顧小瀚，跟小瀚相處得不錯。”

        相互介紹一番后，李醫(yī)生沒有再避開方圓圓，詢問了韓小瀚的情況。

        韓浩之把小瀚昨天的情況和癥狀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一遍。李醫(yī)生有些擔(dān)憂。“頻繁發(fā)病不是好現(xiàn)象。我今天再給他檢查一番，看需不需要吃點藥。”

        等韓小瀚體檢回來，李醫(yī)生帶著小瀚進去診療室，韓浩之和方圓圓兩人繼續(xù)等在外面的等候區(qū)。

        “小瀚到底怎么了？”

        韓浩之不開口，方圓圓只好主動詢問。他心里還有些埋怨韓浩之。要是韓浩之早跟他說清楚，他肯定會多注意一點。小瀚平時那么乖，他哪里會想到有什么問題。

        韓浩之沒有直接回答。沒有一個大人能坦然地告訴別人自己的孩子有缺陷。況且韓小瀚的病并不是一直都有，只要照顧得好，就不會發(fā)作。他本來是信任方圓圓的。

        他沉默了一下后，還是開口了。“小瀚有……女性恐懼癥。”

        看方圓圓疑惑，他解釋說：“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他不能和成年女性單獨相處，會令他回想起不好的記憶……尤其是在環(huán)境惡劣的時候。”

        不好的記憶？方圓圓愣了一下。他在公司時聽到過員工私底下的八卦，公司前總裁夫婦都是非正常死亡。前總裁是飛機失事，總裁夫人是……

        是為了救被綁架的韓小瀚死的！

        “是……因為那次綁架嗎？”他輕聲問。

        綁架案發(fā)生時，方圓圓還在讀大學(xué)。他那時候關(guān)注著在警隊的韓浩之，當(dāng)發(fā)現(xiàn)韓浩之卷進了一起綁架案時，他第一時間找人查了這件事，順便解決了那些信口開河的鍵盤俠賬號。但綁架案因為涉及未成年兒童，并沒有公開，他也只查到了韓浩之的嫂子在綁架案中意外身亡，哥哥在趕回家的途中飛機失事，兩人遺產(chǎn)里的公司股份都留給了韓浩之，讓他來接任公司總裁。

        “你知道？”韓浩之有點意外，但隨即想到，這種事員工里肯定會有流言。他點點頭，盯著桌上的一次性水杯，輕輕地回憶。

        “小瀚當(dāng)時的保姆和別人合謀，趁我哥出差綁架了小瀚，敲詐我嫂子給錢。綁匪出面向我嫂子勒索，小瀚就被保姆看管在租屋里，兩天一夜后才被救回來。”

        “回來后，他看到女性或者打扮有女性特征的人都會受到驚嚇，輕則抽搐，重則吐白沫，最嚴重時，還可能假死……經(jīng)過了整整一年的治療才有所好轉(zhuǎn)，但是現(xiàn)在仍然沒辦法和女性獨處，時間稍長就會犯病。而且……他也不知道我不是他爸爸……”

        韓浩之沒有講述很久，但方圓圓卻好像經(jīng)歷了很久很久。他心里很是復(fù)雜，說不清楚是什么想法。他為小瀚感到心疼，但心里的更深處，還有另一種痛。他摸不到根源，卻因之而渾身發(fā)涼。

        他無意識地問了一句：“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他，他會怎樣？他會更細致地照顧韓小瀚嗎？還是會……一開始就拒絕韓浩之的求婚？

        方圓圓終于知道了，韓浩之為什么要跟他結(jié)婚。

        因為他是個男的。

        只是因為、他是個男的。

        他可以靠近照顧韓小瀚。

        他在韓小瀚發(fā)病時，攔在了韓浩之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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