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木偶
滕州曾是墨子和魯班的故鄉,古時候機關術就非常發達,春秋時期就曾出現過傀儡這類的高階機關術,但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當地傳統的機關術演變成某種工藝,被束之高閣,成為瞻仰的藝術品了。
馬元祿是滕州下屬鄉里難得還在做木匠的人了,他做的活又實在又便宜,十里八鄉都愛找他,有些時候要自做家具,市里的人都得大老遠請這位老爺子前去做工。
馬家現下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做木匠,他年紀大了,又在一次橫禍里失去了雙腿,走動困難,所幸還有個曾外孫寒暑假的時候愛跑到鄉里來陪著他。
夏暑冬寒之時,小孩兒就會幫他按摩按摩他的腿,緩解幻肢疼痛。
“外祖,媽媽說您不是普通木工,”小孩兒蹲在一邊,看著馬元祿拿小刀細心雕刻木板上的浮雕,好奇地問,“那您是什么。俊
馬元祿停下手上的活,擦了擦額上的汗,他坐在輪椅上,被小孩兒推到了院落里的小壩上,剛好能對著陽光做工,他慈祥的笑道:“你想知道嗎?”
當然想知道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心眼沒長幾個,但好奇心卻比大人還要多。
馬元祿讓他把自己推到屋里,從老舊的櫥柜里找出一個小木偶,木偶被刷上了豐富的色彩,栩栩如生。
“!是孫悟空!”
小孩兒眼里閃著星光,開心地要去把迷你大圣捧起來,卻不想迷你大圣不想理他,原本一動不動的木偶忽然動起來了,它就如傳說的孫悟空一樣,一個跟頭,離小孩兒遠遠的。
“外祖!他會動誒!”
馬元祿也開心的笑,在并不清晰的記憶里,他好像也曾拿這個小玩意逗過自己的后輩,孫悟空不愧是橫貫古今的大偶像,無論哪個年代哪個年紀的小孩兒都喜歡。
說起來,那個小孩兒叫什么名字來著?
馬元祿想了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迷茫地看著現在曾外孫追著木偶興高采烈的模樣,幻視到另一副相似的場景。
或許是年紀大了,他想,即便是個異人,我也該是個埋入黃土的老東西了。
“外祖!外祖!”小孩兒喊他,馬元祿回過神,見小孩兒拉著他的衣袖,期待地問他,“外祖,我能學這個嗎?”
馬元祿眨了眨眼,年老干澀的眼睛出現了重影,小孩兒似乎和什么人交疊在一起了。
小孩兒疑惑地問:“外祖,您怎么哭啦?”
老人的淚跟成人不一樣,他們往往落不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也許是因為人上了年紀經歷了太多,疾病纏身,常年與病痛為伴,淚腺早分泌不出多余的眼淚。
所謂的眼淚不過是干澀的眼球上附著的水汽,將人眼顯的霧蒙蒙的。
馬元祿閉上眼,那淺淺的水汽就像某個不存在于記憶中的人一樣煙消云散。
“學不了哦!瘪R元祿說。
小孩兒問:“為什么呀?”
馬元祿問他:“你在我這待了這么久,有看到或者感受到什么別的東西嗎?”
小孩兒搖搖頭。
馬元祿既遺憾又慶幸:“你合該是個幸福的孩子!
至于他那點手藝傳不下去,也就罷了。
小孩兒還奇怪著呢,家里的門卻被人敲響了,小孩兒立馬噔噔噔地跑出去,給人開了門,門前是個面容慈祥的小老太太,看著這么大點小孩子,忍不住和聲細語:“你好啊,你爺爺在家嗎?”
“不是爺爺,”小孩兒反駁道,蘇秘書愣了一下,就聽小孩兒喊道,“外祖,有個奶奶找你!
張楚嵐和馬仙洪從公司的車上下來,跟在蘇秘書身后,就聽見院落里傳來一陣老者的回音,張楚嵐下意識瞟了眼馬仙洪,但他毫無反應。
也是,這也只是個木偶,當事人實際是什么反應,張楚嵐就不知道了,他越過馬仙洪,然后見到了蘇秘書身前那個長相秀氣的小孩兒。
他剛剛瞧見就愣了一下,這孩子長的跟馬仙洪做的木偶還真有些相似……
馬仙洪小時候可能就長這樣。
馬元祿從屋里推著輪椅出來,浩劫過后,公司幫著他們一家搬了家,在滕州安定下來后,馬家人專門給老爺子修了一棟平房,走上走下沒有階梯,就是個平滑的坡道,馬元祿平日里順著坡道就能下來。
他剛出來,就見蘇秘書那張熟悉的臉。
他打量半晌,反應過來:“是蘇董么?”
蘇秘書笑著點點頭,問道:“我帶著兩個小家伙,方便進來嗎?”
“方便,怎么不方便。”馬元祿有點激動,他恨不得站起來,去給客人們倒水了,小孩兒跑回來趕緊拉住馬元祿。
表示自己會幫忙招待客人,讓馬元祿安心。
蘇秘書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孫兒很懂事啊!
馬元祿搖了搖頭,嘆道:“是我命好罷了。”
蘇秘書不經意地問道:“您孫兒叫什么?”
“馬仙洪!瘪R元祿說,“他是他們這輩兒第一個孩子,家里也不知道該取個什么名字,偶爾在丟掉的族譜里翻到這個名字,您知道的,現在的年輕人也沒忌諱,見這名字不錯就取了這個。”
這個名字恍若一聲平地驚雷,震耳欲聾。
蘇秘書還算波瀾不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而張楚嵐則沒繃住,轉身看向木愣地綴在后頭的馬仙洪,饒是木偶再沒心,也能透過木偶上透明的牽引線,看到它背后人的狀態。
張楚嵐想,老馬是暫時放棄了木偶的操控權么?
“馬……”
馬仙洪很快打了他的臉,木偶耳邊綴著的耳機,響起馬仙洪的聲音。
“閉嘴,”馬仙洪警告他,“不要在這里提這個名字!
張楚嵐果斷閉上嘴,木偶終于肯跟上來,而蘇秘書也帶著他們進了屋,屋里陳設一如往昔,看來就算是失憶了,馬元祿還是喜歡這樣的布局。
小孩兒不高,踮著腳,小心翼翼地捧著兩杯茶,放到略高一點的桌上。
他有點好奇,桌前那個白的過分的哥哥,上茶時也難免要偷偷看他,忽的那個人發現了他,他嚇了一跳,杯中的熱水撒了出來,燙在小孩兒的皮膚上。
小孩兒立刻被人單手抱起來,而兩個水杯穩當地落在了桌上。
“小心!瘪R仙洪低聲說,然后將他輕輕放下來。
他有點窘迫,張楚嵐還火上澆油,一個勁兒地逗他。
“誒,怎么臉紅了?”他調笑道,“你該不會害羞了吧!
木偶平靜地看了張楚嵐一眼,張楚嵐做了個縫嘴的動作,不說話了。
小孩兒還真是害羞了,他眼睛滴溜滴溜地轉著,十分不好意思地拽著木偶的衣袖,說要家里沒茶盤,還有一杯茶,馬上給他上。
木偶抓住他的手,拒絕了。
“為什么?”
木偶掀開衣袖,露出整條手臂,上面的肌膚也白的過分,但這都是其次的,詭異之處就在于他的手和手臂上的關節都是沒有肌膚包裹,里面的機關就這樣□□裸地暴露出來。
馬元祿驚駭不已,他顫聲道:“怎么會是個木偶?”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能做出這么精密的東西的煉器師必不是常人,這恐怕是……神機百煉。
蘇秘書解答了他的疑問:“確實是神機百煉!
“馬家的秘密還是泄露了啊!瘪R元祿問道,“是不是十年前那次?”
蘇秘書點點頭。
十年前,一伙人忽然闖進他們家門要追殺他,搶奪神機百煉,他們一家確實都活了下來,但馬本在寫就的神機百煉也在這次浩劫里消失了。
現下神機百煉落在別人手里,估計早就被翻爛了。
馬元祿也看開了,他嘆了口氣,道:“我拿著神機百煉學了那么久,也到不了這種程度。”
他以一個煉器師的角度打量木偶,心想這都快接近人了,怕是只有馬本在在世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或許神機百煉本也該是他的!
木偶面向馬元祿,一動不動,耳機里再沒傳出馬仙洪的聲音。
小孩兒被馬元祿打發走了,有的話,最好還是別聽。
馬元祿好奇公司為什么忽然要在十年后找上他。
蘇秘書向他解釋:“江湖上八奇技又重出江湖,公司這邊想跟你問點事,只是例行問話而已,你不要擔心。”
馬元祿點點頭,老老實實把十年前那起橫禍又重新說了一遍,就算過去很久了,災難依然銘刻在他腦子里,他摁著桌子止不住地顫抖:“躲躲藏藏那么多年,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馬元祿的描述和馬仙洪記憶里的那一天有重合,但是大半都是虛構的,曲桐的身影也是在這一天被灌進他的腦子里,標上了“姐姐”的名牌。
“您說八奇技又重出江湖了?”
蘇秘書便將碧游村的事摘不機密的部分轉述給馬元祿,馬元祿聽完,沮喪地捂住半張臉,帶著哭腔。
“唉!都是我的罪過啊,八奇技這種東西或許根本就不該傳下去!
能留給后輩的盡是些災禍罷了。
在場人都沉默了,張楚嵐見老爺子實在傷心,便與他逗趣:“馬前輩,你猜我是誰?”
馬元祿聞言一頓,端詳張楚嵐許久,猜測道:“你也是八奇技的后人?”
張楚嵐點點頭,笑道:“嗯,我爺爺是張懷義。”
“啊,啊……”
馬元祿驚訝地張嘴,卻見張楚嵐下了桌,鄭重地問道:“要不我給您磕一個?”
馬元祿趕忙攔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木偶也抓起欲跪的張楚嵐,一雙眼冷漠地盯著他,張楚嵐撓了撓腦袋,心想,這也不行啊。
馬元祿也緩過神來了,他笑呵呵地打量張楚嵐,連生感慨。
“沒想到懷義前輩的孫兒是這樣的少年英杰啊!彼钦娴暮荛_心,連連拍手,“好啊,太好了!
他又跟蘇秘書打聽了不少張楚嵐的事,聽完感嘆:“唉,真好,懷義前輩的手段有這樣一位好少年繼承了,也不算斷了。”
但馬本在的傳承就在他這里斷了。
馬家后人,在他之后,幾乎沒有一個能繼承神機百煉的。
“罷了罷了,這或許也是一樁好事。”他這樣安慰自己,“這樣也能從風波里退出來。”
話過幾巡,蘇秘書又開始與馬元祿敘敘舊,說的無非是些小輩們沒聽過的舊事。
張楚嵐不方便多聽,就帶著木偶要出去了,但木偶卻不肯出去,它站起來,忽地跪下來,給馬元祿磕了幾個頭,力氣之大,都響起了碰碰的聲音。
馬元祿嚇了一跳,蘇秘書卻摁住他,要他受這幾個禮。
“我怎么能平白無故受這樣的大禮?!”
“元祿兄,這是小輩的一片心意,既是神機百煉的傳人,給你行禮是應該的!
木偶跪在地上,耳機里傳來馬仙洪的聲音,十分沙啞,他說:“爺爺,對不起。”
張楚嵐又點了一根煙,他蹲在地上,身旁站著木偶,從屋里出來后,木偶就沒再動過了。
張楚嵐悄悄瞥他幾眼,斟酌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木偶僵硬地佇立著,望著祥和的村落,耳機里馬仙洪的聲音異常冷淡。
“把你無聊的同情心給我收回去!
“……”張楚嵐好不容易組織的安慰話,被他給頂了回去,他一想也是,就算是他這么無底線的人,也討厭被人拿最在意的事來可憐。
他咳了咳,假裝剛剛什么都沒發生,一副穩操勝券的欠揍樣說道:“你這下信了吧?”
“嗯!瘪R仙洪冷笑道,“我確實是個蠢貨!
這么多年他將仇人當家人,把命令當關懷,自己當個煉器師,卻成了別人的提線木偶。
偏偏真相就擺在眼前,他腦海浮現出的卻是曲桐偽造的記憶,記憶衍生出的情感,就算是虛假的他也難以從中抽離,即使是到了這種程度,他還是把曲桐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恨都恨不起來。
多有意思啊。
“害,你別這么說自己,人生在世,哪能不犯幾次蠢呢?就說那牛逼哄哄的王道長不也在北京著了道么?”張楚嵐勸慰他。
馬仙洪卻說:“我跟他不一樣!
“老張,我們跟他不一樣。”
張楚嵐不解,仰頭望著他,聽他說:“他命太好了!
是哦,人家王道長出身富貴,自小便是錦衣玉食,家庭和睦,天賦異稟,眾星拱月,未曾經歷苦難,也沒嘗過別離的滋味。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人生八苦,王也是一點也沒沾過,以至于能脫離凡塵,俯瞰眾生。
八奇技傳到他們這代,慘到馬仙洪和張楚嵐這種地步的還是少數,馬仙洪更是其中翹楚。
張楚嵐叼著煙,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了,只能干巴巴地扯些沒用的廢話:“那你還要認你爺爺嗎?”
“有意義嗎?”馬仙洪問他,“老張,你看我還回得去嗎?”
馬元祿一生都在因為神機百煉提心吊膽,人已快到百年,且讓他爺爺安度晚年,不要再卷進這些紛爭了。
小孩兒在門后悄悄觀察他們,張楚嵐和馬仙洪早發現他了,話還未說完,張楚嵐叼著煙假作兇狠的樣子,把他抓出來。
“嘿,知道太多的人可活不長!
小孩兒甩開他這句十分有趣的人生哲理,跑上前,抱住木偶的腿,抬頭望著它,眼里閃著星星。
他問:“哥哥,你是齊天大圣嗎?”
“外祖有個齊天大圣,跟你一樣都會動!”
馬仙洪一愣,低頭看著小孩兒的臉,心想,哪里只是名字,就連這份熱忱都很像。
只是,這個小孩兒一生都不會踏足異人界了。
曲柯說的沒錯,當個普通人未必不是件好事。
小孩子的好惡總是表現的明明白白,對著木偶就差西子捧心了,一個勁地要他陪著玩,張楚嵐再怎么當惡人扮鬼臉也不頂用。
待張楚嵐一伙人真要走了,小孩兒當即哇哇大哭。
張楚嵐最怕小孩子無理取鬧了,他拉著蘇秘書,好話說盡,就想趕緊跑,沒曾想,坐在他旁邊的木偶,卻對著獨自哭泣的小孩兒目不轉睛。
“老馬,我跟你說小孩子就是這樣的!睆埑䦛挂婑R仙洪有所動搖趕緊相勸。
“是嗎?”馬仙洪隔著車窗,看著還在哭的小孩兒,低聲道,“原來我小時候是這個樣子啊。”
他在張楚嵐的驚呼聲中,打開車門,在小孩兒怔愣的眼神中,走向他,摸了摸他哭花了的小臉。
“原來這么可憐啊!
小孩兒見他留下了,趕緊攥緊他的衣擺,勸他:“哥哥你留下來吧!
馬仙洪揉了揉他的腦袋,見馬元祿困惑地看向他們這邊,笑道:“你在這,我就不留了。”
“?”小孩兒包著淚,又要哭了。
“可它會留下來,直到你們不再需要它為止!
“老馬!”張楚嵐在后面喊他。
木偶抱起小孩兒,轉過身,將兩耳的耳機都取下來,耳機傳來馬仙洪最后的聲音。
“老張,它不走了,它得留在這!蹦九贾噶酥高@副軀體。
“哈?那你呢?”張楚嵐本想問他要去哪。
馬仙洪卻沒頭沒腦地回答道:“我還有曲柯!
接著,在張楚嵐迷惑的眼神中,捏碎了耳機,徹底切斷了與木偶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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