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的意外不是張楚嵐，而是王也。

        他約馬仙洪和曲柯到附近的面館一聚。

        面館坐落于狹窄街道里的一個小店里，還沒到飯點，小店生意不好，店里只有王也一行人，正是十月初，幾次秋雨以后，北方的天氣就有些轉涼了。

        王也也終于換下了自見面以來就穿在身上的黃色短袖，在外套了一件黑色的外衫，曲柯看著覺得這件衣服有些眼熟。

        和上次見面相比，王也面色蒼白許多，弓腰駝背，眼底青黑，滿臉病容，清澈的棕色眼睛半闔著，好像非常困倦，還不時捂著嘴輕輕咳嗽。

        曲柯瞇著眼查看了一遍他周身氣局，發現王也現在的氣局比起之前還要奇怪，如果說之前的氣局隨時在變動很不穩定，那現在的氣局就真的千瘡百孔，沒有一點完整的氣旋。

        這才多久沒見，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馬仙洪見他這樣，覺得有些奇怪，挑了挑眉，問他：“王道長，許久不見，你怎么就快死了？”

        曲柯瞪了他一眼，馬仙洪停下來接下來的滔滔不絕。

        王也對這樣的話，付之一笑，說：“最近不少人這么跟我說過。”

        馮寶寶從店門口跳出來，喊道：“牛鼻子，我把監視的人打暈咯！”

        王也點點頭，說了聲“辛苦”，又將剛店里剛做好的第一碗面推給了馮寶寶。

        馮寶寶難得穿戴整齊，頭發也梳成了高高馬尾，雖然鬢間還是有不少張牙舞爪的碎發，但總體來說比起之前邋遢的模樣，收拾的相當清爽了。

        曲柯道：“徐三說寶寶失蹤了，沒想到是到你這來了。”

        王也點點頭，解釋道：“是我主動找上她的。”

        馮寶寶唆著面，面碗里蒸騰的熱氣呼上來，卻沒沾到她一星半點，她邊吃邊說：“他跟我說嘞要找張楚嵐的嘛，我覺得他有消息就跟到起了。”

        馬仙洪聞言，奇道：“你也要找張楚嵐？”

        他皺了皺眉，勸道：“王道長，比起這個，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王也搖了搖頭，拒絕了。

        “沒有意義。”他說。

        曲柯奇了，便聽他解釋。

        “確如你所說我是被人盯上了，但究竟是什么人我算不到、查不清楚，去醫院很多次了也沒有結果。”

        曲柯見他那個聽天由命的態度，有些著急:"那你就去找那個人啊，在這里貽誤病情是怎么回事？"

        王也聞言倒笑了，說道：“我就一個武當山的小道士，能盯上我的不過都是為了風后奇門罷了，能神不知鬼不覺做到這種地步的，算來算去不就那么幾個人嗎？”

        說著，他偏頭看了眼馮寶寶，低聲道：“八奇技的前輩們都還沒死完呢。”

        “所以，我說，沒有意義。”

        見曲柯還要辯駁，王也有點累了，他捂著嘴輕輕咳嗽了一會兒，見眾人都沉默地望著他，勉強掛起一個笑，溫和道：“找你們來，是要麻煩老馬做個東西的。”

        他伸出手，向馬仙洪比劃道：“你能幫我做個類似追蹤器的東西嗎？”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類似工藝品的打火機，似乎非常珍惜，將打火機小心翼翼地推到馬仙洪面前。

        “我手里只有這個殘留老張的靈炁了。”

        馬仙洪看了眼打火機，問道：“你是個術士，還是風后奇門的后人，老張在哪，你不會算嗎？”

        王也聞言一頓，片刻后，苦笑道：“算不了，我啊，和他牽扯太深了。”

        馬仙洪撿起那枚打火機，輕輕摩挲了一下，一點金色的光芒如同星辰一般，漫布在半空中，上面果然殘留了一些張楚嵐的靈炁。

        “我知道了。”馬仙洪收下了這枚打火機，“等我一周，到時候送給你。”

        “不行！”王也立即否決，或許是自小出身的問題，他一旦嚴肅起來總給人居高臨下的感覺，但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不妥，咳了咳，輕聲道了聲歉，接著說，“太遲了，老馬，你能不能盡快做。”

        馬仙洪沉默地審視他，良久過后，點點頭，說“好”。

        王也總算松了口氣。

        馬仙洪見此，提醒道：“不過，張楚嵐要是真的死了，這個就算做出來也沒用。”

        王也簡直聽不得張楚嵐的名字和死這個字擺在一起，難得疾言厲色，斥道：“他不可能死！”

        曲柯被他嚇了一跳，見王也向來清澈的眼睛，布了些不易察覺的血絲，整個人難掩倦色，可這會兒卻很激動，額上都冒起青筋。

        曲柯斟酌了一會兒，勸道：“王也，我覺得你還是冷靜一下比較好。”

        再不冷靜，曲柯覺得王也身上的氣局估計壞得更厲害了。

        王也轉眼看她，淡道：“我很冷靜。”

        “牛鼻子沒說錯哦！”馮寶寶百忙之中抬起頭，插嘴，“張楚嵐沒得死，我感應得到。”

        她篤定道：“他肯定還在哪個角角頭待到起的。”

        而王也則掏出自己的手機，亮出微信界面，在張楚嵐那一欄上，現出張楚嵐給他發的最后一條消息。

        [老王，答應我的事，記得兌現啊。]

        消息發送的時間正是前幾日，在張楚嵐失蹤的時間之后。

        也就說，張楚嵐失蹤之后并沒有死，至少在發送這條短信之前，他還活得好好的。

        不過，張楚嵐要是沒死的話，能消失的這么干凈，多半是被人藏起來了。

        可誰能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去窩藏一個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家伙呢？

        誰有這膽識，誰又有這能力呢？

        王也見曲柯沉思，問道：“是不是陸家人？”

        曲柯點點頭，道：“或許是。”

        王也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曲柯讓馬仙洪趕緊拉住他。

        曲柯勸道：“王也，如果真的是陸家人，我覺得以他們的至純至善的性子不大可能主動窩藏張楚嵐，很可能是張楚嵐自己主動在陸家那里尋求庇護。”

        “他自己有心躲避外人，你找是找不到的。”

        “外人？”王也愣了愣，繼而苦笑道，“是了，倒忘了這事。”

        他指著桌上安心吃面的馮寶寶：“那寶寶呢？”

        曲柯沉吟片刻，猜測道：“或許正是為了寶寶。”

        “王也，張楚嵐估計是發現了什么東西，不得不藏起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馮寶寶。”

        馮寶寶拿著一包藥，喊身前的人。

        “牛鼻子，你又把藥甩了哦。”

        她想王也下次要是再甩藥，她就找個鏟子先把王也埋到土里，再拿藥灌倒他嘴里頭，那會兒肯定吃了。

        王也聞言，慢吞吞地“嗯”了一聲，想馮寶寶這姐妹兒說不得犯了間歇性機智癥，莫名其妙別又把他埋在土里，插著外套衣兜，微微縮著身子，邊走邊說：“寶寶，我吃這藥沒用，這藥管不了我現在的病了。”

        “啊？”馮寶寶奇道，“你喃個又換病了安？”

        誰知道啊？

        王也現在集各種稀奇古怪的絕癥于一身，忍著病痛還能跟馮寶寶插科打諢，要弄到醫院里也是一大醫學奇跡了。

        兩人漫布在城市的行人道里，隔著一人的距離，離遠點就能依稀看到那個空出來的人影。

        “我們現在去哪喃？”

        “陸家。”

        “曲柯不是說，切了沒用嗎？張楚嵐躲起的。”

        “呵，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到。”

        “你找他爪子哦？”

        王也的步伐頓了頓，轉過身瞧了眼跟在身后的馮寶寶，看著她那雙神瑩內斂的眼睛，卻看到了另一個人，喉嚨漫起腥甜的味道，王也梗了梗，把血咽了回去。

        他若無其事地回過身，繼續帶路，淡淡道：“找出來揍一頓。”

        “你要打他哦？”

        “嗯。”

        “那沒事哦，打蠻，他抗揍得很！”

        馮寶寶對張楚嵐皮糙肉厚的體質異常有信心。

        王也剛想笑，卻感受到空氣中忽然彌漫起一陣不同尋常的冷香，他猛地一怔，抬起手攔住了還在走的馮寶寶，將她保護在身后。

        “有人！”

        馮寶寶點點頭，沉下心，感受周邊的靈炁，然后告訴王也：“有五個人哦。”

        “知道了。”

        接著一聲尖銳的響聲破空而出，刺向他們這邊，王也擋在馮寶寶身前，一個云手打掉了打來的暗器，與此同時他們所處的位置開始漫起濃厚的煙霧。

        王也捂住嘴，喊道：“把嘴捂上。”

        不用等他說，馮寶寶就已經這樣做了。

        鑒于上回在進碧游村之前就遇到過這樣的陣仗，馮寶寶當即就拋出一個巨大的藍色靈炁團當照明燈用，將方圓十米以內的范圍照的通亮。

        王也捂著嘴跟她比了個大拇指。

        馮寶寶也捂著嘴回了他一個大拇指，然后將就著大拇指，打碎了身后飛來的符咒。

        王也拉住馮寶寶，站到陣心，以他們二人為中心，盤旋不斷的八卦相就立馬鋪開來，將這一方天地都鋪上一層淡藍色的光芒。

        王也輕聲吐出卦象：“巽風。”

        轉瞬間，刮起一陣颶風，目之所及的皆作陣法，濃霧在陣法之中立馬被颶風輕掃了干凈。

        馮寶寶的靈炁團也恰這時爆炸，將所有的障眼法都統統炸掉，留下一片干凈的天地。

        那五個人本來隱藏起來的身影就這樣暴露出來。

        “請問諸位和我什么愁什么怨，要攔我的路啊？”

        那幾個人眼中的藍光一閃而過，不回答王也的問題，直接就上了，自從暴露了自己風后奇門的本事，追蹤和監視就沒停過，這樣的日子王也都習慣了。

        他放下剛剛捂嘴的手，還有空打量幾個人的功夫，心想，今天這配置倒比以前要全很多。

        以前都是純術士天團。

        嘖，有點欣慰是怎么回事

        三下五除二和馮寶寶解決掉兩個以后，王也甩了甩手，覺得胸腹處隱隱作痛，估摸著又是什么新奇的怪病在作怪了。

        “算了，你們果然還是不行。”

        在被馮寶寶錘到地上的某個人眼中的藍光散去，變成正常的瞳色，但眼神比起剛剛的迷茫要顯得凌厲很多。

        他將就著馮寶寶錘他的姿勢，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卸掉了自己的胳膊，立馬脫了束縛，接著抓住馮寶寶的胳膊試圖將她反手摁到地上。

        馮寶寶眨了眨眼，竟然真的動彈不得。

        王也見馮寶寶竟然被制住了，急忙上前，打算用亂金柝定住這個人，卻不想一點也沒動靜。

        他心中驚駭不已，想起從北京就跟著自己的那個詭異的家伙。

        “又是你！”

        王也心中翻漿倒海，他頓住腳步，捂住嘴，還是噴出了一手血，黏膩的血漬順著指縫滴落下去。

        吐出血后，王也就再止不住咳嗽，他彎下腰，然后又撐不住地單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和自己已經消極怠工的心肺搏斗。

        那個人淺淺笑了一下，說道：“王道長，看來你現在確實病的不輕啊。”

        他抓起動彈不得的馮寶寶，惋惜地說：“哎，本來想跟你敘敘舊的，可惜，我這回有事在身，就不能和你多交流交流了。”

        說著，他的半張臉開始扭曲，如同水波一般蕩漾開來，連同他抓著的馮寶寶，一起慢慢消失在王也眼前。

        王也伸出那只沾滿血跡的手想要抓住去者，眼睛卻不受控制的緩緩闔上，墜入一片漆黑之中，直到意識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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