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工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尤其是這里面還加了個奪魂的曲柯和煉器的馬仙洪。

        鑒于上回曲柯大鬧總部，當時當值的人已經對曲柯這個只鬼非常眼熟了，當下就想跑，但又想到自己職責在身，生生停下步子。

        王震球拿著大喇叭在后面喊：“讓一讓，公司急令，各位弟兄們不管今晚當值的、沒當值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就不要出來瞎混了啊。”

        公司員工們面面相覷，一些年輕的小伙兒聽說公司神秘的臨時工出現了，一個個伸著脖子看熱鬧，直到被飄來的曲柯，一聲“喚魂”丟了腦子。

        而趙方旭在這熱熱鬧鬧的隊伍后面，姍姍來遲，他還是老樣子，面善心狠，拖著肥胖的身子，慢吞吞地從這一群搗蛋鬼里沉穩的脫穎而出。

        他推了推眼睛，瞇起眼睛，慈祥地笑道：“叨擾各位弟兄了，今晚就給大家放個假吧。”

        黃伯仁本來罵罵咧咧的，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大晚上的，不下班，跑到這來鬧，結果就看見了核善的趙方旭。

        趙方旭朝他打了招呼，說：“晚上好啊，老黃，你也吃多了，在這里散步嗎？”

        黃伯仁頓時，天打五雷轟。

        散個屁！

        我他娘的就想下個班！！

        黃伯仁腦子轉的快極了，看隊伍里還混著他帶的碧游村一摞人，只想當場去世。

        這他娘的是強行拖我下水啊！！！

        上回是曲柯，這回又是諸葛青一行人，到底還讓我不讓光榮退休啊！！！

        老子還想多活幾年！！！

        “諸葛青！！！”黃伯仁暴跳如雷，“你個瞇瞇眼的，不是最有分寸了嗎？跟著瞎摻和什么？！！！”

        諸葛青瞇著眼，跟黃伯仁遙遙行了個禮，裝中二少年：“老黃啊，我說你偶爾還是要青春一點嘛。”

        “青春個屁！老子現在就想退休！！”

        諸葛青可憐黃伯仁一把年紀還上躥下跳的跟著著急上火，非常善解人意地說：“沒事，等我們弄完了，剩下的火鍋給你吃。”

        吃個屁！

        黃伯仁只想去死。

        到時候火鍋再熱熱，澆到他腦袋上直接讓他當場去死就可以了。

        蘇秘書沒黃伯仁這么多戲，她站在人群中，眼看著趙方旭熟練地疏散總部的員工，眼眶一熱，抱著文件，快步朝他走來，然后在趙方旭幾步之外停住腳步。

        她跟了趙方旭幾十年，自進公司以來，上司就一直是這個人，他是自己的伯樂也是老師。

        風風雨雨幾十年，在公司的規章下，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對趙方旭生出了“忠誠”。

        這是她的明主。

        “趙董，”趙方旭都退休了，公司也就她還這么喊他，“您回來了啊。”

        趙方旭笑著應了一聲，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看公司近來混亂的很，想要來毛遂自薦，為公司再效犬馬之勞。”

        公司外的天空和公司里面看的不一樣，這里澆灌著他和父親的理想和心血，公司是他的江山也是他的孩子。

        他長嘆一聲：“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啊。”

        蘇秘書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站到他身邊，她也望著和趙方旭同一片天，說：“這世上誰少了誰，日子都能接著過，但公司少了您不行。”

        黃伯仁一個腦袋兩個大，他無語住了，提醒道：“小蘇，堅持四個服從，杜絕個人崇拜啊。”

        曲柯落到他身邊，笑嘻嘻地隔空拍拍他的肩，開導他：“別那么說嘛，員工對領導不都有點崇拜嘛，就像我對你，是不是啊，黃董。”

        黃伯仁簡直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都被曲柯這句話給激出來了，他擺擺手，卻怎么也揮不開一只鬼的身影，頓時覺得更驚悚了。

        “滾滾滾，我艸，離我遠點。”

        連國粹都出來了。

        曲柯如他所愿，飄回了馬仙洪的身邊，傷心道：“哎，被人嫌棄了。”

        曲柯某些時候確實挺討人嫌的，但是不管怎樣，嫌棄她的人也該是馬仙洪，而輪不到黃伯仁來嫌棄。

        于是馬仙洪一聽此言，與曲柯大聲密謀：“待會等我拿靈器把公司的電斷了，沒人看到，我們再狠狠揍他一頓。”

        老子聽得見！

        黃伯仁敢怒不敢言。

        諸葛青哥倆好地攀住他的肩旁，勸他：“哎呀，老黃啊，你就當沒看見唄，啊對，現在是晚上7點，你到時候就說下午5點下的班，啥也不知道唄。”

        是不是當異人當久了，不知道這世上有個東西叫監控？

        黃伯仁雖然平時在公司老愛渾水摸魚，習得一手甩鍋的好手藝，可事到如今，鍋已經死死扣在他腦袋上了，為今之計就是趕緊讓趙方旭回到原來位子上去，免得現在的老大事后一氣之下把他擼下去。

        他就是個和稀泥的，別到時候自己惹禍上身。

        黃伯仁腦子轉的快，轉瞬間就把自己現在的東家賣干凈了。

        他臉上掛上笑，非常有職業精神當起了帶路黨。

        “畢董他們在頂層開會呢，我帶你們去見他？”

        開會？

        那豈不是一抓抓一窩。

        趙方旭笑容核善，拍了拍黃伯仁的肩膀：“老黃，那就辛苦你了。”

        黃伯仁趕緊握住這個老哥的手，皮笑肉不笑：“趙董，你這么說可就見外了啊！咱都是兄弟。”

        曲柯在后面憋笑。

        黃伯仁當她老板的時候老壓榨她，看他吃癟，曲柯作為一個打工人實在是太開心了。

        頂層里正坐著畢游龍和其他董事。

        趙方旭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公司員工們一臉懵地被疏散走了，連個出來通知出事的人都沒有。

        趙方旭原來的助理因為熟悉業務，還是留下來做了助理，正幫忙端茶倒水呢，結果水杯被馬仙洪接住了。

        “你可以出去了。”他說。

        助理皺皺眉，想這是哪位，敢上公司來多管閑事了。

        結果正抬頭，就看見馬仙洪那頭標志性的粉灰色的長發和眼下一對妖冶的淚痣。

        這不之前給曲桐看材料堆里的馬仙洪嗎？！

        怎么回事啊？！

        馬仙洪身邊的曲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曲柯手里凝著靈炁輕輕拍了一下小助理的臉，笑道：“小哥，我們是來維護正義的喲。”

        話落，曲柯輕輕一揚手，助理身后的門就詭異地大敞開了，助理感覺身后一涼，背過身，正巧看見正在開會商議如何處置這一批地區負責任的董事們。

        這些董事對曲柯都很熟，其中幾個當場嚇得站起來。

        曲柯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各位領導，好久不久，想我沒有啊。”

        很明顯，大家并不想她。

        畢游龍坐在座位上正對著她，審視著她，冷靜地思考她為何會在這里，許久，面上的皺紋蕩開一個微微的弧度，他雙手合并，精神矍鑠，沉思片刻，斷言：“趙方旭帶你下山的？”

        說曹操曹操到。

        趙方旭被一臨時工拱衛著來到了門口。

        場景令人熟悉，只是這回拱衛趙方旭的人不是脅持他的公司員工，而是聽從他指令的臨時工。

        趙方旭和畢游龍兩廂對峙，但雙方眼里只有對方的影子，他們是多年的好友，是生死之交，也是背叛的最狠、捅刀子最深的敵人。

        公司本來就一直在趙方旭的領導之下，這一個多月的混亂，搞得公司一下子都要癱瘓了，趙方旭一回來，原本的項目反而能夠繼續進行下去，公司的事務的掌控權短時間內又回到了趙方旭手里。

        但必須在裴松之趕回來之前把這些做好，讓公司的掌控權重新真正回到趙方旭手里。

        當然，夜還很長，趙方旭的人還有時間。

        “小蘇還在幫忙處理事務，我們還有時間，聊聊？”

        趙方旭一揚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而屋內的其他董事已經隨著其他的臨時工離開了，這里最后只剩下了趙方旭、畢游龍、以及曲柯、馬仙洪二人。

        局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連轉圜的機會也沒有，畢游龍索性放棄了，隨著趙方旭的話點點頭，為他讓出了座位。

        趙方旭坐到位子上，左手邊坐著馬仙洪，身后飄著曲柯，他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材料，竟然是曜星社送來的修身爐的資料。

        “聽說公司要就‘成仙’一事摻和一腳？”趙方旭點了點桌上的文件，質問道，“老畢，難道你想成仙嗎？”

        畢游龍也不扭捏，他點點頭，承認了。

        “任何一個異人都想要成仙。”他說，“這也是任何一個修道之人所求的。”

        “哦？那你是超脫凡塵，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踩在腳底下，平復你多年難以平復的怨氣嗎？”

        畢游龍竟然笑了，他說：“你多想了，我只想讓你所說的潮流推的再慢一點。”

        “是么？”趙方旭拿起筆，為他演說，“縱觀人類歷史，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幾千年前是異人們自比神明，壓著凡人不得翻生，當不得人，只能做奴隸、做人牲，幾千年后凡人們憑著自己的一雙手，用勞動創造文明，排斥不事生產勞作的神靈，順帶著壓倒了異人，隱匿人群、讓他們見不得光。”

        “你如今又想要異人這股風如何吹呢？”趙方旭拿這只筆自比風向，將選擇擺在畢游龍面前。

        “是要歷史倒退，讓凡人們重新成為你座下的螻蟻，繼續為你的修仙歧途輸送自己的血淚嗎？”

        趙方旭頂著畢游龍像要把這聲質問扎穿他的心肺，要他跪地求饒，他冷笑道：“老畢，這些你要的起嗎？”

        “你敢要嗎？”

        畢游龍嘆了口氣，有些無奈：“老趙，你不要總是這么激動，我知道公司這頭巨獸得以運行靠的就是那些大多數普通人的稅錢。”

        “異人之于普通人實在是太過渺小了啊。”畢游龍感嘆道，“我們明明這么少，卻總是在自相殘殺，今天是老王死，明天是老張，后天又是你”

        “我們死的草率又不光明，注定成為無名的犧牲者，連烈士墓碑也上不了。”

        “那我想要自己、想要異人們變得變強大一點又有什么錯呢？”畢游龍攤平手，苦道，“我只是想讓大家能像普通人一樣幸福地活著而已。”

        “那你就把這些罪過都推給無辜的普通人嗎？”趙方旭捏著筆，強調道，“你所謂的異人變強的愿望正是這個圈子爭奪不休的因果。”

        “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可異人比普通人更有能力做這樣的美夢，個體的強大則導致個人的孤獨與游離，所以異人遠離人群，自相殘殺，而這樣無序和殘暴的局面，注定了異人會被普通人排斥、打壓。”

        “老畢，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須失去什么，異人如今的結局，是作繭自縛，不是普通人的錯。”

        “你不要混淆因果了！”

        “是這樣嗎？那可真是受教了，老趙啊，你總是那個有道理的人。”老畢惋惜道，“可是，我老了啊，已經變成一個偏執的老頭了，聽不了那樣的大道理了。我一閉上眼就是當年臥底時那一張張兄弟們慘死的臉龐。”

        “他們朝我吼叫著，哀求著，是什么呢？我這些年一直忍著惡心和恐懼去聆聽。”

        畢游龍或許是想笑，但最后本該上揚的唇角卻落了下去，曲柯去看卻見畢游龍這個向來以強硬著稱的董事，竟然含著熱淚，顫抖著訴說著他埋藏了多年的哀痛。

        “他們說，老畢啊，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畢游龍終于無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悲痛，抱著頭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老趙，他們不想死啊。”

        趙方旭臉色終于變了，他站起來，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而眼前的畢游龍卻開始口吐白沫，他面色鐵青，眼球發紅，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馬仙洪翻上桌子，梭到畢游龍身邊，趕緊定住他的穴位，但已無力回天。

        畢游龍或許在看到趙方旭帶著臨時工闖進屋子那刻起便已經服毒了。

        他不想死在自己兄弟手里，也不想讓自己死在判罪的法庭。

        這個游走在黑白兩道的臥底，臨了卻想光明正大地死去，即便不能上烈士的墓碑，他也要死的像個轟轟烈烈的烈士，死在“成仙”霍亂的前夕。

        趙方旭不敢置信，他顫抖著，蹣跚著，推開礙事的桌椅，奔向畢游龍身邊。

        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畢游龍眼神已經迷離，尋不到趙方旭的位置，他望著某一處，最后一次提醒自己的兄弟前方的荊棘。

        “老趙啊，他們已經做出了八奇技的復制品，下一步就是造仙了，你可要當心啊。”

        最后的牽掛已消，不過須臾，畢游龍便徹底斷了氣，閉上了眼，草率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趙方旭瞬間眼眶通紅，滾下熱淚，面容扭曲，猶如索命的惡鬼，他怒目而視怔愣的馬仙洪。

        他說：“馬仙洪，我要曲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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