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已至秋末。

        北方的闊葉林葉幾近落光了，秋風瑟瑟，帶走樹上剩余不多的枝葉，這些干枯的微黃的葉子飄零于空中，最后孤獨的飄落在地上，被路過的行人踩得嘎吱作響，將莖葉碾得粉身碎骨。

        正是工作日，旭日初升，繁華的都市就已伴著天橋上下的車輛的鳴笛聲揭開了新的一天。

        諸葛青自從碧游村事后，呆在北京公司總部這里，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即便天已經很冷了，他還是頗有偶像包袱的穿著一件時髦的襯衣，笑瞇瞇地在公司東西晃蕩，比起忙得腳不沾地的同事，他閑的有點欠揍了。

        趙方旭回歸公司后以極其強硬的態度，把公司從上到下各個部門都擼了一遍。

        有點問題的全被發配的地方去幫助前線的兄弟們干活，問題大的就直接打包發給遠在西南的郝意，打算讓那邊的混球好好搓摩他們。

        奪權事變后，地區分公司的負責人都各回各家，還沒歇個腳就有投身到解決曜星社創造出來的八奇技復制品的動亂里去了。

        在總部的人看來曜星社如今搞出來的成仙風波就是個放大和公開版的碧游村。

        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成仙這事已經不再是碧游村那種小打小鬧了，容得公司在其還沒發展起來之前捂著瞞著全異人圈的人把事情悄悄解決了。

        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曜星社掌握了讓異人在短時間內變強，甚至復制八奇技手段的技術，除此之外，他現在甚至在研發如何憑空造神，讓異人們能摸到仙門。

        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沒有踩到公司的底線，沒有牽扯到普通人，只單單面向異人，情況最差也只是異人們之間自相殘殺的一場鬧劇、一場無關普通人的甲申之亂罷了。

        按照公司以往對待異人們的政策，放任不管，任其自相殘殺也就罷了。

        就連異人圈的人也覺得這是異人自己的事，不歸公司管轄。

        但嗅覺靈敏的人已經發現了這里面的不對勁，如果放任異人們這樣不經磨練、不加克制的變強，遲早出大亂子，何況里面還牽扯到了成仙的事。

        成仙是什么？

        一般意義上的成仙就是長生不老。

        古時候不少帝王追求過這個東西，現代人都做笑談，可現在有人告訴你這個笑談是真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里面追。

        單看裴松之就知道了。

        成仙的誘惑根本不分異人還是普通人，只要是人，誰能不落俗套，不想長生不老？

        所以，趙方旭在重新收回公司權力之后，就立馬撕毀了和十佬之前的約定，強勢地帶著公司要求曜星社叫停這危險的舉動。

        曜星社當然不會答應，他們不僅說通了異人圈里不少勢力，還拉一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下水，給公司施壓。

        于是，公司處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維持秩序，防止那群八奇技復制品們作亂的活他們得干，和各方勢力打太極維持局面平衡的活他們也得干，還一直在籌謀剿滅曜星社。

        不僅里外不是人，還被看作上躥下跳的大反派。

        “日子不好過啊。”諸葛青抱著咖啡杯，懶洋洋地如是感嘆道。

        傅蓉捶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無語至極，罵道：“你的活我都幫你干完了，你哪里不好過？”

        諸葛青“哎呀”一聲，笑嘻嘻地哄她：“感嘆一下時局，你別生氣呀。”

        傅蓉說沒生氣，然后又帶著笑狠狠給了他一下。

        他們這些戴罪在身的家伙們，公司用起來毫無心理負擔，嘴上說著“能力越強責任越大”，手上推過去一撥又撥做不完的活。

        以傅蓉為首的一波上根器，已經連軸轉了三天，差不多離當場離開人世還差一個通夜。

        五魁作為一個還在上學的青少年幸免于難，每天干的最多的就是給曲柯和馬仙洪跑腿，只不過馬仙洪又重操舊業，做起人偶的活計，忙上忙下用不上她。

        她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曲柯的小助理。

        曲柯一只鬼用不上小跑腿的，但她上班上了許多年，只給別人當過助理，自己還沒混到有助理的級別，非常新鮮，整天把五魁放在身邊。

        “曲柯姐！趙胖子找你。”

        五魁哪里都好，就是嘴巴從來沒把門，成天把趙方旭趙胖子、趙胖子的喊，趙方旭是不會對她個青少年做什么，但一定會給曲柯穿小鞋。

        于是，曲柯又一次無力地和五魁強調一邊和領導的相處之道。

        慢吞吞地飄到了趙方旭的辦公室里。

        “趙董。”

        趙方旭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還是沒有張楚嵐的消息？”

        曲柯聞言一怔，半晌過后，平靜地說：“沒有。”

        趙方旭聽她如此說，平淡地簽署了一個文件，將其交給蘇秘書，吩咐了幾聲，讓蘇秘書先出門，然后又靜靜地看著曲柯。

        趙方旭仰躺在椅子上，雙手合十，平和地說：“馮寶寶長生不老這事我知道。”

        曲柯的魂體微不可見的閃動了一下。

        趙方旭察覺到她細微的變化，肯定道：“楚嵐那小子是不是找過你？”

        曲柯不答，趙方旭當她默認，他放下眼鏡，揉了揉疲勞的眼睛，又帶上眼鏡，直到眼前視線清晰可見曲柯的身影，才問：

        “他跟你說過什么？”

        曲柯還是沉默。

        “曲柯，我趙方旭一個能力粗陋，勉強夠得上異人門檻的‘玩意’，能帶著公司從一個無人在意發展到現在的龐然大物，”趙方旭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說道，“是因為我識時務。”

        “如今的境況已經不是我一個人能收拾的住的了。”趙方旭朝天上的位置指了指，暗示道，“這場浩劫牽扯到太多人了。”

        “我看東北的高家，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趙方旭有些疲憊，長嘆一口氣，感慨不已：“無論是八奇技，還是成仙，誘惑實在都太大了啊。”

        “如今的形勢已經不是公司能擋得住的了。”

        話音一落，一室寂靜、

        曲柯望著趙方旭身后這片天，心想，冬天是不是快來了。

        “公司內部近來開始流傳一些和曜星社合作的傳聞你聽說了么？”

        “您會嗎？”

        趙方旭嗤笑一聲，道：“當然不可能，我說過了曲桐這個人的命我是要定了，現在殺不了她不是因為她自己有多強，而是她背后那個龐然大物。”

        “曲柯，你看啊，一個左右逢源的草根組織發展到現在的樣子，信息、資源、人手、聲望一樣不缺，再加上這次成仙的招牌一打出去，江湖中不知道多少人對其趨之若鶩呢。”

        “這些江湖人眼里還有沒有公司了呢？”

        曲柯想起，近來異人圈的活動，有的門派甚至已經開始試探著不知會公司了。

        “現在就連上頭的人都想讓曜星社將公司取而代之，成為異人圈的代理機構了。”

        “我趙方旭能當公司的掌舵人，她曲桐也能當另一個‘公司’的掌舵人。”

        曲柯：“可是公司是上頭建的專門管理異人的機構，曜星社只是一個異人的情報組織，誰能保證它的立場？”

        “立場？什么立場？立場說來說去都是人的選擇罷了。”

        趙方旭扔掉筆，回憶起公司初創時候的艱辛，沒有人手、沒有資歷，除了上頭專批有限的專權，一無所有，舉步維艱，發展到現在的樣子。

        所有的規章制度、底線原則也僅僅是在短短幾十年里，一幫又一幫同志們用數不清的血淚教訓建立起來的。

        這里頭不僅有他趙方旭的選擇、也有徐翔的、蘇秘書、黃伯仁、還有畢游龍的。

        趙方旭嘲道：“只要不給上頭人添麻煩，管你實際上的立場呢。”

        曲柯皺眉：“可上頭真的放心一個外人建立起來的組織嗎？”

        “那他們就放心公司了嗎？曲柯，公司這樣的相關部門，可沒有什么監察機構啊。”

        “可”

        “曲柯，你現在還不明白嗎？”趙方旭眼中迸發出冷光，甚至將沒有防備的曲柯嚇了一跳，他猛地站起身，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激起一聲巨響，他再壓抑不住連月來的憤怒，吼道，“現在所有人都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告訴我這個老東西，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趙董”

        “我錯了，我以前認為公司發展到如今的程度已經足夠了。但今天的事，讓我意識到，如果公司還不夠強大，在這些怪物面前，我們始終都是外人。”

        “得更強大、更有威信，才能在這群怪物面前獲得話語權，才能真正無可替代。”

        趙方旭背過身，望著這棟緊密運轉的龐然大物，冷笑道：“我可以殺一個陳朵、滅一個碧游村，但卻堵不了如今悠悠眾口的欲望和貪念。”

        “與其做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守界人，不如就讓我們當一次破壁人，傾瀉出一場滔天的洪水，讓這些蠢貨見識見識他們究竟想捅破怎樣一個不該捅破的窟窿。”

        曲柯看著趙方旭陰沉的臉色，難以置信：“趙董，難道你想助推這場成仙的霍亂嗎？！”

        趙方旭轉過身，看著曲柯震驚的神色，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曲柯，我既想要曲桐的命又想要公司執掌異人圈的生殺大權，只是之前那樣的程度是不夠的。”

        趙方旭揚起手，收斂起陰沉的臉色，又是那副笑瞇瞇的和善的模樣，他將曲柯當作自己的晚輩，循循善誘。

        “想要當大禹，就先得創造出一場洪災才行啊。”

        “告訴我吧，楚嵐和寶寶如今是不是都在曲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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