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心魔
曲柯行在山路上,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翻開手,手中繁復的咒文逐漸扭曲,甚至像被水洗過一樣,開始變淡。
看來釘在張楚嵐靈魂上的咒術正在消散。
她和張楚嵐定下賭約之后,就往張楚嵐身上銘刻上了這個東西。
她的手段是移形換魂,但所能行御的范圍始終有限,所以以張楚嵐為物,在他靈魂上銘刻了一個類似定位器的咒術,既能告知曲柯兇吉,也能為她指明前進的方向。
而現在這個咒術正在消散,說明張楚嵐正在毗鄰死亡。
她心逐漸沉下來,加快了行進的步伐。
張楚嵐自剝離神明靈之后,就變得異常虛弱,他靠在房屋的一角,稍稍歇息,卻不敢閉眼。
馮寶寶已經被曲桐帶走了,房間內就剩下來了他和看管他的谷畸亭。
曲桐警惕心強,疑心也很重,怕他多生事,就讓谷畸亭看著他。
不過谷畸亭看的很不用心,剝離神明靈后,這家伙對張楚嵐敵意大大降低,像個真正的老大爺一樣,躺在曲桐原先躺的椅子上,半闔著眼安靜地等著張楚嵐慢慢死掉。
不過,張楚嵐卻不給他這個安靜的機會,他觀察了一會兒谷畸亭,然后開始長吁短嘆,唉聲嘆氣。
直到谷畸亭漠然地轉過頭,如他所愿,不耐煩地威脅道:“我勸你還是死的安靜一點,免得死了都沒個全尸。”
張楚嵐眨了眨眼睛,語氣欠揍地調侃道:“我好怕呀。”
“您要是不想讓我好過,大可以現在就把我扔到荒郊野外,到了晚上被豺狼虎豹吃了,到時候別說全尸了,估計一根汗毛也不會留下,保證干干凈凈,不惹您煩心。”
說起這種恐怖的事,張楚嵐卻很尋常,一張稚氣剛脫臉上十分平和,似乎不覺得自己剛剛的話有什么問題。
谷畸亭聞言,倒覺得有點意思了,他支起身子,剝離開神明靈的干擾重新去審視,這個在他看來如同螻蟻一般的后輩。
“聽說你是懷義的孫子?”谷畸亭好奇,“按理來說應是天師府的人啊,怎么表現出來的模樣怎么這么像個全性。”
“倒沒聽過有哪位前輩這么評價過我。”張楚嵐笑道。
谷畸亭也笑:“因為對江湖中人來說,這實在不是什么好評價吧。”
“那對您呢?”
“什么?”
“全性的身份對您來說是什么呢?”
谷畸亭聳聳肩,無所謂地說:“什么也不是。”
“是么,我之前在唐門遇到了全性如今的代理掌門丁嶋安,他說進全性就是為了遇到更多對手不斷變強。”
谷畸亭挑了挑眉,奇道:“這年頭這么純粹的全性少了啊。”
“看來腦子是有點問題。”
嘛,不過加入全性的人都是被江湖排擠無處可去的惡人,腦子都多少有點問題。
就比如看似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的谷畸亭。
單看他之前對張楚嵐動手的樣子,就知道多半曾經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比起他,人家丁嶋安至少不殺人啊。
“那您呢?”張楚嵐問道,“您加入全性是為了什么呢?”
“不為什么。”
“既然不為什么,那您這樣的強者為什么當年甘于在無根生身后呢?”
谷畸亭臉色變了,他猛地瞪向張楚嵐,身上開始泛起殺氣,可臉上還是那副和善的笑模樣,陰毒地說:“小家伙,你說你就這么想去見閻王嗎?”
反正要死了,張楚嵐反而不怕了,他頂著谷畸亭令人發寒的殺氣,摁住自己求生的本能,再接再厲:“您殺我不是為神明靈,是為了無根生對嗎?”
谷畸亭站起來,輕輕拍了拍木椅,瞬身來到張楚嵐身邊,捏住他的脖子,倏然間,將其提起來。本就身體虛弱的張楚嵐被掐的缺氧,徒勞地蹬著腳。
“看來您不承認這件事。”
“不,我承認,我只是不開心,”谷畸亭欣賞他這副瀕死的模樣,“張楚嵐,我原本以為這件事是個秘密。”
“可是曲桐知道。”
谷畸亭聞言一怔,竟松開了張楚嵐,張楚嵐摔倒地上,臉因缺氧憋得通紅,捂住脖子,新鮮的氧氣爭先恐后地灌進喉嚨里,惹得他止不住的咳嗽。
谷畸亭反應過來,冷下臉,淡道:“她不一樣。”
張楚嵐趕緊抓住他長衫墜下的衣擺:“哪里不一樣,是不是她對你很重要。”
谷畸亭不答。
張楚嵐卻已知道他的答案了。
他松開手,在寂靜的屋子里提出一個令空氣都冷卻的問題:“可是,您對她呢?”
“小家伙,”谷畸亭勾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你是真的很急著去死啊。”
“是啊,我急著去死,可是我不想死在這里。”張楚嵐真誠地說,“前輩,說真的,我這人雖然微不足道,但是總還是有人給我收尸的。”
“可是死在這里,那個人就找不到我,不能過來給我收尸了。”
“那你想死在哪里?”
“只要不是這里,”張楚嵐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竟然放松下來,道,“哪里都可以。”
谷畸亭蹲下來,平視他:“可是我為什么要幫你呢?”
“您不是在幫我,您是在幫您自己,”張楚嵐湊上前,在他耳旁輕聲絮語,“試探盟友的真心。”
谷畸亭渾身一震,他下意識反駁道:“沒有必要。”
“真的沒有必要嗎?”張楚嵐循循善誘,“可是之前我提要求讓曲桐殺您的時候,您真的認真地在審察曲桐有沒有這樣的心思欸。”
“好奇怪啊,前輩,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盟友。”
谷畸亭冷道:“小子,你還真是喜歡挑撥人啊。”
“是挑撥,可您也懷疑了不是嗎?”
兩人面面相覷,彼此之間掙扎的心思一覽無余。
張楚嵐又加了一把火:“您要不要把我當成一顆試金石?”
許久,只見得谷畸亭神色幾變,沉聲道:“怎么做?”
張楚嵐心中暗笑,上鉤了。
“您放了我,看看曲桐之后會不會因此殺了你。”
“就這?”
“就這。”
“為你一個必死無疑的人殺我?”谷畸亭覺得這簡直太荒謬了,“你的份量太小了,她不會因此殺我。”
“是嗎?可是您可以試一試,如果我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都值得她動手,您是不是要思考一下,”張楚嵐頓了頓,仔細觀察谷畸亭的神情,道,“她是不是對您這位盟友連一點點真心也沒有。”
谷畸亭臉色終于變了。
王也剛剛入山,心臟忽地開始劇烈的跳動。
他似有所感,遙望山間的某一處,心想老青是真不靠譜啊,好好一個占卜,連地點都卜算不準。
看是三昧真火給他玩的太開心了把術士的老本行都給忘了。
剛這么想,王也便敏銳地察覺到方圓百米開外,有不少人跑過來了。
他停下步子,叫苦不迭,心想老青不止算不準,還專挑有坑的地方給他算。
現在他開始懷疑,諸葛青在報當時在碧游村打他的一腳之仇了。
很快,他就被人團團圍住,幾招太極打散了剛剛圍城一團的人,眾人警惕地看著他掏出水杯,喝了口溫水,嘆了口氣,道:“我說,哥幾個,合起伙來欺負一個病人不太好吧。”
嚴格意義上,他不算病人,呂良治好了他的病,那一身每天變換的怪病已經消停下來了,但是因為之前氣局受損太嚴重,需要長時間的修養,才能緩過來。
本來,他該修養一段時間的,可是,他等不及了。
剛好在北京,他把在公司閑的要死的諸葛青薅過來算命,諸葛青表示張楚嵐在哪他算不出來,他只能算出他最終埋骨地。
王也冷著臉揍了他一頓,而后,又無可奈何地來到他說的地方。
幸好,諸葛青算錯了,他剛剛打開陣法,方圓百里都看過了,別說張楚嵐的尸骨了,連只螞蟻地尸骨也沒有。
這回來追他的比上回劫走馮寶寶的陣仗還要大,難得相似之處,就是這群大兄弟依舊是人狠話不多,他閑話都說了一籮筐了,連個屁也沒回一下。
“有點煩人啊。”他將水杯掛到腰帶上,輕輕點了點腳下,偌大的八卦陣法便以他為中心,繁復的陣法飛速轉動,重重疊疊如同羅盤一般飛快變換著現有的卦象。
[離火]
倏然間,憑空生出一股熊熊大火,一路從外圍燒到內里,白日焰火沖天,卷起狂風,那些人隔著這陣大火,只能隱隱約約地瞧見大火中的人影。
那個人懶洋洋地邁著步子,若有若無地嘆息著。
這些人的負面情緒早就被曲桐洗的一干二凈,只是一群追求強大、秉承命令的狂徒,見此盛況也不畏懼,無所顧忌地沖上前,倒惹得放火的人躊躇不前。
“不是吧,各位大哥大姐,你們也太拼了點。”
他只能收了火勢,然后被人趁虛而入,沖向他面前,王也無奈地擺擺手,那人便只能立在陣點上一動不動,王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哥倆好似地笑著問他:“跟你打聽一個人唄。”
他比了比,一會兒是那個人的身高,一會兒又是他的模樣,最后是他已喊了數百遍名字。
“是個叫張楚嵐的小子,你見過沒?”
他本以為這位老哥,會跟之前遇到人一樣搖搖頭,或者干脆閉嘴當啞巴,卻不想他竟然點了點頭。
王也心頭一跳,期待地聽他的下落,卻聽到他說:“他死了。”
王也晃了一下神,以為他大白天做噩夢呢,揉了揉眼睛,又睜開眼,就聽那位長相老實地老哥“好心”地又提醒了他一遍:“他死了。”
然后,被王也輕輕一掌拍得老遠。
那個人明明被拍飛了,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但轉瞬間又從地上爬起來,沿著這塊羅盤無火的位置,動作迅猛地又沖了進去,將還在晃神的王也刺了一刀。
這一下刺到了王也的肩膀上,鮮紅的血液“噗”地飆出來,在空中噴射出一個小型的血泉。
被疼痛所刺,王也終于反應過來,他迅速捂著肩膀,偏頭見剛剛定住的家伙眼神銳利,殺意森森,目光沉沉,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他肯定道:“谷畸亭。”
那人詫異地挑了一下眉,而王也則趁機抬起手又一次將他拍出了陣法。
谷畸亭滾到地上,拿著刀,單膝跪地,抬頭,瞇眼瞧著陣中的王也,奇道:“他為什么會猜到?”
王也不答,反問:“張楚嵐呢?”
“哦,看來是這個狡猾的小子告訴你的。”谷畸亭爬起來,甩了甩手,將被摔得錯位的胳膊接了回去,“你問他在哪啊?”
“這個人不是剛剛告訴過你嗎?”谷畸亭不顧王也已經沉下來的臉色,逗弄他似的非要把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吐,“他死了。”
王也干脆棄了陣法,從火中跑出來,幾個健步飛速就跑到了谷畸亭身邊,一個云手捏住了他的胳膊反將其挾住。
“在哪?”
谷畸亭艱難地轉過頭,譏諷道:“我怎么會知道在哪?”
“估計是找了個自己喜歡的地方死掉了吧。”
“他說要找人給他收尸,”谷畸亭掃了眼怒火中燒的王也,古怪地笑了一下,“不會吧?難道是你?”
王也沉默著卸掉了他的胳膊,谷畸亭卻趁著他的動作,反手推到了王也,幾個擒拿手,被其一一止住,但還是身經百戰的谷畸亭更勝一籌,將其摔倒了地上。
王也被摔倒到地上,身體反射性地一彈,令人牙酸的骨碎聲隨即傳來,他還來不及疼,就被谷畸亭拿刀刺向額前,王也動作迅速地生生制住了那把被谷畸亭生生往下壓的刀。
虎口處被鋒利的刀鋒割破了,鮮血一股股冒出來,再一滴滴的掉下去點在王也的眉間。
“王也你竟然在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鬼傷心嗎?”
谷畸亭譏諷道:“我看周圣好像沒你那么多閑心啊,倒是繼任者的你有點善良過頭了。”
“他不該死。”
“哪有什么不該死的人?王也你們這些掌握風后奇門的家伙自以為掌握世間變局,向來是最狂妄自大的,你們該不會覺得這世上連人的命運也可以擅作更改的吧?”
谷畸亭道:“從他踏進異人圈,選擇為馮寶寶的愿望踏上這條旅途時,他就已經離死不遠了。”
王也心中悲憤如滔天的濁浪,肆意翻涌,憤怒和難以置信如附骨之疽,密密麻麻地啃噬著他尚未痊愈的臟器,酥麻的感覺從脊椎蔓延到神經中樞,讓他苦不堪言。
他閉上眼,身下又開啟了繁復的八卦陣,谷畸亭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陣中,只有那把剛剛爭執的刀留在陣中,墜到地上,發出叮呤哐啷的響聲。
王也從地上爬起來,胸中血氣翻涌,但他此刻已不想再克制自己,于是吐出一口血,但意外的是胸中怨氣還是沒有散掉。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擦了擦嘴邊的粘稠的膿血,一向溫柔平和的人卻散掉了周身的溫度,神色漠然地望著陣中某處無人的風景,淡聲道:
“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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