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清凈
王也掌握風后奇門還沒有幾年,嚴格意義上只是個剛剛入門的小子。
風后奇門雖然在陣法中能夠做到,我即方位,我即吉兇。
但是始終范圍有限,就像王也的范圍就不大,要不然也不會在碧游村追擊上根器和那時附身在木偶身上的谷畸亭的途中被傷。
脖子上留了個老深一道口子,后來曲柯又發瘋降下一場滂沱大雨,新傷未愈又在雨里泡了好久,回到酒店一晚上就直接發炎流膿了,過兩天又被陳金魁逮住非要拜師學藝,弄得他那段時間好不安生。
而他陣法范圍有限這事,監視他良久的谷畸亭自然也知道,所以在他開陣法之時就火速逃到預計的范圍之外,卻沒想王也竟然迅速進步,波及范圍比以前寬廣了一倍不止。
這下谷畸亭被他困在陣法里,進出不得了。
哎呀,谷畸亭想,好像麻煩大了。
剛剛捕捉到他,王也火速開始變動卦象,一會兒是[離火],一會兒又變成[坤地],看上去是真的急著置他于死地。
但谷畸亭畢竟是真正悟得八奇技的強者,王也這幾招連著下來,谷畸亭還能應對的游刃有余,甚至偶爾能跑到王也眼前殺他,然后被王也面無表情地轉陣丟到另一個地方。
不過
谷畸亭眼見著王也又吐了一口血,恰逢被剩余的人追擊,一手撐著身子,一手輕輕揚起,吐出卦象[巽風]將其統統吹到陣外,接著又力有不逮地單膝跪倒在地上,然后磕磕絆絆地再爬起來了。
“我看你這身體還是沒有好全。”谷畸亭笑道,“你雖然能將陣法擴大了,但是,我看你實在是撐不了多久啊。”
“是么,那還真是麻煩,”王也道,“看來我得在我死前把你殺掉。”
“你做得到嗎?”
“可是試一試。”
“拿你這條命?”
王也望著他,反問:“不然呢?”
“王也,早知道拿捏你這么容易,我們當時就該把這小子抓起來了。”
“是這樣啊,那你還真是提前逼著我殺你啊。”
話音剛落,王也已至他身前,在他要再次消失之前,沉下身子,緩下步伐,輕念道:“龜蠅體。”
谷畸亭還未來得及進行空間轉換,就被一拳始料未及地打中了,這一拳打中了他的身軀,他不得不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拳,然后軀體內整個腹腔里的器官都被打碎了。
谷畸亭震驚地抬頭,見王也平和地解釋道:“誰說風后奇門只能控制卦象,谷畸亭,時空也是世間變局的一部分啊。”
說罷,他神色痛苦地蹲下來,頭痛欲裂。
谷畸亭反應過來:“你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將你這拳穿越了時空?!”
王也默認了。
谷畸亭面色幾變,嫉恨之色落到臉上:“風后奇門還真是控制世間變局啊,周圣啊周圣,你是要站在世間所有術士之上嗎?!”
王也也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經不起他這樣折騰,可是眼前的人不死,不消他心頭之恨,他也是不會停下來的。
他說:“即便我在陣中也觸碰不到你,那我越過時空總會殺到你,谷畸亭,你今天必須死。”
谷畸亭哈哈大笑:“王也,這就是你說的拿你自己命來殺我。”
王也冷漠地看著他。
谷畸亭詭異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低聲道:“我看你是瘋了。”
接著,他瞬身穿到王也身前,想要將王也一擊斃命,而王也也準備著給他最后一拳。
千鈞一發之際,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遙遠的嘆息聲,只聽一聲“沉魂”,王也和谷畸亭的身影被同時絆住,兩人咫尺之間倏然跳起一面沖天的壁壘,將二人生生分開。
與此同時天降巨石砸向谷畸亭現在的身軀,生生碾成血泥,谷畸亭不得不脫身,接著又趁他脫身的一刻,地面又升起一個巨型的石球,石球內被抽空了空氣,保持著真空狀態將他徹底困在里面。
接著王也的衣領后被什么東西輕輕一扯,扯到壁壘十丈之外。
王也有些懵,直到看清眼前,若影若現的綠云,以及云中影影綽綽的人影。
“曲柯?!”
曲柯轉過身,嚴肅地盯著他,斥責道:“王也,你入魔障了。”
王也怔愣片刻,接著擦了擦嘴上的血跡,淡漠地說:“是么?”
“風后奇門是最考驗心性的奇技,你難道想和你的前輩們一樣被奇技連累,徹底瘋掉嗎?”
“入世不就會這樣嗎?”王也蹲坐下來,對自己可能遇到的后果不屑一顧,“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入世體味的不就是這個嗎?”
王也:“但這些東西會產生愛欲,愛欲會讓人有私念,有了私念,心性自然就不穩了。”
而下山不到半年,王也已快要將這些不曾有過的苦楚嘗盡一半了。
“曲柯,大道無情,但人有偏私,我只是有了自己的私念,”王也抬頭,眼中既有困惑又有輕微憤怒,而與其是在詢問曲柯,不如說是在質問這狗屁的天命,“我有錯嗎?”
“你沒錯,”曲柯上前一步,蹲下來,平視王也,輕聲道,“但我不能讓你毀了你自己。”
“王也,你殺不了谷畸亭,他所修之道不是現在的你可以觸及的,你就算殺了他現在的軀體,他也不會死。”
“那就殺到他真正的軀體為止。”
“是么?”曲柯問他,“可那時你還活著嗎?”
王也不答,曲柯卻已經知道他的答案了。
曲柯輕輕握緊了拳頭,那塊懸空的巨石就被憑空捏碎了,而原本困在其中的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也眼神一空,趕快爬起來,結果又撲了個空,只能眼睜睜被看著半空中落下一層又一層微不足道的塵土,就如同那個在別人看上去無關緊要的人。
可他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他是王也下山的因由,是他入世的推手,是他心甘情愿淪落紅塵的罪魁禍首。
王也向前輕輕一抓,連飛揚的塵土也抓不到。
而曲柯飄在他身旁,憐憫地平視著他。
真稀奇,他這位人生順遂的大少爺,竟然有一天會被人這樣看著。
王也松開手,見空蕩蕩的手心,身下本已停止轉動的陣法又開始運作,曲柯聽他說:“所以呢?你要阻止我嗎?”
“對。”
“那我就先殺了擋在我面前的你。”
“如果你可以的話。”
王也聽曲柯這樣傲慢的話,竟然笑了,他不可一世地說道:“好,不過是一只鬼,我有何殺不得?”
陣法又開始迅速向外延展,而這回已不再是簡單的卦象了,目之所及,地動山搖,黑云沉沉,陰風怒號,而如流星隕落般巨石一顆顆落到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深深的地坑。
原本該砸中的曲柯卻一動未動,巨石終究還是一次次穿過了魂體。
在這場風波中,曲柯平靜地與他對望。
人與鬼的差別在此刻顯露得異常分明。
但王也并不懼怕,他穿著一身厚重的秋裝,狂風揚起他扎好的頭發,他揣著兜懶洋洋地站在陣中,緩緩理了理鬢邊的亂發,露出一雙凌厲的眼睛。
而在這場混亂中,有個人艱難地扛著颶風,在陣外,虛弱地靠著一顆結實的樹,氣若游絲,戲謔地喊道:“道爺,您至于弄這么大動靜嗎?”
王也猛地一愣,陣中人為制造的風波忽地被摁下了靜止鍵,王也不敢置信地轉過頭,想要探一探虛實,卻怕那個人是幻影,最終不敢回頭。
曲柯則翻開手,見手中本已淡化的咒術已徹底消失了。
她尋到此處,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么。
她掃了一眼此處秀麗的山川,最后望向最為點綴此處山水稚氣俊秀的少年,心想,這難道就是他的埋骨之地嗎?
“王也,”曲柯長長地嘆了一聲,“是真的。”
王也一怔,直直撞進曲柯溫柔又包容的眼睛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終于在風波的盡頭看到了少年清晰的面容。
腳下的陣法終于隱去了它的蹤跡。
“張楚嵐。”
張楚嵐笑著大聲“哎”了一下。
是真的。
王也三步并兩步,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生怕錯過這一場重逢,卻不想剛剛一場戰斗掏空了他的身體,快要跑到張楚嵐面前時,“咚”一聲跪下來。
張楚嵐嚇了一跳連忙去接他,結果兩個倒霉蛋,盡在給對方添麻煩,這不接還好,一接兩個人被迫滾到一起,砸到地上,吃了個狗啃泥。
張楚嵐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心想,早說等著看他倒霉就得了,自己摻和啥呀。
“不是我說,”張楚嵐咳了咳,甩了甩臉上的泥土,狼狽不已地抱怨道,“您這么大的人了,穩重一點啊。”
王也也吐槽:“這話我送給你。”
兩個一身泥的倒霉蛋,相視一笑。
張楚嵐嘲笑他:“欸,你剛剛是不是以為我死了,為我著急上火來著。”
王也這才想起丟臉來,他難得老臉一紅,但見張楚嵐清澈的眼眸,破罐子破摔:“對,我就是擔心你,怎么著?!”
張楚嵐倒沒想到他會這么回答,他心想自己臨了了,竟然才發現被在意的人無條件的偏袒是這種感覺。
他這個向來沒皮沒臉,吊兒郎當的家伙,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低下頭,故作瀟灑地說:“害,我能有什么大事,禍害遺千年。”
王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說:“你也知道自己是個禍害啊。”
“是啊,我這不有自知之明嘛。”
王也郁氣瞬間就消散了,他心情疏闊地哈哈大笑。
張楚嵐微微勾起唇角,溫柔地看他笑。
王也笑了許久,見張楚嵐的神情,下意識摸了摸臉,以為上面有什么臟東西呢,結果什么也沒有摸到。
“王也。”
張楚嵐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喊過他的名字,王也心頭一緊,如臨大敵。
他問:“怎么了?”
張楚嵐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王也措手不及,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他的手揚在上頭最后還是輕輕放下,落到張楚嵐的脊背上,又問了一遍。
“怎么了?”
張楚嵐搖搖頭,低聲道:“謝謝。”
他的聲音太輕,而將他環抱起來的王也也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靠在他脊背上的手竟然感受不到半分靈炁的波動。
王也茫然地攤開手,心底里問了一個為什么?
而作為一個異人,張楚嵐如今的狀態他自己就能給很好的解釋。
他的心又一下子被懸空了,他開始渾身顫抖,想要推開張楚嵐徒勞地查看一下他的靈脈,卻被他用盡全力緊緊纏住。
張楚嵐現在是如此的虛弱,以至于王也只要用一下力就能離開這番糾纏。
可是,王也不敢。
他眼角酸澀,喉頭微梗,生怕把懷中人捏碎了,輕輕環住他,像在保護一個名貴的瓷器。
但張楚嵐卻語氣輕松地和他開玩笑:“道爺啊,您可別亂動,我肋骨斷了幾根,小心我到時候碰瓷。”
王也聲音低啞,輕輕揉了揉他的頭,溫柔地說:“碰吧。”
張楚嵐“嘿嘿”的笑了幾下,帶起一陣陣令人心驚的咳嗽聲,接著他用頭蹭了蹭王也肩,抵在肩上,感嘆道:“這么大方啊?”
“你訛我的還少了?”
“哎呀,你人也太好了,人說禮尚往來,我該回你點什么好呢?”
回點什么?
王也什么也不缺,要是往常也不會想要張楚嵐給點什么。
就算在張楚嵐這件事上他有所執著,但他也不會對張楚嵐本人有所要求,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私念,也是他一個人的劫難。
唯一的乞求,也是他平安罷了。
可是,現在就連這個也不能滿足嘛。
他想起在龍虎山給予張楚嵐命運選擇的話,心想,這究竟是什么狗屁的破命啊。
“老王?”張楚嵐在催他。
“別的不求,”王也說,“你要是有點感恩之心就好了。”
“誒,那你可就得寸進尺了啊,我為了來見你可是好不容易呢。”
他知道。
王也垂下眼簾,張楚嵐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了,或許為了來見他,他撐著一口氣,一個人走了太久,早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是這樣啊,”王也再也壓抑不住哭腔,輕聲道,“那我是不是該感動一下,配合配合你?”
“不用啦,”張楚嵐語帶笑意,釋然地閉上眼,聲音微弱,“你啊”
[別揍我就行啦。]
王也懷中張楚嵐的身體軟下來,原本緊緊糾纏的雙手也松下來,垂到他的兩肩,而張楚嵐整個人則滑出去,落到地上,王也接住了他,然后將他緊緊抱在懷里。
而此刻張楚嵐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躺在王也懷中,臉側躺著靠在他的胸口上,這喧嘩又爭奪不休的一生終于在終了的時刻得到了安寧,可以安詳地睡去。
于是,他停止了呼吸,將自己的生命停在了這一刻。
而時間剛巧落在十一月的某一天,這一天在他將滿二十歲的最后幾個月里。
“老張啊”王也再也說不出太多的話,他只能緊緊抱住這個人,妄圖牽住紅線另一頭已經松手的人。
雨珠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張楚嵐剛脫稚氣的臉上,附在蒼白的臉上,凝在一起,一顆又一顆地滑落下去,落到緊緊將他攬在懷里的王也衣襟里,浸濕了他的新衣。
下雨了么。
但曲柯抬起頭,卻見這片天。
晴朗無云,一碧如洗。
(https://www.dzxsw.cc/book/30801909/3073361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