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阿酒從破屋的地鋪上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衫，躡手躡腳地從柱子身上了過去，一不下心踢翻了地上一只空酒瓶。

　　“哐當”一聲，阿酒驚了一頭冷汗，借著墻角一盞昏黃的油燈，瞄了一眼地鋪上的少年柱子，見他還在熟睡，這才安心朝著門口走去。

　　阿酒是昨日酉時，回來的。

　　買完衣服后，他回到酒肆中裝了些食物，臨走前還從店小二那里訛了二十文銅板，在集市上買了小豆丁愛吃的點心。

　　走到房門口，阿酒輕輕拉開了破就的木門，剛往外走出一步，腳下再次踢到了什么東西。

　　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個人！

　　看著躺在地上的小人兒，裹著一床破棉被，頭上扎著兩條小辮兒，臉蛋兒肥嘟嘟的，阿酒覺得格外眼熟。

　　稍加思索，阿酒驚呼一聲：“小豆丁！”

　　被這么一喊，小豆丁下意識抱住了他的腿，睡眼惺忪，打著哈欠道：“大哥，大哥，你……你這是，去哪里啊？”

　　“你不在里屋睡覺，怎么跑到這來了？”

　　小豆丁掛在他腿上，嘟嘟嘴道：“我，我這不是怕大哥又死了嘛，我得在這守著你！”

　　阿酒沉默了，鼻頭一酸，緩緩地蹲下身，捏了捏小豆丁的臉蛋兒，心中感慨萬千。

　　往日里，他從沒有一個人出去這么久，這一次消失了整整四天，小豆丁可急壞了，硬是嚷著大哥死掉了，還在院墻邊豎了根木頭，給他立了一座墳。

　　墳頭上插滿了用破布條編成的花，還罕見的擺了只一口都沒啃過的大雞腿，這可是小豆丁最愛的食物！

　　“大哥，你怎么哭了？”小豆丁歪著腦袋，抬頭盯著阿酒看。

　　“哭了嗎？”被小豆丁這么一說，阿酒下意識的摸了摸眼角，果然有些濕潤。

　　阿酒咧嘴做了個鬼臉，反駁道：“這是眼屎，你要吃嗎？”

　　“不不不，”小豆丁的頭如同一個撥浪鼓，蹭在阿酒腿上亂搖，“我才不吃大哥的眼屎！”

　　“那大雞腿呢，你想吃嗎？”

　　小豆丁很誠實的點了點頭，嗲聲嗲氣道：“想吃想吃，大哥，大哥，你有大雞腿嗎？”

　　“想吃大雞腿呢，那得先放開大哥。”

　　“不放不放！”小豆丁立刻收回了一副饞相，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大腿。

　　“為什么不放？”

　　“放開大哥，以后就見不到了！”小豆丁帶著哭腔。

　　阿酒佯裝發怒，冷著臉道：“胡說什么，大哥又沒死！”

　　“大哥都死過一次了，是我用雞腿把你換回來的！”小丫頭死犟，水靈靈的大眼睛泛著淚花。

　　“那大雞腿，你還要不要吃？”

　　聽到大雞腿三個字，小豆丁又不傷心了，嬌喝一聲：“吃吃吃！”

　　見這個吃貨油鹽不進，阿酒不再死纏爛打，決定使出絕活兒，死亡三連問。

　　“你不放開大哥，大哥怎么出去掙錢？掙不到錢，大哥怎么買大雞腿？買不到大雞腿，小豆丁吃什么呢？”

　　一連串的問題，把吃貨小豆丁給炸蒙了，她伸手撓了撓腦袋，內心有些動搖。

　　想了半天，小豆丁還是沒想明白，口中訥訥：“放開大哥，就有大雞腿吃嗎？”

　　“只要你放開大哥，往后每天都有大雞腿吃。”

　　此話一出，小豆丁徹底動搖了，問：“一天有幾個呢？”

　　阿酒想也沒想，隨口道：“兩個。”

　　“兩個哦……”

　　小豆丁沉默片刻，擺著手指頭算了算，口中喃喃：“一天兩個大雞腿，大哥每天死一次，我吃一個，還能留一個救大哥……這樣每天都能吃到一個大雞腿……”

　　一陣碎碎念后。

　　小豆丁得意道：“嘻嘻……好吧，你走吧！”

　　見小豆丁放開了手，阿酒生怕小丫頭反悔，急忙一個閃身，抬腳從她頭上跨過。過后，他還不忘回頭，賞了小豆丁一個腦瓜崩。

　　“哇……”小豆丁吃通，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早已走出大門的阿酒，聽著身后殺豬般的哭聲，笑道：“這個小吃貨，還敢算計小爺，打不死你！”

　　……

　　走到酒肆門口時，天光大亮，街道上的販夫走卒，往來穿行，好是熱鬧。

　　此時，酒肆店門大開，店小二李子正忙碌的拖著地，偶有幾個店中的下人從里面走出來，大一筐小一筐的搬著門外牛車上的蔬菜。

　　正在拖地的店小二，見到阿酒來了，急忙將手中拖把扔到一邊，快步迎了出來。

　　“酒爺，您來啦！”

　　阿酒也不避諱，開口問：“惡婆娘呢？”

　　店小二眉頭微皺，顯然十分忌憚，小聲道：“酒爺，您這么稱呼掌柜的，不合適吧。”

　　“切，”阿酒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小爺還怕她吃了我不成？”

　　“得，酒爺您牛叉，可別連累了小的。”

　　說著，店小二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恭敬地遞向了他，道：“掌柜的吩咐了，今后酒庫由您來管，專門負責酒的入庫與出庫。”

　　聽到“酒”字，阿酒眼睛一亮，一把接過鑰匙揣進了懷里，生怕對方搞錯了，再把鑰匙要回去。

　　收好鑰匙后，阿酒難以置信道：“天下還有這種好事？”

　　店小二點點頭，道：“掌柜的還說了，以后您想喝了，庫里的酒可由您隨意支取，無需匯報。”

　　阿酒驚詫道：“惡婆娘就不擔心，小爺私自把酒偷出去賣了？”

　　“不擔心，”店小二笑著搖頭，仿佛知道對方要這么問，“掌柜的說了，你要是敢偷酒出去換銀子，她就打斷您的狗腿！”

　　“臥槽，”阿酒驚呼一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子，“孫賊，你罵誰是狗？老子看你是皮癢癢了！”

　　“酒爺，您先別動手！”

　　阿酒疑惑道：“打你難道還要挑日子？”

　　“您先聽我解釋啊，”店小二哭喪著臉，拼命求饒道，“小的剛剛所言，都是掌柜的原話呀。”

　　說著，店小二從腰包里摸出十文銅板，識相的遞了上去，道：“酒爺，這是小的孝敬您的，還望酒爺高抬貴手啊。”

　　“哼，算你小子識相。”阿酒見錢眼開，立刻松開手，一把薅走銅板，塞進了懷里。

　　這一下，阿酒舒服了！錢就酒雙收的他，心情瞬間大好，背著手，口中不自覺的哼起了小曲兒。

　　一旁的店小二見狀，松了口氣，急忙上前諂媚道：“酒爺，要小的帶您去酒庫嗎？”

　　“不用了。”阿酒一擺手，口中哼著小曲兒，信不朝著酒肆后面走去。

　　“酒爺您會走？”店小二朝著他的背影追問道。

　　“閉著眼睛都會走。”

　　阿酒這句話沒頭沒尾，店小二聽的恍惚，整個人懵在了原地，手下意識的撓了撓頭。

　　口中喃喃自語：“這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片刻過后。

　　巷子外，大步走來一個青衫少年，他人背著雙手，口中哼著小曲兒，一副老子天下無敵的架勢，朝著一間上了鎖的大鐵門走去。

　　大鐵門前，一個大胡子中年漢子，早已等候了多時。

　　見阿酒走來，他急忙開口，聲音粗獷：“喂，你是阿酒嗎？”

　　“對啊，你找小爺有事？”阿酒點了點頭。

　　大胡子也是本地人，家住鎮子東頭，對阿酒的惡名早有耳聞，因此不敢輕易得罪他，只能忍氣吞聲的憨憨一笑。

　　接著，他主動迎了上去，將手中的兩張紙單遞給了阿酒。

　　阿酒接過紙單，草草掃了一眼，問：“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出入庫的清單。”

　　大胡子解釋著，伸手指了指鐵門外高高碼起的大酒壇，道：“這些是要入庫的新酒，今早剛運來的，你得趕緊搬進去。”

　　“哦。”阿酒哦了一聲。

　　念過幾年私塾的他，也認識不少字，目光停留在了出庫清單上中的一欄上。

　　龍元一十七年，六月廿九日，戌時一刻，鐵門鎮教坊司，桃花醉三壇，烈陽春一壇。

　　“六月廿九日？”阿酒口中喃喃，一臉重復了三遍，突然驚呼，“不就是今天嗎！”

　　阿酒轉瞬大喜，不懷好意的笑道：“嘿嘿，酒爺我今兒個，可以白嫖進教坊司咯！”

　　是的，阿酒的用詞十分精準，的確是白嫖！

　　要知道，教坊司是有門檻的。要進教坊司，先得買花券，這花券是入場的門檻，一張花券一錢銀子，不是隨便什么人都開支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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