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平上車之后，在后座的一個醫用小箱子里找出護眼貼和眼藥水，還有長得像個mp3的按摩脖頸的小機器，一股腦地扔給了徐嘉平。

        “給我？”他挑眉反問。

        “當然，看看你那面容憔悴，精神疲憊的樣子，年輕人啊，還是要好好愛護自己身體。”秦如鳴一副欠揍的過來人口吻

        “那你中午不吃，晚上不吃？”徐嘉平哼笑一聲后說道，又看了會說明書，將按摩器套上脖子。

        “哎，不嗆我你會死對吧？”

        “你發現了？”

        秦如鳴面如表情地行使著老板的權利：“這個月工資扣200。”

        “……”

        可憐徐嘉平初到人間就感受到萬惡的資本主義剝削。

        秦如鳴將向祁母討要的一條祁棠的手鏈，和用朱砂寫就祁棠生辰八字的符紙一起用打火機燒了，取其中的灰燼平鋪在一個羅盤上，掐了個口訣，隨即灰燼開始緩緩蠕動，追蹤著主人的氣息，漸漸指明其中一個方位。

        那是祁棠所在的位置。

        秦如鳴將收集的資料發給易游之后，開始調出舒佩生日會上的人員名單和信息，一邊挨個打電話詢問情況，一邊開車。

        果不其然，據接到電話的家長反映，其中一個男生周醒和一個女生羅薇薇精神狀況不太好，尤其是在頻繁地接到警方傳喚之后。

        最近兩天更是神神叨叨地說有鬼，說些讓人冷汗涔涔的話，一會叫嚷著看見舒佩，一會喊著祁棠在盯著他。

        學生家長倒還好說話，知道的都說了，估計是以為警察又來調查信息，畢竟短時間內驚人地夭折兩個花季少女，還都和他們孩子認識，難免會接受警方多次傳訊。

        就是舒佩家長那邊有點棘手，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口氣很沖，問近來有沒有出現過什么異常現象或靈異現象時，惹得那個男人莫名破口大罵，罵他們神經病后掛了電話。

        秦如鳴倒是不太在乎，畢竟他是自小和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但這些東西在正常人看來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常常覺得他們是在癡人說夢。

        往往只有真正等到災禍臨頭的時候才連忙求神拜佛，禱告求饒，四處找他們這類人幫忙去除邪祟。

        車輛就這樣平穩地行使在前往男生家的路上，他們在簡單了解基本情況后又火速驅車前往了怨靈祁棠所在的羅薇薇家。

        一樣的進行問話，詢問他們和舒佩、祁棠的關系，對彼此的評價等等信息。然后用撒金粉的方法找到了隱匿在羅薇薇臥室的梳妝鏡里的怨靈祁棠，因為祁棠的頑固抵抗，他們又花了點時間將她封在守靈瓶里，所以等到真正開車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月上中天，晚夜靜謐。

        頻繁地趕往下一個地方，不斷的問話、調查、記錄，這些折磨著兩個人的精神。

        到最后，秦如鳴連安慰那個驚恐地發現自己日夜使用的梳妝鏡里藏著個恐怖女鬼這個事實的女孩都懶得安慰了，只囑咐他們有新情況火速聯系他。

        但就算在這樣疲憊的情況下，秦如鳴還在路上邊開車邊用語音記錄信息，接著聯系易游，讓他通知和舒佩生日有關的所有人員，明天下午到舒佩家一趟，準備好幾天的衣物，接下來需要他們在那里呆上一段時間。

        很明顯，這個易游應該是個類似于信息處理員的人物。

        掛了電話，車內終于靜下來了，徐嘉平本以為好不容易能閉目安安靜靜地歇息一下，畢竟他已經快48小時沒有休息了。

        誰料秦如鳴又打開了舒佩的相關資料，點了語音朗讀。

        徐嘉平：“……”

        他額角的小青筋直跳，咬牙道：“不能明天聽嗎？”

        秦如鳴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貼心地說：“你前面那儲物盒里有耳塞。”

        “……”

        回到芥子門時早已過凌晨，房里一片漆黑，只剩下沙發旁的一盞橙黃小燈，暖融融的，指引著疲憊而行色匆匆的夜歸人。

        秦如鳴見易游還坐在沙發旁，眉頭一皺說：“不是告訴過你不用替我守門嗎？大家一天也挺累的，沒必要再等我。更何況我有鑰匙，你以后早點休息哈，不用管我。”

        男生害羞地撓撓頭：“沒事，正好我也處理些文件。”

        秦如鳴彎腰換了拖鞋，又扔給徐嘉平一雙，說：“家里只有我的拖鞋是男士的，就和著穿吧，每天再買新的。”

        徐嘉平默默換了鞋。

        易游有點好奇地望著徐嘉平，心想師兄怎么把客人帶回家啊，要過夜嗎。

        “哥，這位是？”

        他又點了點徐嘉平：“順便給你介紹下，這是新加入我們芥子門的成員，妖族青君徐嘉平。”

        那個男生似乎有點害羞，或者有帥逼恐懼癥？他看了一眼，見徐嘉平回望過來后忙無措地移開：“你、你好，我叫易游，主要負責芥子門的信息采集和處理工作。”他摸了摸鼻子。

        “徐嘉平。”徐嘉平的介紹言簡意賅。

        秦如鳴拍了拍易游說：“蘇蘇呢？”

        “師妹去睡覺了。”

        “行，我知道了。沒事了你也早點歇息吧，下次可不許再等我啊，我去廚房找點飯熱熱吃了。”秦如鳴揮揮手就打算走了。

        “哎哎哎，師兄，就猜到你回來要吃飯，我已經提前熱好了，在櫥柜里放著呢。”

        “哇！游游你太好了，你就是我的貼心小棉襖。”秦如鳴表情夸張地說著。

        平白被占了便宜的易游咳嗽了幾聲：“那你們吃飯吧，我回去了。”說著拎起了鑰匙和外套，出門而去。

        秦如鳴拿出熱好的飯菜，花甲粉絲煲，紅燒肉鹵蛋，拍黃瓜，油豆腐釀肉，看得出來是特意給他們留的，菜品基本沒怎么動過，招呼著徐嘉平吃了飯。

        “過來吃飯，怎么樣，元易木一族的大少爺？人間的飯菜還吃得慣不？”秦如鳴邊吃邊調侃。

        “沒什么吃得慣吃不慣，都一樣。”

        秦如鳴平白討了個沒趣，不再說話。

        “一樓有兩間臥房，一間是蘇蘇的，一間是客房。但你一個大小伙子也不方便睡人家姑娘隔壁，索性你睡我隔壁吧，正好二樓還有客臥。”秦如鳴帶著徐嘉平來到二樓，一一介紹著，“這是我臥室，這是你的，對面是衛生間，那邊是書房，還有最里面是雜物室。這是二樓布局，地下一層有運動房，器材室，你有時間自己去轉轉，我就不帶你轉了。”

        徐嘉平點了點頭。

        秦如鳴說完，就打著哈欠鉆進自己的臥室。

        他的臥室是典型的性冷淡風，墻上鋪滿高級的銀灰色墻紙，房間內簡潔干凈，只有空調，床，衣柜，書桌等必備物品，擁有的個性化、私人化物品少得可憐，更談不上裝點什么精美擺件。

        秦如鳴洗漱完之后，邊擦著頭發上的水珠邊重新坐回書桌前，打開電腦。

        原木色的書桌上的東西不多，只有電腦，一排書，兩三個文件夾，還有幾支筆。電腦是自帶的桌面壁紙，打開word文檔，里面是密密麻麻按著時間順序排列，用事件命名的文檔，足有上百個，這些都是這么多年他處理的委托單。

        在橙黃小燈的映照下，秦如鳴打開今天新建的那個文檔，重新核查是否有誤，補充部分細節，總結自己的發現和思路。所以真正等到秦如鳴安心地關上電腦，躺上床的時候時間已經逼近兩點，然后熄燈，沉沉睡去。

        另一頭，徐嘉平關門上鎖，在床上坐著發了會呆才開始動作。他扯出脖頸間的那條黑線，上面掛著一個銀色項鏈，樹的形狀，雕刻得栩栩如生，上面的樹干枝丫，葉子花朵都精細非常，甚至不過瓶蓋大的樹冠上還隱藏著有一只振翅欲飛的鳥，仔細一看原來是朱雀，這東西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也不怪秦如鳴當時一看就動了心思。

        徐嘉平的指尖流瀉出碧色的光芒，宛如水流般向著項鏈匯去，原來這竟是一件法器，是一方包藏日月的空間。

        他取出治傷的藥，然后小心翼翼地脫掉衣服，露出的是觸目驚心的傷疤，深可見骨的鞭傷縱橫交錯著，讓人頭皮發麻的遍布整個脊背，不需細數便看得出至少有上百道，甚至因為抽過太多鞭，傷痕重疊，一道道皮肉翻卷猩紅著，破壞了原本優美流暢的肌理。

        看得出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有的傷口結疤了，但因為傷得太重，還是不時冒出絲絲血跡。因此徐嘉平才在仲夏月還穿著風衣，就是怕人看到他濡濕的背，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這一生怕的東西太多，怕人輕視、羞辱，怕辜負在乎的人的希望、期許，還怕別人的同情、可憐。

        他手心生長出墨綠藤蔓，沾取藥膏，一點點涂摸在傷口。

        第二天早六點半。

        徐嘉平洗漱后下樓，見有個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在廚房里忙活。

        易游已經到了他自己的工作臺，開始處理信息。

        喬蘇蘇沒醒，陳應和其他人還沒到。

        秦如鳴則半點不講形象地癱在沙發上看書，瞟了眼封面，似乎是本講滇南趕尸異事、苗疆蠱蟲傳聞的，見了他眨眨眼說：“起這么早？正好，幫我去材料庫找點東西唄，要引靈符十張，雷爆符十五，平安符二十，有個黑金盒子和守靈瓶也裝著，抽屜上銀蝴蝶也拿幾只，還有旁邊的朱砂顏料、空白符紙，這些通通都裝到黑色背包里。”

        徐嘉平：“……點？”

        “唔，差不多差不多。”

        “你自己怎么不拿，長手長腳讓人伺候你？”徐嘉平開口諷刺道。

        “你長手長腳不干活，住在我家，白吃？”秦如鳴反諷。

        “那又如何？”徐嘉平意外地想試試秦如鳴的底線。

        “很好，沒有道德觀就綁架不了我，你是這個意思對吧？”

        “人類才講道德、法律。”

        “所以種族都講自然法。”

        “你剛才說的道德已經超出了自然法，恩仇皆償才是自然法。”

        “哎，你非要鉆牛角尖是吧？”

        “實事求是有錯？”

        很好，美好的一天從吵架開始（不是）。

        最后徐嘉平還是幫秦如鳴收拾了背包。

        秦如鳴沖廚房喊：“趙姨，陳應不來，不用做太多，我去叫蘇蘇那丫頭起床吃飯。”

        一個敦厚的聲音傳來：“好。”

        七點半，正式吃飯，一桌子的廣式茶點，飯桌上這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好奇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一直熱情地招呼他吃飯。

        “小伙子好俊啊，是哪里人啊？”

        徐嘉平微微偏過頭看向秦如鳴。

        秦如鳴：“沒事，趙姨是自己人，能說。趙姨，他叫徐嘉平，來自妖界，這次到我們這觀察巡視。”

        妖界除了前兩年以外，和人界一直關系密切，所以彼此之間經常會互通有無，交換信息與貨物。為著制衡，妖界每四年會換一界青君，每屆有兩位青君來到昭城作為妖界的使者，主要處理在人界為非作歹的妖族和負責平時的貨物往來的審批，一般會有一位青君到昭城的一家門派寄宿，起到作為妖界耳目的作用。

        人的肉身消逝，魂靈卻有幾率化成厲鬼、怨靈，在人間徘徊不去，足以構成威脅。

        人間的動植物若得仙緣也可如妖界的眾多生靈一樣修習法術，但是強大的力量對于平平無奇的人類來說同樣是潛在威脅，人間就像一個多方勢力混合的大染缸，所以這個時候就必須有人能維持多方平衡，確保生者安全，死者安息。

        靈師，便是溝通天地人、鬼、妖諸多魂靈的中樞站，以凡胎□□修煉，借助符紙、五行屬性、法器等道具來擁有非人的能力，卻宣誓永遠忠于人類，終其一生負重前行，在危險的最前沿與強大的妖、詭譎的鬼抗衡。

        昭城地處神州大陸中央，北有恒州，南有安慶，東為霖城，西是西嵐，一條沁河發源西嵐，貫穿昭城東西，最終流向霖城東流注入海。因為處在風水寶地，所以天下的靈師門派一般在這里開設本家，然后再向其他城市發展分家。

        趙姨:“小伙子是青君啊，看著真不錯，一表人才的。姨也見過不少妖族的人，可連朱雀、鳳凰兩族也沒出過你這么好看的，說起來那有些真算不上妖精，妖精起碼是好看的吧，我看那許多妖只配叫妖怪。想姨年輕的時候還被一個鳥族追過，那時候……”

        說著說著趙姨自顧自開啟回憶模式，她嘴皮子又快，徐嘉平連句話都插不進去解釋。

        秦如鳴嫻熟地說：“趙姨，中午我想吃排骨。”

        趙姨果然立刻被吸引注意力：“好，還想吃什么不？姨給你們做。”

        “姨，你看著做就行。咳咳，還有那個，徐嘉平他不是鳥族，是元易木一族。”

        旁聽的喬蘇來了興趣：“我說帥哥，你這品種可夠高啊，妖族創世三大族之一的神木一脈啊，怎么會來人間，來就算了，怎么還來我們這。”

        趙姨臉上充滿了疑惑：“是啊，青君一向由青鳥一族擔任，竟然還能是其他族？”

        無怪乎喬蘇這么說，青君雖然也在妖界發揮著作用，但是說白了就是個信息采集和處理的，換誰都能做，因此在妖族的地位并不算高。

        只不過青鳥一族族群眾多，行動方便，所以青君向來由他們擔任。

        妖界是個極其重視族群血脈等級的世界，又崇尚武力，成千上萬的族群里只有創世三大族——神木元易，靈狐，朱雀被列為最高種族，有著最大的權利與財富，說是類似于封建王朝的世界也不為過。

        這些種族的妖向來不屑于與青君這樣的芝麻小官打交道。而且，芥子門在人間并不是一等一的門派，與昭城幾大有著深厚歷史的靈師本家相比，這個創立時間短暫的門派向來為幾大家族看不起，被認為是最末等的三流門派。

        而往屆的青君向來都是去幾大家族的本家，他的下屬青使也紛紛駐扎在東西南北幾個大門派的分家，然后被好吃好喝地供起來，大家平時見了他們也是客客氣氣的，一股子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正常來說，如果不是被人刻意打壓、流放到人間，還故意擠兌，將他安排到一個小門派，徐嘉平到來他們這的幾率基本為零。

        徐嘉平握著筷子的手一緊，低垂著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痛苦，但轉瞬恢復正常，平靜地說：“我做了讓族長不高興的事。”只是聲音有點發澀。

        喬蘇敏感地意識到問了不該問的，忙說：“哦，這樣啊。沒事沒事，知錯能改就好，說不定過段時間族長就消氣了，然后接你回去。”

        徐嘉平卻平靜地說：“謝謝，但是我沒有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選擇，而且族長不會消氣。”

        他抬眼望向眾人，眼睛亮得發光，眼神那么堅定，似是藏著星火。

        因為他恨我，而且恨不得啖肉飲血，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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