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裝偵探社出來后,  萊伊一路沿著河邊走，欣賞美麗夕陽的同時，順便把飄到她眼前的大型垃圾從河水里撈上來。

        “如今這個城市的環保項目已經落實了,  但仍需要每一位橫濱人民的共同努力�！�

        萊伊扭干著衣服上的水，一臉冷漠地踩著腳底下某人的肚子，“在這方面，我希望你多少有點不給人添麻煩的自覺�！�

        太宰治將河水吐出,  升到半空中的小噴泉還落下了一道彩虹。

        看看這熟悉的城市布景，太宰治就知道自己的心愿又一次地落空了,  他不爽地嘖了一聲,  沒有起身,  偏過頭往少女站立的方向一看,  瞬間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目光，“哇，白色蕾絲……噗！”

        萊伊今天穿著粉色的羊毛衫外加米色的格子短裙，太宰治形容的和他所望的方向是什么不言而喻，因此,  萊伊也將用來墊腳的東西換了一個，她將皮鞋踩在對方的臉上，還用力碾了碾，離開時,  太宰治的臉上留下了一個很深的腳印。

        “對別人都那么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  怎么就對我這樣呢……”

        太宰治,  “大小姐,  你這樣就有點厚此薄彼了�！�

        “你不如先從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渾身濕噠噠的,  這種惡心黏膩的感覺弄得萊伊的心情十分不好,  “一天天的,  除了想怎么離開這個世界，你就沒有其他的事可干了嗎？”

        “光是這一件事就有夠我煩惱的了。”

        太宰治從草從上坐了起來，“倒是大小姐，每天忙著拯救橫濱，你的精力都用不完的嗎？”

        “我還輪不到你來諷刺我�！�

        面對這個被森鷗外后來所收養的有自殺傾向的少年，萊伊和他的相處著實不多，因為她很忙，公司里每天都有幾個億的大單子需要她過目，神社那邊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她還得去充當巫女，理想之家每周的義務就診，橫濱內部咒靈的定時清理等等等等。

        不說太宰治，萊伊和自己的幾位式神也不見得每天都能見到。

        雖說這是個人形咒靈自產機器，但咒靈的產出也是需要過渡期的，萊伊也不必要每天進行跟進，在還未找到根除的辦法之前，太宰治這邊的咒靈清理速度和萊伊清理整個橫濱內部的咒靈是同步跟進的。

        之前是因為太忙沒顧得上，現在剛巧在空閑時間遇到了，萊伊也就多嘴問一句，“你為什么總想著自殺呢？”

        這句話就像是潘多拉魔盒的開關，太宰治訝異地看了她一下，如深淵般黑不見底的眸子里閃現了幾分諷刺的意味，“怎么，大小姐善心大發想要為手下親自做心理輔導嗎？”

        “沒必要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有些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萊伊雙手抱胸，長長的發絲濕噠噠地黏在她的身上，她干脆地先將頭發挽起隨意扎成了一個丸子，“我只是納悶了，你都求死那么多次了，不可能每次都會有我這樣善心大發的人恰好路過把你救起，可是你依舊活得好好的，其實你——”

        “并不想死吧�！�

        太宰治其實很不喜歡和這個人呆在一塊，那雙似是能看透所有卻又能包容所有的眼睛，每次一對上的時候，都會讓太宰治這樣的膽小鬼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巧了，我就是沒法自殺成功�！�

        太宰治將頭撇向另一邊，給萊伊留了個后腦勺，聲音也變小了很多，“……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沒有活著的意義�！�

        “我突然想起來了�！�

        萊伊敲了敲掌心，“為什么你給我一種有點點討厭的氣息——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呢，仔細一聽，你們倆的聲音也是蠻像的�！�

        “那也是個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存在意義的人……曾經是這樣覺得的�！�

        萊伊說的那人是童磨，一做對比，這兩人的聲線起碼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重合度，在難搞程度上也是不相上下呢，怎么，這是病嬌人士的專屬聲線嗎？

        “所以，你也想通過死亡……不，用你們這些哲學家的思維來思考的話，用‘消失’這個詞可能解釋的通，你也想從這個世界消失嗎？”

        “是啊。”

        太宰治，“你能做到嗎？”

        “不太能呢。”

        萊伊無奈地攤了攤手，“不止是我，我覺得你也做不到。”

        太宰治愣住了。

        “你知道嗎？人死后是會投胎。”

        萊伊的臉上升起了一絲惡劣的微笑，這笑容太宰治可太熟悉的，這不就是初次見面時對他說出‘祝你長命百歲’這樣的話時的臉上那魔鬼般的微笑嗎。

        太宰治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此時突然有種沖動，想上前捂住對方的嘴，但他遲疑地沒動，所以，緊接著，他就聽到了不亞于神明跑到他面前說‘你會永生不死’這樣給他的靈魂造成巨大沖擊的話。

        “這個世界的人，死掉，并不能做到永久性的安眠——好人會升上天堂更快地投胎，壞人則會先去地獄贖完罪再投胎，當然也有一些有著強烈執念的漏網之魚，會以常人看不見的幽靈的形態繼續游蕩在此世……但不管是哪一種，肉身死亡的人，靈魂脫離□□，精神上還是保有自己身為人時的記憶，當然，時間長短不定�！�

        太宰治瞳孔地震。

        “生死不斷輪回，死后洗滌靈魂再重新做人，開不開心？激動不激動？”

        萊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再添了幾把油，“在你死后過些年，你又能重新回到這個美麗的世界了，要是運氣好的話，你還能降生在一個條件極佳的家庭里呢�！�

        太宰治臉色蒼白。

        “不過呢，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的，先不論你的下一世會怎么樣，但這一世……”

        萊伊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太宰治芳齡14，沒怎么上過學，從小就在社會上混，坑人的手段那是層出不窮，就拿著這樣的履歷升天怎么樣都不會等來通往天國的列車的。

        萊伊肯定地說：“如果你現在就這么死掉的話，地獄之門一定會對你敞開的�！�

        太宰治嘴唇顫抖。

        “說實在我還沒親眼見過獄卒怎么對待來贖罪的人的，不過肯定沒有自由的，每日三餐就算有也不可能有高級又美味的蟹肉罐頭吧。”

        萊伊微笑地再添了一把柴，這同時也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太宰治心如死灰。

        “……你這是在講故事嗎？”

        看著還在強撐著的某人，萊伊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你可以當成個故事來聽，不過故事嘛，就算是假的，有人也會把它當成真的來信，太宰君要是想驗證一番的話，大可以現在死一死，看一看死后的世界是不是我說的那樣�！�

        太宰治，“……”

        如果他真按少女所說的話驗證了，去死，然后死了又確實像少女所說的那樣‘死了但沒死透’，那他這自殺行為，不就顯得沒有意義還很可笑嗎？！！

        “……哎呀，怎么哭了呢�！�

        看著少年那紅了眼眶，咬著唇，憋著淚的宛如被人欺負地狠了，經歷了多重□□般破碎的模樣，萊伊突然心虛了起來，她蹲下來，拿出手帕，親自上手，溫柔地擦拭著他的眼角。

        “抱歉啊，是我太過分了。”

        萊伊自知理虧——太宰治把死亡信奉為自己的救贖，而她的這番話無異于在告訴太宰治你的這個救贖就是個屁，是在把對方往更絕望的路上逼，到底是個心智未成熟的孩子，直面不盡人意的真相時，心態難免會崩潰的。

        “對不起嘛，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

        之前，萊伊不太喜歡太宰治這樣輕視自己生命的行為，也抱著想看到他破防的惡劣心態，才將不被常人所知的‘禁忌知識’脫口而出的，但當對方表現出了萊伊想看到的那一面之后，她的心情也并不如自己想象當中的美妙。

        更多的是……慌亂，以及親自開啟了潘多拉魔盒之后，無法再視而不見的責任感。

        自己剛剛怎么就那么幼稚呢。

        萊伊雙手合一，對他低下頭，好聲好氣地說道：“忘掉我剛剛說的話吧，或者是當成一個荒謬的故事在聽�！�

        “忘不掉的�！�

        嘴上騙的了人，但太宰治明晰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是真的相信了萊伊所說的話，讓其他任何一個人來講，太宰治都不會信，可偏偏是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眼里的光會讓聽她說的人不自覺地把她認真說的那些話奉為真理的。

        太宰治又哭又氣地說：“你這人真討厭。”

        不得不說掉眼淚的太宰治給人的感覺更鮮活了，至少會讓人覺得原來他還是個會呼吸的活人啊。

        “是啊，已發生的事再怎么樣也無法改變了。”

        萊伊遺憾地嘆了口氣，她也很想時間重新來過，這樣就不會多管閑事地在救了這個自殺狂魔之后還和他聊起哲學來了。

        萊伊摸著太宰治的頭，以一副長姐心態對他苦口婆心地說道：“剛剛跟你說的那些是我沒和別人講的秘密，你既然知道了死并不會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一事實，不如試著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樂觀一點，做點好事，給自己人生的履歷添點色彩，說不準就不用死后還要跑到地獄里受罪了。”

        “說的倒簡單……”

        萊伊告知的‘真理’并不會讓太宰治產生愛一下這個世界的想法，只會讓他更痛恨這個世界而已。

        “你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

        “確實難以理解。”

        萊伊看著太宰治上方的新生的咒靈，眼神泛冷，“但我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

        一把槍出現在萊伊的右手上，萊伊從左手摸出子彈上膛，隨后槍口抵在了少年的腦門上，“出現在我面前的痛苦，我會想辦法把它解決掉�！�

        砰——的一聲。

        太宰治往后仰倒，他中彈了，卻沒有中彈的實感，反而讓他的靈魂升起了久違的悸動，這種熟悉的感覺……

        祓除彈——可消除被擊中者身上各種負面狀態，若是被擊中這身患詛咒，詛咒即可祓除，若是這被擊中者沒有身患他人降下的詛咒，則會消減掉他當前精神上的負面狀態。

        隨著【祓除彈】打入太宰治體內的那一剎那，被他孕育出來的那只咒靈也像個被撐爆的氣球破掉了，而太宰治也感受到了之前幾次，心情奇怪的好，讓他沒有自殺想法的體驗。

        “原來是你�！�

        太宰治震驚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萊伊收起了槍，她站起來，對他保證道：“你所攜帶著的連你自己都不知為何的痛苦，我會想出辦法把它從你身上剝離開來的�！�

        太宰治愣愣地看著少女，黑色的眸子里出現的一簇微光。

        “你要對我負責。”

        太宰治抓住了萊伊的手，就像是抓著一根出現在深淵里的唯一的救命稻草，“把我傷害成這樣，你要對我負責才行�！�

        “……這就嚴重了吧�！�

        她這頂多只是個故意傷害罪，怎么還給她判了個無期徒刑了呢？

        但在對上少年那雙終于有了亮光的眼睛時，萊伊暫時也無法說出什么殘忍的話來了。

        “總之，先一起去換身干凈的衣服吧�！�

        萊伊把太宰治帶到了理想之家，一路上，這個不知在搞什么鬼的家伙是徹底把萊伊碰瓷上了，手牽手牽的緊緊的，面對理想之家里的人投射來的揶揄的目光，萊伊都在想著要不把自己的手剁給他賠罪好了。

        這次，在理想之家接待萊伊的不是吉田松陽，而是個萊伊從未見過的人。

        有段時間沒來了，這里也涌入了一些新鮮血液了。

        看著面前這個氣質平和但給萊伊感覺不簡單的紅發青年，萊伊疑惑道：“你是？”

        紅發青年將干凈的衣服遞給他們，然后才自我介紹道——

        “你們好，我是織田作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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