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之助給萊伊的感覺很神奇,  是那種說不上具體的神奇。

        ——他竟然能和太宰治自然地相處下去唉。

        尤其是在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之后，太宰治望著屋頂上的懸梁骨，出于習慣發表了一句感言,  “這懸梁看上去很結實呢，應該不至于無法承受一個人的重量而中途斷裂吧。”

        織田作之助放下端給他們的熱茶,  循著太宰治的目光往上方望去,  若有所思道：“應該不會的,  之前這里發生過輕微的地震都完好無損的存活下來。”

        太宰治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么在這上吊自殺的話豈不很完美？”

        太宰治會這么說，是因為以前在森鷗外開在鐳缽街的那家診所里,  他就已經嘗試過要在那上吊自殺的想法了,  可惜因為是違規建筑，年久未修,  平時不去觸碰也沒什么問題,  可吊上一個人的重量之后，撐不到幾秒就斷裂開來了。

        這人明明剛剛經歷一番三觀沖擊的巨大洗禮，此時卻還是像個什么都沒發生的沒事人一樣談論著清爽自殺的方式,  萊伊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在看到少年露出的熟悉的能把人嚇走的陰森森的笑容之后,  萊伊瞬間懂了——

        自不自殺是其要的,  太宰治對所有人類都抱有著一種莫名的惡意，很多時候他說出那些奇怪的話，其實也是抱著觀看小丑般的態度去看別人臉上對他的神情轉變。

        ……不用懷疑,  這人就是有病。

        “這種事我并沒有體驗過。”

        織田作之助臉上的神色并無變化，平靜自然,  就像是在討論著‘吃飯了沒’這樣簡單的事,  他似乎是那種對別人向他發出的問題有問必答的人,  回答太宰治找茬般的問題沒有表現出一絲的敷衍，很認真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在這方面，我沒法回答你。”

        太宰治瞬間說不出話來了，萊伊則是對織田作之助這個人肅然起敬，她用著敬佩的目光看向他，“織田先生之前是在哪高就來著？”

        “……我之前，是一名殺手。”

        在這問題上，織田作之助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給出了真實答案，顯然他應該也是清楚自己曾經的職業對于普通人來說接受度有點超綱了。

        “不過，請不用害怕，我已經不再干殺人的工作了，現在只是理想之家一名普通的員工而已。”

        一般的人在聽到自曝自己當過壞人的人說‘自己不會在干壞事’之后，應該還是會覺得害怕的吧，不過在場聽到織田作之助這奇怪的保證的兩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孩子就是了。

        “原來織田先生以前是殺手啊，現在已經金盆洗手來到孤兒院做保育員，這其中一定發什么了很不得了的事吧，才會讓織田先生產生了如此大的覺悟去為這個社會的慈善事業做貢獻，聽起來好酷哦。”

        這對背叛殺手家族決定在向善的道路一往直前的萊伊來說，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尋到同類的感覺，她不得不感慨，吉田松陽似乎總能把一些不得了的人給挖來呢。

        “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為，中間也沒發生什么的很不得了的事，會讓我不再做殺手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一本書。”

        織田作之助本身好似沒有什么必須死守的秘密，他和少年少女講起了自己之前的經歷。

        簡單概括的話就是一個從業殺手的人帶著點文人的底蘊，某天被一本沒寫完的書帶進了坑里，他想要知道故事里主人公后來的命運，這時有個神秘人出現了，給了他‘不如就自己來續寫這本書的后續吧’之類的無良作者語錄。

        ……萊伊感覺自己在聽一個哲學故事，織田作之助聽取了那人的建議，但卻覺得身為殺手做著了結生命之事的他沒有資格去書寫他人的故事，所以他不干殺手了。

        后來，織田作之助遇到了吉田松陽，兩人在一個公園里，因織田作之助給出的這個故事開頭，他們相談甚歡，在吉田松陽熱情的邀請下，織田作之助來到了理想之家。

        太宰治用著探究的眼神注視著織田作之助，真是個奇怪的人。

        萊伊鼓起了掌聲，為織田作之助棄暗投明之舉感到震撼。

        “松陽他，有事出去了，現在外面天色已晚，不如在這留宿吧？”織田作之助說道。

        “好哦，那些孩子們我也好久沒見了。”

        萊伊站起來，“我先去找他們吧，太宰，你呢？”

        太宰治沒說話，只是用像是在看著‘把別人拋棄在這自己一個人快活去的渣男’眼神看著萊伊。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啊。”

        萊伊轉向織田作之助，“織田先生，我也是理想之家的義工，那些被我診治過的孩子們，我想去看一看，所以，我能把太宰先寄放在您這嗎？”

        “我是沒問題，不過……”這種事還是要問問本人的意見吧。

        最終萊伊成功一個人跑出來了，她隱隱地松了口氣，內心里也越發地對織田作之助敬佩了起來，他竟然真的能把太宰治當成朋友來聊天唉。

        ——

        萊伊的到來受到了孤兒院孩童們一致的歡迎，在他們的心里，溫柔可靠的院長是他們第一喜愛的人，能與之不相上下的就是這個漂亮溫柔的醫生姐姐了……或許也是妹妹。

        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除了某些父母意外雙亡的，還有些是因為身體殘缺被親生父母給拋棄的。

        如果說吉田松陽是他們的再生父母，那么有著如異能力般強大的醫術的萊伊于他們而言就是給他們重新打造一副健康身軀的天使。

        “萊伊姐姐，這是我做的小貓咪玩偶。”

        理奈羞紅著張臉，她捧著自己的手工制品，雙眼發亮，期待地看向萊伊，“你能收下嗎？”

        “這玩偶真可愛，謝謝你，理奈。”

        萊伊笑著收下，摸了摸理奈的腦袋。

        “還有我的，萊伊姐姐！”

        “我也要萊伊姐姐摸摸頭！”

        “萊伊，和我們玩吧，你已經好久沒有過來了。”

        “……”

        年紀小的孩子們大著膽子地粘在萊伊的身邊，占著天真無邪的年紀，向她盡情地撒嬌。

        年紀大的一些人只能保持距離艷羨地看著這群孩子們。

        萊伊眼尖地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她向他微微一笑，“龍之介。”

        原本還興奮地纏在萊伊身邊的孩子們一聽到這個名字，身體都不由得一僵，空氣瞬間陷入到了一種詭異的沉默當中。

        芥川龍之介握緊了拳頭，他咬著下唇，臉上閃現著難過的神色，他轉過身，從這無法容納他的地方逃離。

        萊伊看著這群孩子們，希望他們有人能出來給她解釋一下，但他們都心虛地不敢與她的目光對上。

        “——是異能力暴走。”

        從外面回來的吉田松陽回答了萊伊的疑問。

        芥川龍之介和他的妹妹是在兩年前被吉田松陽從貧民窟撿回理想之家的，那時，這個只比萊伊小兩歲的男孩渾身上下充滿著野狗般的戾氣，表情兇兇的見誰都想從他身上咬下一口肉。

        他的妹妹倒是很乖，被萊伊摸摸頭，還會羞澀地臉紅起來。

        因為童年的經歷，芥川龍之介對外人抱有著極強的警惕心，當初，吉田松陽也是廢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把這對兄妹接過來。

        芥川龍之介的身體并不是很好，他有著很嚴重的哮喘，身子虛弱，臉色蒼白，但縱使這樣，他還是以這副姿態在貧民窟和妹妹堅強地活著。

        當初給這對兄妹進行身體檢查的時候，萊伊對芥川銀身體和心理的健康程度感到訝異，如果吉田松陽不說明，說芥川銀是來自普通家庭的孩子，萊伊也相信。

        ……能將妹妹保護地這么好，是位好哥哥呢。

        萊伊在心里對這位芥川兄妹的好感度增增地往上漲，在給哥哥治療身體的時候，也不自覺地對兩兄妹施加了更多的關愛。

        雖然除了妹妹之外，芥川龍之介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好在經過吉田松陽長時間的感化，以及萊伊將他的病治好之后，芥川兄妹還是勉強融入了理想之家里。

        “龍之介在一個月之前就覺醒異能力這種事——為什么現在才告訴我呢？”

        萊伊叉著腰，一臉不贊同地看向吉田松陽。

        “不能什么事都交給你來解決……”

        吉田松陽無奈地笑道：“芥川龍之介雖然覺醒了異能力，但還沒傷害到任何人，有我和織田兩個人，也能在龍之介控制不住異能的時候進行壓制，一切還在可控的范圍內。

        ……不過呢，有一件事比較難搞，龍之介異能暴走的當時毀壞了不少的公物，有很多孩子都看到了，他們會感到害怕也是難免的。”

        萊伊也算明白了孩子們看芥川龍之介那異類的眼神，“……他一定很難過吧。”

        如果不是對一個群體有歸屬感的話，像芥川龍之介那難以馴服的野犬是不會為了努力融入這里，學習著那些他原本嗤之以鼻的規矩的。

        萊伊還記得一個多月前，芥川龍之介站在陽光之下，對她展露的那抹有溫度的笑容。

        “其實我原本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的。”

        吉田松陽說道：“我能看出，那孩子他很喜歡你呢，有你的開解想必他能很快接納自己……不過，是龍之介求著我，讓我不要跟你說這件事的。”

        吉田松陽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輕笑聲，“那孩子是不想在自己最喜歡的醫生姐姐的臉上——看到跟其他孩子一樣排斥的表情吧。”

        對于那樣一個缺愛的孩子來說，這將會是致命性的打擊。

        萊伊，“……總覺得被自己小的孩子給看不起了，有種微妙的不爽。”

        “哈哈，這也是那孩子的可愛之處啊。”

        因為異能力這一出，芥川龍之介是沒法再住在集體宿舍里面了，吉田松陽只能把他單獨安排在一格小單間里。

        萊伊走到門外的時候，靠著極佳的聽力聽見了隱忍的抽泣聲，還有芥川銀陪伴在身旁的聲音，“哥哥……”

        萊伊沒再躲躲藏藏，她禮貌性地敲了敲門，“我能進去嗎？龍之介，銀。”

        “是萊伊姐姐！”

        芥川銀激動地來開門，門打開的那一剎那，芥川龍之介將自己完全藏進了被子里。

        “……會憋壞的。”

        萊伊坐在床上，用手指戳了戳被子里鼓起的小山丘。

        “請離在下遠一點，萊伊大人。”被子里傳來悶悶的聲音，芥川龍之介下起了逐客令。

        “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姐姐。”

        萊伊也不知道芥川龍之介是從哪學來的，喜歡稱呼自己為“在下”，對她還得加一個“大人”的尊稱，他以為自己是什么侍奉大貴族的家臣嗎？

        “……萊伊姐姐，哥哥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芥川銀在一旁著急地解釋道：“因為哥哥控制不了自己的異能，他害怕會不小心傷害到你。”

        “我知道。”

        萊伊微笑著摸了摸芥川銀的腦袋，“抱歉啊，最近很忙，都沒有時間來看你們了。”

        “……沒有關系的。”

        芥川銀還是那個容易害羞的女孩，她臉紅地低下頭。

        “龍之介，還要像個膽小鬼一樣縮在被窩里不出來嗎？”

        芥川龍之介慢慢地從被子里冒出了個頭，因為悶久了，使得他臉頰微紅，眼眶也紅紅的，配合著臉頰邊垂下的兩縷黑白相間的頭發，就像是個被人欺負地狠了的垂耳兔一樣可愛無害。

        萊伊沒忍住地將他納入懷里，rua了又rua，語氣寵溺，“小笨蛋。”

        “等等！萊伊大人！”

        被迫埋進一片柔軟之地的芥川龍之介頭上已經開始冒煙了。

        這還沒結束呢，萊伊還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笑著說道：“這是給乖孩子的獎勵。”

        在芥川龍之介怔愣的目光中，萊伊肯定地說道：“我知道的，龍之介，一直都是個很溫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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