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蘇念一好奇的問道。
  “然后？”東方明垂著眼睛看著桌子上白瓷杯中剛剛倒好，泛起層層漣漪的茶湯，有些意味不明的反問。
  “然后，只剩下一半靈魂的太子長琴，無法投胎轉世，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渡魂！”
  “渡魂？”這是一個不太好聽的詞匯。
  縱使只有兩個字，李相夷也敏銳的覺察到，接下來要聽的故事，可能讓人不是很舒適。
  東方明沉默了一會兒。
  又接著講了起來。
  他說，每當靈魂和身體不匹配的時候，就要重新開始渡魂了。
  之前沒有意識的時候進入鑄劍師兒子的身體便罷了，后來他有意識了，就覺得這樣實在違背作為一個神仙的本分。
  但是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這么做。
  于是他便有意識地開始關注觀察那些沉疴在身，快要病死的人。
  幾乎就等著接收他們的身體。
  最開始魂魄力量還算的上充沛的時候，渡魂只是精神上讓人察覺到難受，還沒有如今這般比死還難受。
  渡魂之后，自然要接受原主的一切關系，不論是有妻子兒女還是父母雙親。太子長琴在很努力的學著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扮演好他的每一個身份。
  不論是琴棋書畫，還是天工醫道，他都學的快極了，只是他唯獨學不會一件事情，生而為人的情感。
  他不懂為什么妻子看到他的軀殼快要不行了難過的抱著他哭，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
  “夫君，你若去了，奈何橋上等等我，可好？”
  “婉娘，我若回來，你還會愛我嗎？”
  “當然！！！”
  誓言言猶在耳。
  但是好不容易渡魂回來的太子長琴，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來，對著妻子說著從前只有兩個人的那些小秘密，換來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愛意，而是一碗加了料的飯。
  七竅流血，委頓在地。
  要不是正好有條小蛇從房梁經過。
  也許太子長琴的魂魄無處可依，當場就沒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只是換了一個樣貌，自己就成了該死之人。
  直到大口大口的吐出黑血時候，他的妻子還在一旁冷冷的看著。
  “我就知道，你是個妖怪！”
  “既然是妖，為何還要回來?”
  “可是婉娘，我不是妖啊···”這句話到最后也沒有說完，就咽氣了。
  這樣沒有幾次，太子長琴就學會乖了，就算死在外面，也不敢回去原來的家。
  有時候沒有合適的人選，猴子，野豬，麋鹿，他也不是沒有嘗試過。
  然后就遇見上山采藥倒霉而死的東方明。
  唔，就在他眼前咽氣。
  這不是天降好運嘛！對于太子長琴來說，然后太子長琴就成了東方明。
  為了避免再出現前幾世的倒霉事。
  他甚至出了山，去了外地，也就是遇見蘇念一和李相夷夫妻兩個的時候。
  然后瀕臨身體破敗的時候，他收到一封來自家里的來信，說東方明的母親病重。
  他沉思了許久，雖然一直將自己的銀兩月例送回去，但是他的確沒有在父母身邊盡孝，總不能讓東方明活著最后一天都留有遺憾吧！
  所以，他回去了。
  然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因為東方明的母親假借生病的名義將他誆回來，結果又是一杯水下肚，等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吊了起來。
  周圍是一群將臉化成五彩臉譜，頭頂上插著雞毛的人。
  那個雞毛最多的人，像是管事的，見他已經醒來，就對著東方明的母親說，“此人乃是一個孤魂野鬼，竟然占了明兒的身體，不能留！”
  “大師，我兒子可還有救？”東方明的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問。
  “木有救了，木有救了~”
  “既然如此，我要這個孤魂野鬼，血債血償！”
  東方明甚至都沒有開口。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就算是他開口，也不會阻止接下來的事情發生任何的改變。
  雖然他也不知道，不過是短短一句話的功夫，東方明的母親是怎么猜出來這個身體里的靈魂是他，而不是原本的東方明的。
  肩胛骨被刺穿，暗紅色的血液流出。
  東方明被束縛在了一口黑棺材中，十幾顆鐵釘將他牢牢地釘住。
  胸口間還貼了一道黃符。
  所以，他跑不了。
  就在這棺材中，整整被關了十幾年。
  鮮血流進，他是在火辣辣的疼痛中，整個人仿佛墜入冰河，難以忍受的折磨，因為棺材埋的深，最后又喘不上氣中失去呼吸。
  手指的那方地方，一道道血痕劃在棺材處。
  留下讓人難忘的痕跡。
  十幾年后的前幾日，下了大暴雨，山上地龍翻動，比較陡的地方，一些石塊泥水滑落卷進河道，他的棺材也被頂起來了，卷了進去。
  然后他就遇上了一個溺水而死的姑娘。
  顧不得了。
  渾身都濕透了，若是這么躺著，肯定會死的，用盡全身的靈氣，將衣服蒸干。

  然后在快暈眩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密林間的二層小樓。
  將自己的命數放在別人手中，這在吃了無數暗虧的太子長琴身上來說，幾乎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昏迷過去的那一瞬間，他也做不了主了。
  前所未有的痛疼席卷了全身。
  幾乎將所有感官淹沒。
  故事講完，全場沉默。
  東方明，啊不，應該說太子長琴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果然，他活在這個世界，就一個格格不入的怪物，沒有人會真心的對待他。
  第一次心底無比陰暗的想，這樣的世界真的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傳說中的世外桃源就好了。
  垂著眼皮，不想抬頭！
  只是，為什么耳邊竟然傳來了啜泣的聲音。
  好吧，就算承認自己是個怪物的太子長琴也是有好奇心的，雖然他現在心底就像沾了墨的水，說不是黑也是黑了。
  他抬起頭，第一次見到有人眼淚能掉的這么沒有美感的。
  就算他現在這具女身臉上有疤，他覺自己哭的話，也能哭出一個梨花帶雨的樣子。
  而不是像蘇念一這樣，有種瓢潑大雨的荒唐感。
  李相夷心疼的拿著帕子給蘇念一擦眼淚。
  蘇念一是不想停嗎？不，她是停不下來。
  行吧，這就是蘇念一為什么以前不太喜歡看電視劇的原因，每次有虐人的場景，她掉眼淚就是一個兇，哭到眼皮腫成一條縫，哪怕是看電影也是這樣。
  去電影院看抗戰片，別人很正常，就她一個人，從開頭眼淚掉到結尾。
  “你這眼淚，是因為我？”太子長琴不可置信的問道。
  “你也太倒霉了吧！相夷，我第一次知道，啥叫命途多舛？”
  “嗯嗯，蘇蘇，沒事沒事不哭哈，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相夷，我也不想哭，就是眼淚有點忍不住！”
  “你手帕是不是擦洋蔥了，有點沖！！！”
  沉默，沉默都不是今晚的，是現在的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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