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突然跑出來一個人，來人腳步踉蹌，步子不算快，但是方向明確，毫不猶豫地直直朝著凝香院沖。可他還沒有沖出書房兩步，就被隱匿在暗處的木青攔住。

    木青看清來人，眉頭微蹙，“司管家，這是怎么了？”

    “木青，你怎么在這里？”司管家明知故問，故意裝作一臉的震驚和焦急的模樣，一邊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問，“你不在殿下身邊守著，在這里做什么？你的衣服怎么……怎么都破了？”

    木青臉上一熱，眼神有些躲閃，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他自然不能明說，自己是奉命蹲守此處的，更不能說，見到監視對象摔倒后，他擅自做主沖出去救了她。

    司修亓此刻倒不想故意羞臊他，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于是趕忙話歸正題，“木青，你跑得快，你快去府外請郎中過來，王妃剛剛那一摔摔得狠了，一坐下就喊腹痛，恐怕是動了胎氣了……”

    “什么？”木青心中啊了一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開始回憶剛剛自己沖出去接住蘇瑾時的所有動作，心里擔憂更甚，但他還是想到了殿下的吩咐，遂開口道，“你別急，殿下一早就留了三個郎中在府里，就在旁邊的芷白院里，吩咐了一直候著待命。我這就去請。”說罷，他轉身就預備往右手邊的院子走。

    “不要，”司修亓一把拉住他，倉促之際，一口回絕。

    司修亓擦了擦額角細細密密的汗珠：好家伙，原來殿下早有安排，芷白院就在凝香院旁邊，距離和到書房差不了幾步，幾乎是即刻得令便可趕來。可作為宸王府大管家的他清晰的記得，府里為了王妃生產請的郎中和接生婆子，都住在離后院更近一些的古廊亭里，因為古廊亭那里有一處角門可以直接通往后宅，那里距離墨韻閣也不遠。可要從古廊亭過來，腳程快一些的普通人，也是要走上一盞茶的功夫的。

    可既然娘娘身體不適，有郎中在自然是趕緊請來的好，他剛剛一口回絕了，這該怎么解釋呢？

    司修亓急得后背全是汗：該怎么辦，該怎么辦？王妃此舉分明是想打發木青離開，他究竟該怎么自然地支走眼前的少年侍衛？

    木青不解他為何阻攔自己，連忙拍了拍司修亓的肩膀，讓他回神。司修亓心念一轉，連忙敷衍道，“芷白院那邊我去請，娘娘特意點名了要去回春堂找郎中，你腳程快，你快去跑一趟吧。”

    “可是……”木青覺得哪里有些不妥，還想再說上兩句，卻被司修亓急急忙忙地反駁了。

    “別可是了，你輕功好，跑得快，快去請郎中，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就這樣，心思單純又心系蘇瑾的小木青被順利支走了。

    司修亓原地張望了半天木青離開的地方，確認他已經沒影了，又探頭朝著凝香院那邊張望半天，這才急急忙忙趕回書房向蘇瑾稟報。

    蘇瑾早已等得不耐煩，捧著肚子焦急地來回走著，瞧見司修亓一個人回來，這才稍稍安心，走過去詢問道，“怎么樣，支走了嗎？”

    司修亓點點頭，心神不寧地詢問道，“恩公，您的身體真的沒事嗎？”

    蘇瑾一邊朝著外面走，一邊寬慰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這一胎是個結實的孩子，折騰幾次了，都好好的。”

    司修亓聽得心驚膽戰，卻也不敢再多話，連忙跟著她出去。

    兩個人一前一后，躡手躡腳又回到了凝香院中，院中的花朵依舊艷麗，只是通往側屋旁的一片花圃中的月季花全都被壓斷了，殘花斷枝昭示著曾經有人在此受過傷。

    凝香院中依然是冷清的，只有右邊的側屋里燈火通明，隱隱約約能傳來說話聲，聲音不大，站在院中根本聽不清楚說了些什么。

    蘇瑾四下張望了一下小院，確認了院中再無其他人后，趕忙小心翼翼穿過花圃，走到了右邊屋子窗外，預備偷聽墻角。

    跟在后面的司修亓看得目瞪口呆，眼前尊貴又和善的宸王妃，竟然大著肚子前來“捉奸”，而且那動作輕盈爽利的，半點孕婦的影子都瞧不出來。

    蘇瑾倒是毫不在意，她貼在墻角窗戶下面，這才聽見屋里傳來兩個人的低低的對話。

    “殿下，這畫……”先說話的是秦氏夫人，她的聲音平淡，沒有半點剛剛的嬌媚。只見窗影上她的動作頓了頓，話語也是欲言又止的。

    好半天，才聽見趙翊的聲音幽幽傳來，其中的疲憊與悲傷聽得人心中一顫，“掛起來吧，趁著還記得她的模樣，明日本王再重新描繪一番。”

    秦夫人點點頭，走到畫架旁，將那幅繪著蘇瑾肖像的畫掛了起來。

    “殿下，”掛完畫后，她轉身重新走到書桌旁，低聲提醒道，“王妃娘娘剛剛請您去書房，您快些去吧。”

    “哎……”趙翊深深一嘆氣，“去了也是徒增傷感，又何必前往？”

    秦夫人頓了頓，突然變了語調，故作輕松的問道，“殿下，您知道奴為何愿意嫁來宸王府中嗎？”

    趙翊依舊維持著以手撐頭的姿勢，并沒有回應她的提問。

    秦夫人倒是毫不在意他的無視，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十分欣喜的事情一般的，眉眼生輝地沖著趙翊笑道，“殿下，您和娘娘琴瑟和鳴、相敬如賓，滿京都都是知曉的，奴聽聞父親要將奴嫁入宸王府中時，心中就知曉，殿下定是一個待人及其寬厚的人，故而奴愿意嫁入宸王府中，予殿下為妾。”

    秦嬌娘說得言辭懇切，每一句都勸說著趙翊，曾經與王妃的感情是那么的情比金堅。趙翊聽出了她的意思，抬眸看了看她，依舊沒有開口，只是看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秦嬌娘看出了趙翊眼神里的意思，沖著他會心一笑。可是，她心中的苦澀還是無法遏制的蔓延開來：其實嫁入宸王府與否，哪里是她這樣在家中不得寵的庶女能夠選的。若是她能選，即便是嫁個普通人家為妻，清貧一生，也絕不會嫁入豪門為妾的，她和她的母親這些年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嗎？

    不過秦嬌娘說這番話，不光是為了勸說宸王殿下，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若是這番話能勸得好宸王與王妃的關系，自然是好，無論宸王還是王妃，都定然會記著這份情的。但倘若并沒有勸和二人，那她的這番努力，落在宸王眼里，自然也是懂事聽話的，說不定自己的恩寵就隨之而來了。

    就在秦嬌娘眉眼顧盼生輝之際，趙翊卻突然起身，渾身散發出來的戾氣將她嚇了一跳。緊接著，趙翊冷冷笑了兩聲，然后隨手執起書桌上的白瓷茶盞，重重摔了出去，“啪”的一聲，摔在墻角碎得徹底。

    趙翊的反應令秦嬌娘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得到的回應竟然是這樣的，明明他剛剛看著自己的模樣，是溫和有愛的，怎么突然會發這么大的火？

    宸王喜怒無常的模樣太過嚇人，嚇得她連忙跪倒在地，連聲告罪，“奴多嘴了，殿下息怒。”

    趙翊并沒有理會秦嬌娘的話，好半天都怒氣難消，沖著跪在地上的秦氏吼道，“你知道，可她不知道，她要走，她要走！”

    屋外偷聽的蘇瑾立即紅了眼眶——果然，她們之間的矛盾，果然是因為她要回去。

    屋中的秦嬌娘緩緩抬起頭，眼眸濕漉漉地看著盛怒之下的趙翊，看樣子是被嚇著了，可這表情卻顯得格外的楚楚可憐。趙翊仿佛瞧見了蘇瑾的影子，恍惚了一下，怒意又冒了起來，繼續毫無根由地吼道，“哭什么哭，別以為你哭了，我就會心軟！”

    秦嬌娘被嚇傻了，趴伏在地上，瑟縮著小聲抽泣，不敢發出更大的聲音。

    趙翊沒有理會，他像是憋屈得久了，好不容易有一個發泄怨氣的機會一樣，心中的郁結這一刻全都釋放了出來。他似乎覺得還不夠，遂起身走向了秦嬌娘方才掛起的那幅畫面前，隨手拔出腰間佩戴的長劍，狠狠砍在畫架上，架子上的那副繪著蘇瑾的畫飄然而落，隱入塵埃。

    趙翊一邊砍一邊念叨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是她，都不是她！”

    屋子里的秦氏被嚇得魂飛天外，整個人呈跪爬地姿勢縮進了墻角，瑟縮著盯著發了瘋一樣的趙翊，滿是恐懼的眸中，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無聲地汩汩滾落。

    屋外一起陪著偷聽的司修亓也被嚇壞了，下意識擋在了蘇瑾與屋門的中間，生怕蘇瑾會被誤傷似的，可誰知蘇瑾卻絲毫沒有察覺出他的心意，猛然起身，繞過他，大步走向了門口。

    司修亓愣了片刻，連忙趕上前去阻攔，可還是晚了一步，蘇瑾已經再次踹向了屋門。

    這一回，屋門是關上的，蘇瑾一腳沒有踹動，自己連連后退兩步，嚇得司修亓連滾帶爬地沖過去扶住她。這一踢雖然沒有成功，倒是驚動了屋里的人。

    屋子里的秦嬌娘聽見動靜，如蒙大赦，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開門，瞧見是蘇瑾以后，先是一驚，然后委委屈屈地跪在了地上向她行禮，她嗚咽著想向蘇瑾解釋，可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瑾因為用力過大，腹中傳來一陣難言地不適之感，此刻正扶著肚子。看見門開了以后，秦嬌娘就直直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臉上寫滿了求救。

    她沒有為難她，揮了揮手讓她下去，自己忍著腹痛，抬腳走了進去。

    眼看著屋內的危機一觸即發，司修亓急得直跺腳，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蘇瑾想一同進屋。

    可他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司修亓眼見著蘇瑾進了屋，還順手關上了門，他擔憂地幾乎跳起來，定睛一看攔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另一個少年侍衛——隨身保護殿下的高手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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