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的這個圓場打得十分巧妙，既當了好人緩解了尷尬，又充分肯定了蘇瑾的主角地位，席上眾人自然都十分地配合，大家紛紛舉杯，沖著蘇瑾連聲道恭喜。

    蘇瑾還沉浸在對這兩個小丫頭的胡言亂語的感慨上，冷不丁成了焦點，難免有些猝不及防，好在她反應快，連忙端起面前的果子露，陪著笑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蘇瑾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蘇瑜。蘇瑜今日表現出的大度和從容都令她刮目相看，印象中的蘇瑜，明明是個奸猾又任性的女子，她可以為了和自己搶風頭，因為一塊花冰鬧脾氣，也可以為了爭寵，謀劃出假孕奪子的計策。可今日瞧著她，倒是十分具有大家閨秀的風范，舉手投足間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甚至搶走了自己今日的風頭，想來這一回的事情，竟令她成長了。可是，人真的可以僅憑一件事情，就性情大變嗎？

    席間的孔夫人大覺丟臉，更因為丟了一樁好姻緣而遺憾，立即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了坐在席末的自家小女兒。

    因心中恨她不成氣候，親手毀了一樁好姻緣，孔夫人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心里正掂量著一會兒該怎么替自己這個傻女兒圓一圓話，轉頭卻瞧著同為當事人母親的林氏正低著頭一言不發，那模樣竟沒有一點要開口的意思。她不免在心里憤憤不平地埋怨道，“嘖嘖，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兒，孩子丟人了也不在意，也不想著為孩子爭辯解釋一句，挽回挽回孩子的面子。”

    席面上已經冷了下來，大家皆各吃各的，不發一語。

    沒有話題，便沒辦法給自己的女兒說好話，孔夫人覺得萬分焦急。她四處尋摸著合適帶起話頭的目標，一轉眼便瞧中了衡王王妃蘇瑜。

    蘇瑜今日的表現可圈可點，那幾句話答得都是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于是，她立即將目光對向了衡王妃蘇瑜，微笑著對她發問，試圖激起水花，“衡王妃娘娘，蘇老夫人今日怎么不曾出席宸王府中的宴席？”

    孔夫人的話音未落，就察覺出氣氛更僵了，眾人都像是看怪物一樣地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笑容也逐漸在嘴邊凝結。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剛剛情急之下說出去的話有些問題——她的這番話，似乎無形之中得罪了人。

    蘇瑾也是一愣，她也沒有想到，孔夫人會突然這么問，倒是有點像娛樂新聞的記者在詢問大明星的整容史，帶了幾分嚴肅，卻滿滿都是好奇。

    大家都心領神會地不言語，舉著筷子繼續吃席，連眼皮也不刻意往其他人身上瞟，她們心里偷偷笑話著孔夫人的愚蠢，也不住感慨著，今日的席面真有意思。

    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冷笑，看熱鬧的眾人驚奇地將目光聚焦到了清嫣郡主身上，只見郡主斜睨了蘇家兩姐妹一眼，然后慢吞吞笑道，“不問主家，問客人，真是有趣。”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點明了孔夫人話中的第一處錯，便是客人越過主家辦事的風頭。孔夫人自然也明白了自己言語之中的得罪之意，羞得她將頭垂得老低，就盼著這場宴會早點結束。

    席末坐著的孔家小姐心疼母親，怒目圓睜地朝著郡主瞪了回來，嘴里剛哼出一個音節出來，就收到了郡主投過來的犀利的眼神，嚇得她連忙縮回脖子，躲在了張夏月的身后，不敢再朝著這邊瞧了。

    對嘛，這才是清嫣郡主的行事風格。蘇瑾將這一切看得分明，在心里想著：她原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人的性格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就改變的？那么，郡主的下一個攻擊對象，是不是就應該是坐在她身邊，一直恭維著她的林氏，還有孔小姐旁邊坐著的張家小姐。

    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輕易改變的——所以說，蘇瑜今日的變化，一定也是有問題的，不是她突然改好了，而且她憋著什么壞，還沒有顯露出來。

    蘇瑾偏著頭將目光不自覺投向了蘇瑜，正好瞧見對方也毫無顧忌地朝著自己看了過來。蘇瑾先是一愣，覺得多少有些尷尬，可還沒等自己眼神回避，就瞧見蘇瑜的臉上微微一笑，眼神里帶著詢問和……幸災樂禍，就像是在說：姐姐，你快回答人家。

    這下可好了，蘇瑾感到的不光是尷尬，還很氣憤。

    這是孔夫人話中的第二個錯：既然賓客里有人應該來卻沒有到場，那定然是有緣由的，這樣的緣由，有的是可以說的，但更多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作為賓客，又沒有和主人家好到那個份上，怎么好多這個嘴？再說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好奇，非想知道不可，也應該私下里詢問，怎么好當著這么多的人直接問出口呢。這多少有些逼迫的意思，你讓人家是回答，還是不回答呢？

    還有第三個錯，她問的是：“蘇老夫人今日怎么不曾出席宸王府中的宴席”。一般遇到這個情況，合理的詢問方式，一般是詢問人家身體是否康健，以此暗指她未參加宴席的情況，哪里有聰明人會這樣的問，這不是明擺著責怪主家待客不周，辦事不周全嘛。

    不過說到蘇老夫人不來這個問題，蘇瑾還是一肚子的惱火的。

    在禮制看得十分重的宸王府里，這種忘記請親家老夫人的紕漏又怎么可能出現呢，特別是這件事情還是宸王親自督辦的，按照他那個嚴謹古板的處事態度，即便對親家母再有怨言，面子上也是絕對不會讓人瞧出來的。

    趙愷的滿月宴是大半個月前就定好的，那個時候小家伙剛出生幾天。按照禮制，滿月宴的喜帖是提前半個月就送去蘇府的，然而帖子入了蘇府后，就如泥牛入海，過了一周的時間，才傳回來一張回帖，回帖是蘇家特制的，上面有蘇家的族徽，干凈的帖子上，就寫了不著邊際的八個大字，“寡居之人，不宜出席。”

    這句話什么意思？意思是說因為她是寡婦，所以不宜出席這樣的宴席？蘇瑾收到帖子的時候，就像是吞了個蒼蠅一樣的難受，整個人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冷哼出聲。

    在名分上，蘇老夫人是蘇瑾的母親，繼母也是母，那么蘇老夫人參加的是自己外孫的滿月宴，而且宸王府里辦的滿月宴是男女分席，況且，她又只出席女賓席，這和寡不寡居有什么關系？再者說，小魚兒出生時的所有宴席她不都參加了嗎，還有公主府里的宴席，那可是遍請了京中豪門，那個時候，她怎么不這樣說呢？

    帖子是從門房上遞進來的，途經后宅的二門婆子，最后遞到了嫵芪的手上，蘇瑾接到帖子的時候，并沒有瞧見蘇家的人，據說送帖子的蘇家人連王府門都沒有進，遞了帖子就立即套了馬車回去了，他的這番行徑，似乎也在訴說著蘇家的態度。

    蘇瑾看到帖子的時候氣到不行，貼身伺候的嫵芪瞧她郁悶極了，連忙提醒道，“王妃，恐怕是世子的洗三禮沒有請老夫人，她正生著您的氣，在給你挑理呢！”

    “挑什么禮？嫵芪，你是知道的，我們沒請她，那還不是在為她們考慮啊！如果她真的是因為這件事情生氣，那可真是笑話了！”蘇瑾憤憤不平，窩在床角生氣。

    這怎么說理呢？洗三禮不請她們，站在蘇瑾的角度上，的確是有怨恨她們陷害自己和小魚兒的意思，可這么大個禮儀上面的漏洞，做事嚴謹的趙翊又怎么會忽略呢，他考慮的是蘇老夫人的親生女兒蘇瑜剛剛失去兩個孩子，就立刻要她來參加別人孩子的洗三禮，這豈不是一種折磨？所以權衡之下，趙翊只是按照民間習俗，給蘇家送去了紅雞蛋，卻沒有說一句關于洗三禮的事情。

    如果這也能成為對方記恨的理由，那么只能說她們的格局太小。

    眼看著席面太僵不像話，蘇瑾十分苦惱地思索著破解之法，這話現在僵在這里了，沒有個結論怕是真的打了孔夫人的臉了。

    蘇瑾沉吟片刻，笑著說道，“還是孔夫人細心，母親這兩日身體不好，也不喜歡太熱鬧的場合，所以才不曾出席。”

    蘇瑾這話說得十分機敏，說完立即將目光投向了蘇瑜，擔心她會再挑事，讓這個話題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

    誰知，蘇瑜不曾有要開口的意思，另一邊的谷太夫人卻再次十分貼心的附和道，“娘娘說的是，人上了年紀，就怕太過熱鬧，你們吶，肯定會覺得我們這幾個老婦，太悶，哈哈。”

    史老夫人也十分貼心，笑著附和道，“老姐姐，你說得沒錯，我如今就連聽戲，都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了。哎，對了，如今京中有一出戲你瞧過沒有，叫柳葉湖。”

    “這個我聽過，”林氏也終于活了過來，立即湊趣道，“是春喜班今天夏日里才排的，有趣的很！”

    順著看戲的話題，大家又聊開了。蘇瑾欲哭無淚地扯過一旁的嫵芪，讓她去男賓席那邊探探情形，盼著那邊能早早結束，這邊也好散場。

    就在這時，男賓席那邊走過來一個小男孩，約莫十一二歲，小廝打扮，走過來喚走了蘇瑜身邊的那個丫頭，兩個人在角落耳語了幾句，這個丫頭才又回到蘇瑜身邊，用蘇瑾和清嫣郡主聽得見地聲音問道，“娘娘，殿下派人來傳話，讓您這邊席面散了之后等一等，他會親自過來接您。”

    蘇瑜拿起手帕，故作嬌羞地笑了起來，然后矜持地點了點頭，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看得清嫣郡主牙根癢癢。

    蘇瑾卻是看愣了。按理說，蘇瑜應該不會特意安排個人跑來傳話，然后在大家面前演一場戲，來博得大家的羨慕吧，這并不合理，可如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又奇特了。

    衡王趙凌，分明心疼側妃秦氏，更多于正妻蘇氏，而且蘇瑜還曾跑去捉過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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