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底，寒假伊始，c市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的寂靜喚醒了這座城市，從那天開始，人們的節(jié)奏突然慢了下來。

        周昊上班的時候，周渝多是去圖書館寫作業(yè)，周昊只知道有個叫王希悅的女孩子，其余的并不敢多問。

        好在周渝成績下滑的情況大有改觀，甚至期末考試有了小幅度的進步。

        老父親很欣慰，給他買了新的自行車并漲了零花錢。

        春節(jié)假期，周昊帶他回爺爺奶奶家里，過完了初一，便又帶他飛去了西南部的某個城市旅游。

        給同事家人挑選特產(chǎn)的時候，周昊不忘給周渝備了一份，裝箱讓店家一起發(fā)快遞回c市，讓他回去送人。

        周渝一度有些尷尬，周昊意味深長的看著他：“怎么了你？”

        “放假之前，被胡老師發(fā)現(xiàn)了，但他答應我們先不告訴家長，讓我們趁這個寒假好好考慮清楚�！敝苡逭f。

        “……”周昊半晌失語。

        “他說極度的克制才能成就彼此�！敝苡逖a充道。

        “胡老師說得對�！敝荜徽f。

        “我是沒什么問題，她的心態(tài)不是很好，期末考試也不理想�！敝苡迕媛犊鄲�。

        “你打算怎么做？”周昊問。

        “每天帶她去圖書館學習，把成績趕上去�！�

        周昊：……

        這怕不是個直男吧？

        “所以你并不打算放棄？”周昊問。

        “放棄？分手嗎？”未等周昊回應，周渝就搖頭道：“我不甘心放棄，更不想讓她傷心�！�

        “你確定這是愛情嗎？”

        “本來是確定的，胡老師說完又不確定了�！�

        周昊眨眨眼：“什么意思？”

        周渝道：“胡老師說，愛情有三個要素：□□、理想和責任。我回家后反思了一下，□□可以讓兩個人產(chǎn)生激情，理想可以明確共同的方向，責任是□□和理想的升華，可以使愛情長久穩(wěn)固、堅不可摧，同時具備這三個條件的，才叫愛情�！�

        ……

        周昊感覺被兒子上了一場思政課。

        “我現(xiàn)在拿什么去愛她呢？動聽的情話？不確定的未來？”周渝搖頭否認：“顯然不行�！�

        “所以我大致做了一個規(guī)劃。首先我們要考進理想的大學，最好是同一個學校，至少也要在同一個城市，這個時候才可以談戀愛，等到畢業(yè)以后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再談婚姻。我不會像你和媽媽那樣未婚先孕，不是因為什么傳統(tǒng)觀念，我希望我們的婚姻是非常純粹的，而不是因為懷孕或者其他因素促成�！�

        “婚后我們會視經(jīng)濟狀況生一到兩個孩子，不會太早，會盡量在35歲之前完成，但如果她是丁克，我也會努力接受�！�

        ……

        “當然，這期間有太多不確定性，但是已經(jīng)確定好的方向，就不能因為不確定因素而放棄�！敝苡逖a充道。

        “優(yōu)秀。”周昊合上了半張開的嘴，再讓他說下去，死后埋哪兒都該規(guī)劃好了吧？

        周渝的確很優(yōu)秀，他的想法比很多同齡人成熟的多，他懂得隱忍，遇事冷靜，他頭腦清醒，懂得反思，他足夠堅強，也足夠善良……

        每當這個時候，周昊難免心生感慨，這么好的一個少年，險些就被原生家庭給毀了。

        值得慶幸的是，周昊來到了他的身邊，帶給他一個真正的父親理應付出的關愛。

        周渝放下心防，跟周昊傾訴了很多，心情也隨之輕松不少。

        從旅游地回來，他重新制定了和王希悅的學習計劃，每天復習、刷題、預習下學期的課程，也懂得勞逸結合，他們約定好，每完成一星期的計劃，就去看電影或去游樂場放松一下。

        周昊對此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又給周渝漲了次零花錢。

        顧小琴的父母在c市住到年后才回老家，并打算跟顧小琴的弟弟顧小林一家過完元宵節(jié)，再來c市陪顧小琴。

        顧父顧母本意是帶顧小琴和玥玥回老家生活的，可以給她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也能送玥玥讀個不錯的學校。

        但顧小琴十分抵觸，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她害怕面對四鄰親戚舊友的非議，也不習慣老家緩慢的生活節(jié)奏。

        她還是希望能跟周昊復婚或是跟趙騰飛結婚，讓玥玥像正常孩子一樣留在c市讀書考學。

        “讓周昊幫你養(yǎng)玥玥？你怎么想的？”顧母想把女兒的腦殼打開，看看里面裝了什么東西。

        “現(xiàn)在重組家庭那么多，有什么不可能？再說了我又不是不工作……”顧小琴反駁道。

        顧母為此跟她大吵一架，說了許多刻薄話讓她不要再白日做夢，嚇得玥玥撕心裂肺的哭。

        “你就不能活的像個人樣兒嗎？非要搖尾乞憐靠別人？”

        “但凡周昊有半點回頭的可能，當初都不會做的那么絕！趙騰飛又是什么好東西？他能跟他老婆離婚，就能跟你離婚，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當初你跟周昊結婚，我跟你爸爸就是反對的，哦，離家那么遠，周昊么流里流氣的不靠譜，最后怎么樣？自食惡果……”

        “本來是你有錯在先，你出軌還弄出個玥玥，周昊坐下來跟你談，你反倒跟他提離婚，腦子壞掉了我看是！”

        “哦，現(xiàn)在如愿以償了，離了，突然又看周昊順起眼來非要復婚，還鬧自殺。我要是周昊啊，我就帶著兒子有多遠跑多遠。沒有你這么作的顧小琴！”

        “別說了！”顧小琴激動的捂住耳朵。

        顧父從廚房出來，拍拍顧母的后背，示意她少說幾句。

        顧小琴淚流滿面。

        “你知道我這些年過得什么日子？結婚十七年異地十五年，老公一回家就跟個活死人似的，躺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要么就是打游戲，天黑打到天亮，家里的事不碰一指頭！”

        “我生了周渝坐月子，顧小林高考你要陪考，我婆婆一句她沒義務，給了五千塊錢過來看過兩眼。月嫂不好好干活，只做了半個多月，我一個人沒白沒黑的帶周渝，周昊不回來就算了，要是回來還得伺候他。”

        “我為了保住銀行的工作，周渝一歲多就被我送去托班，不到一個月瘦了五斤長了渾身蕁麻疹！我不心疼嗎？我有辦法嗎？”

        “我為什么要遠嫁啊，我就是想離你遠遠的！”顧小琴說：“從小你就對我諷刺挖苦貶低，你從來沒說過我一句好話，你一直都瞧不起我！”

        臨近元宵節(jié)，顧母被她氣的收拾行李訂票離開，但在顧父的勸說下，還是同意節(jié)后再回來照顧一陣子。

        周渝為此感到開心，因為他既不想打亂現(xiàn)在的學習和生活計劃，又不放心母親顧小琴，外公外婆如果愿意陪在c市固然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周昊這幾天也忙，要么在加班，要么在家電話不斷。

        元宵節(jié)當晚，周昊為了讓手下安心回家過節(jié)，獨自在辦公室趕圖紙。

        春節(jié)過后的這兩天，才展露春意的氣溫驟然變冷，辦公室流感橫行，他也中招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嗅覺味覺集體失靈，廢紙簍里一團白色垃圾。

        沖了杯感冒沖劑，看著水汽氤氳，他給周渝打了個電話，有些愧疚的告訴他：“冰箱里有湯圓，自己下一碗吃，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我在外面吃過晚飯了�！敝苡鍦啿辉谝獾恼f：“等你晚上回來咱倆一起吃吧�！�

        “嗯�！敝荜恍睦镆慌�：“會比較晚�！�

        “知道了。”

        忙了會兒手頭的活，葉佳麗來了。

        手里提著一摞三個的保溫盒，里面是熱騰騰的飯菜。

        “你怎么來了？”周昊戴上口罩：“我們這里鬧流感，小心傳染�！�

        葉佳麗上前就把他的口罩薅了下來。

        “你帶病幫我干活趕工期，當然要來慰問慰問了�！�

        周昊病懨懨的神態(tài)，更襯得葉佳麗元氣滿滿，她打開餐盒擺在周昊面前：“有紅燒肉，我家阿姨的拿手絕活，我親自看她做的！”

        周昊笑：“我以為你親自做的……”

        “我也會做，但安全起見，不建議你嘗試。”葉佳麗靠坐在他旁邊的辦公桌上，催促他趕快吃飯。

        眼前的人和夢里的人漸漸重合，周昊想起了妻子的音容笑貌。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總也忍不住去想。

        上一世，經(jīng)歷過兩次食物中毒和一次急性腸胃炎之后，他再也不敢讓妻子進廚房，他如今精妙絕倫的好廚藝就是當年在絕境中練就而成的。

        他們各自獨立又相互需要，他們有著極度相通的精神層面，也有截然不同的興趣愛好和日益趨近的人生觀、價值觀。

        他們還有兩個特別可愛的孩子。

        可他摯愛的妻子，從生氣勃勃到形容枯槁，只用了四個月的時間，病魔耗干了她所有的氣韻與驕傲，最后奪走了她的生命。

        “你好像總有心事似的？”葉佳麗的發(fā)問打斷了他的思緒。

        周昊搪塞說：“我在發(fā)愁我兒子開學的摸底考�！�

        “不要有那么大的壓力�！比~佳麗信以為真，正想勸他，市政府安排的煙花秀恰在此刻燃放，落地窗外寂靜的夜空霎時間變成斑斕的海洋。

        周昊望著幕墻外，嘴角牽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生而為人，有太多悲歡離合的牽掛與負累，正是因為這些轉瞬即逝的美好，人們才愿意繼續(xù)愛這人間。

        葉佳麗靠在辦公桌前望著天，23樓的觀賞視角非常好。

        “我媽媽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外公說，我們可以通過放煙花，對天上的人訴說思念。后來我有幸目睹了一場叫做“天梯”的煙花秀，那是一位大師用21年時間研發(fā)出來的，是世界上最長的煙花，形狀向通往天國的梯子，長度高達500米，非常震撼，雖然只有六十秒，但依然讓我記憶猶新�！�

        “我一直相信，把想說的話寄托在絢爛的焰火里，天上的人就一定能聽見�！�

        周昊走到落地窗前。

        恰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

        周昊接起來：“怎么了兒子？”

        “爸……”周渝的聲音顫抖扭曲：“玥玥墜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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