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主任醫室里，輔導員韓玉正滿臉焦急地聽著醫生介紹檢查完的基本情況。原來那一團類似胎盤的東西，是一個快要成形的小生命，只不過目前已經被扼殺。
  “我的建議是現在必須盡快做子宮切除手術。”已經滿鬢虛白的婦產科主任醫師十分嚴肅地對輔導員韓玉說道。
  “醫生，這孩子還小，還沒結婚，能不能再保一下？”已經有兩個可愛孩子的輔導員韓玉當然知道切除子宮對于一個如花年紀的女生來說意味著什么。
  沈暖能聽出輔導員韓玉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真誠的祈求。
  崔巧巧也在為王小藝擔心，緊緊抓住了沈暖的胳膊，希望醫生能給出一點可能性。
  主任醫師搖了搖頭，徐聲道“這孩子不知道從哪里買的違規催產素，再晚點，別說子宮，連命都沒了。時間耽擱不了太多，麻煩盡快聯系。”
  “好，我現在再給她的家長打個電話，說下緊急情況。”
  說完主任醫師就徑自出了門，留輔導員韓玉和站在她身后的沈暖和崔巧巧。
  輔導員韓玉嘆了一口氣，剛撥了個“1”，就收到了一個W城來電，來自王小藝的老家。
  沈暖瞥見輔導員再次按了錄音鍵，剛才在救護車上她看到了同樣的操作，理智告訴她如果自己站在輔導員的位置上同樣會如此做，可內心此刻卻是無盡的悲涼。
  站在學校的一方來看，事情是在學校發生的，如果不能保證整件事情的透明性，一旦出了其他的意外，學校便是有理說不清，勢必會給學校的社會聲譽帶來極大的損失。
  但站在王小藝的角度來看，她作為目前的受害者，一直流通在學校處理事情的程序中，所遭遇的一切勢必都會被保留下來，成為一生中磨滅不掉的陰影。
  她和崔巧巧跟在輔導員身后走出房間，倚靠在門外的白墻上，不約而同地望了一眼遠處顯示著“手術中”的LED燈牌，慢慢垂下了頭。
  無聲的沉默。
  崔巧巧雖然向來不喜歡王小藝，甚至一度覺得她做出這種事情是自作自受，但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她從心底里不希望王小藝遭遇這樣的事情。
  沈暖盯著因為緊急未能來得及更換的白色帆布鞋，一側已經形成了紅褐色和紅橙色交織的痕跡，都是從王小藝身上流出的血。
  果然，女性因為生育功能，相比男性，在身體上有著天然的劣勢。
  她有些無法想象王小藝未來會因為這件事在人群中遭受多少無名的惡意。
  王小藝被轉送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輔導員韓玉因為需要回學校一趟，便給沈暖轉了500塊錢，讓兩人吃飯并給王小藝買一些需要用的東西。
  兩人看了一眼還在平靜地睡著的王小藝，默不作聲地共同走出了病房。
  “小暖，我竟然有點心疼她。”走在路上，崔巧巧嘆了一口氣，看向沈暖，臉上不知是悲傷還是無奈。
  崔大明星雖然表面上大大咧咧，看起來火辣辣的，但內心也一直是個善良柔軟的人，只不過她自己對于這一點似乎并不太清楚。
  “我比較擔心明天。”沈暖一路扣著自己的手指，在想象著王小藝的父母看到病床上的女兒是一番什么景象，是責罵還是心疼？
  沈暖一個都沒有猜對。王小藝的父母看到病床上滿眼通紅的王小藝時，場面是久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是王媽一連串W城鄉音的埋怨“你知不知道現在家里有多忙，你知不知道你弟弟還在上學，你怎么能惹出這么天殺的事情？”
  沈暖和崔巧巧站在病房外聽著王母的埋怨，也聽著王小藝無聲地哭泣。
  王爸站在王媽一旁，從背后看，灰白黑夾雜的頭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趕時髦的挑染，但落到正臉上那濃黑眉毛下的溝壑，那明顯被長期日照早就的黝黑皮膚，以及那濃密或因焦急而未來得及打理的胡茬，你就能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勞心勞力、踏實耕耘的農民。
  “那個男的是誰？”王媽和女兒的哭泣聲中，王爸沉沉的一聲，帶有父親的威嚴和壓迫。
  王小藝搖著頭哭泣，不愿意說出男孩兒的名字。
  但站在病房外的沈暖和崔巧巧心里卻已然有了清晰的模樣。
  王小藝的戀愛被有意地隱藏在角落里，卻又被她展示得人盡皆知，只是至今為止，她朋友圈里那個隱晦的男友也未出現。
  “你不說我就去你們學校一個一個挨著去問，直到找到那個天殺的為止！”
  氣憤和傷心從王爸嘶啞沉重的聲音中被傳達而出。
  無盡地哭泣中是恐懼和無助。最終王小藝還是說出了那個男孩兒的名字，周陸，一個剛剛榮獲優秀學生會干部的準畢業生。
  得到答案的王爸從病房中走出，雙眼已經布滿了紅血絲，想來自從得到消息后已經許久未曾睡好。
  他沉聲用有點蹩腳的普通話對沈暖和崔巧巧拱著手道“閨女，小藝給你們兩個添麻煩了，謝謝你們！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她媽照顧她就行。”
  沈暖和崔巧巧知道對于一個傳統的中國式父親來說拱手意味著什么，這是他表達最大感謝的方式。
  兩個人是明顯慌張地擺手，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這位沉著的父親。
  回學校的路上，沈暖和崔巧巧各自望著窗外，又是長久的沉默，她們的思考都陷在一個人身上——王小藝。
  這個世界就是那么參差，表面和實際一個不小心就是天翻地覆。
  沈暖想起她和王小藝第一次見到周陸的模樣，男孩兒穿著圖書館的白大褂，溫文爾雅的笑容，是那么明亮，然而，后來種種卻讓人再也無法把那個人同明亮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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