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樂端來早膳讓姬無憂華吃了，肚子已經兩個月，她開始有妊娠反應，老是犯惡心，所幸幾位嬤嬤照顧孕婦極有經驗，每日里酸澀果子供應著，又用了些土偏方，倒沒那么難受。

　　容姑姑一邊替她梳發一邊念叨著：“美人這反應越來越重了，可要抓緊時間稟告皇上，若是讓其他妃嬪知曉了，咱們怕要落了下風。”

　　姬無憂華恩了一聲，的確容不得她再拖了。其實當初的顧慮自然有，然而姬無憂華心里還是不想告訴趙儼，從寶娟的事她隱約猜到皇上不想讓她懷孩子，她怕……她怕趙儼知道了，反而會不許她生下來。

　　那樣她會受不住的！

　　心臟忽然一陣抽搐的疼，姬無憂華按著胸口，有些氣喘，田嬤嬤立即問道：“美人怎么了？”

　　姬無憂華難受地搖搖頭，田嬤嬤見她捂著胸口，立即替她順著后背，幻樂端來潤心的銀耳羹服侍她喝下。好一會兒，才好了些。

　　田嬤嬤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姬無憂華是什么毛病，只見她瞇著眼，意味深長道：“孕婦最忌諱心緒郁結，美人放寬心些，對孩子也好，若是想得太多，孩子恐怕脾氣也不順。”

　　這她知道，田嬤嬤的話雖不中聽卻是實話，孕婦的情緒會影響胎兒，姬無憂華對她笑了笑：“田嬤嬤說的是，本宮記住了。”

　　田嬤嬤見她非但沒有發怒，還認真聽取了，挑挑眉沒有再說話。姬無憂華的身子漸漸豐胰起來，所以穿坦襟顯得比以前更好看，但今時不同往日，搶了風頭不止姬花曼麗要惱怒，那些采女只怕也妒恨。

　　選了件鵝黃色的衣裙，臂上挽著綠色輕紗披帛，頭上梳著高貴的烏蠻髻，簪上艷麗的木芙蓉，幾支名貴而精致的簪子別在一側，修長的遠山眉，有神的杏眼，綿密的睫毛猶如小扇子一般嬌軟，秀氣的鼻子嫣紅的唇，看起來美麗又高貴。

　　姬無憂華是美麗的，她一開始就知道，然而女人的美麗不僅僅在外在，還有氣質，修養，如今的她變得越發清冷，竟比以前好看了許多。

　　然而再美麗她也是暗淡的，因為那個人的眼光總是流轉在別人身上。帶著容姑姑、田嬤嬤、方蘭和德公公出了門，坐上輿轎，今日的殿選設在越人殿。想起越人殿，姬無憂華便想起在高山行宮的那一夜，美麗，奢靡和平靜表面下的骯臟洶涌。

　　不知不覺來到目的地，姬無憂華下了輦，只見云賢妃和柳昭儀、栗美人已經到了。

　　宮廷中的任何一種宴會，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最晚來，放在現代便叫耍大牌，云賢妃卻從不如此做，她總是不早不晚，為人低調懂進退，若非如此，她只怕早已被皇上拿住錯處治罪了。柳氏出身不高，一貫也是中規中矩，一門心思放在皇上身上，她除了與云賢妃不對付，其余時候也甚少惹事。

　　反而是栗美人，每每仗著寵愛和特權最晚到，云賢妃表面上不與她計較，想必心里也不那么好受，不過云賢妃的肚量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今天卻比較稀奇，栗美人竟然記得自己身份準時到了，姬無憂華笑笑，輕移蓮步進了大殿。

　　越人殿極大，是專程設宴的宮殿，僅正殿便約有四百平米，另有規模不小的左右兩側殿以及后殿，此時采女們正在左側殿候著，到時每十人一組出來面圣，才貌出眾的便由司禮官記下姓名，進入右側殿等候，沒有選上的直接退回采女宮，篩選出一部分女官，剩下的由掖庭安排從事宮女的工作。

　　大殿臺階上的首位設了龍椅，兩邊各有一個座位，姬無憂華知道那是太后和姬花曼麗的，臺階之下，左右各設兩個位置，云賢妃在右一，柳昭儀在左一，栗美人坐在云賢妃的下首，將左二留給了姬無憂華。

　　右為尊左為卑，如此安排高低之別一目了然，令姬無憂華有些失笑的是，栗美人憑什么認為她在自己之上？然而大家位分相同，姬無憂華若計較這些便沒了意思，在柳氏下首坐下，栗美人挑釁地看過來，唇邊帶著笑意。姬無憂華挑挑眉，朗聲道：“栗美人今天怎么知禮了？不做出調換座位之事？”說罷她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云賢妃。

　　云賢妃耳目眾多，哪里會不知道春日宴上栗姬的舉動，只見她抿嘴一笑，裝作不解道：“調換座位？后宮的席位一向按規矩嚴格安排，栗妹妹應該不會不識大體的。”

　　她這番話卻是實打實地給了栗姬一個耳光，栗姬蒼白的臉漲得通紅，死死地咬住下唇，瞪了瞪她，又轉過來瞪姬無憂華，冷笑道：“逞口舌之利算什么？本宮向來不與失寵的怨婦一般見識。”

　　栗姬的惡言像一把利刀瞬間戳進她的胸口，霎時鮮血奔涌，然而姬無憂華卻忘了失寵的不止她一個。

　　云賢妃深深吸了一口氣，栗姬的話將她也一竿子打翻，云賢妃側頭，以輕蔑的姿勢掃了栗姬一眼，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栗姬這是在跟誰自稱本宮呢？難不成宮里還有比你位分更低的人？”

　　近乎侮辱的話讓栗姬的臉頓時煞白，她向來覺得比姬無憂華高貴，言語間總是用著尊稱，今天可算是說漏嘴了。

　　古代封建制度森嚴，后宮大忌便是尊卑不分，栗姬的這一聲“本宮”，鬧大了能給她扣上藐視尊上和同級妃嬪的帽子。且不說皇上偏不偏愛，今天太后也會來，更有個虎視眈眈的麗貴妃，若是拿著這個錯處，她今日可要丟點什么了。

　　若是往常也罷了，偏偏今天是皇上采選，偏殿還有兩三百采女等著，到時候顏面掃盡威嚴盡失，這種臉她是萬萬丟不起！

　　思及此，栗美人額間滲出細密的冷汗，當下顧不得狡辯，趁著皇上他們還沒到，連忙起身對云賢妃施禮告罪：“賢妃姐姐恕罪，臣妾一時疏忽犯了忌諱，還望賢妃姐姐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今日是皇上的好日子，咱們也不好掃興是不是？”

　　怕賢妃要鬧，栗姬立馬抬出皇上，若真鬧大了讓皇上下不來臺，到時誰也得不了好。

　　云賢妃見她道歉便不想與她計較，哪知她又拿皇上來壓，當下氣息不順，心里便不想這么饒了她。

　　云賢妃抽抽嘴角，做了個笑的表情：“本宮自然是不會與妹妹一般見識的，不過剛才我好像聽見你那句話是在對姬美人說。姬美人會不會在意本宮就不知道了，這種事……本宮也不好替她做主。”

　　一句話將皮球踢到她這邊，姬無憂華怎么會不知道云賢妃要為難栗姬，于是拿帕子揩了揩眼角，做出泫然欲泣的樣子：“臣妾命苦，不小心惹惱皇上遭了貶斥，臣妾也自知有錯，日日在殿中悔過，爭取皇上的原諒……哪知這一番變故，便是人人都可欺辱我，連同級的妃嬪也……嗚嗚嗚。”

　　姬無憂華假模假樣地捂著臉，“哭”得傷心欲絕，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心里都快笑到內傷，小樣，跟姐斗。

　　從來沒人能給栗姬難堪，柳氏見如此難得的機會，豈能不插一腳？她憐憫地看著姬無憂華，溫言道：“姬妹妹快別傷心了，待會兒皇上和太后瞧到你這樣子，必要擔心問個究竟的，也是，受了這樣的委屈，以后新進的妃子只怕以為你是好欺負的，個個沒了尊卑上下，那咱們宮里不是亂了套了？”

　　柳氏這番夾槍帶棒聽得她爽極了，偷偷從手帕邊看向對面，栗姬早已氣得臉色鐵青，怨毒地看著她們，一張蒼白的小嘴硬生生咬出血絲來，平添一絲妖異的紅。

　　然而時間可容不得她等，皇上就快來了，栗姬縱是雙目赤紅，也不得不憤然走上前來，對姬無憂華草草施了一禮，咬牙切齒道：“是我不對，還請姬美人見諒。”

　　能看栗姬吃癟姬無憂華已經很爽了，再者她也不想拖到皇上和太后趕來，丟了皇家顏面，她們可都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見好就收，姬無憂華拿下手帕故作黯然道：“罷了栗姬，你既然這樣說了，我也不與你一般見識了。”

　　栗姬單薄的身子一晃，似乎內傷更嚴重了，她只說了一句“不與你一般見識”，姬無憂華和云賢妃卻一人回了她一句。

　　栗姬剛坐下，外面尖細的嗓音便響起來：“皇上駕到——”

　　“皇太后駕到——”

　　“麗貴妃駕到——”

　　眾人起身，在座位旁邊跪迎，高呼萬歲千歲什么的，三人是一起來的，直到他們走到上位，才聽到趙儼低沉的聲音：“眾位愛妃，平身——”

　　“謝皇上。”

　　姬無憂華的心臟忽然有些急促地跳起來，原來她是這么渴望見到趙儼，渴望他能注意到自己。

　　重新坐下來，姬無憂華抬眼向龍椅上的男子看去，只見他穿著華麗寬大的冕服，上身純黑，身體醬紅，身上的十二張繡文透出一股莊重威嚴的霸氣，質地精良的絲綢勾勒出他偉岸的身形，頭上戴著金冕冠，前后各垂六縷南海珍珠串成的簾子，顆顆細小渾圓，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趙儼俊美的臉隱藏其后，教人瞧不清顏色，只覺得那一雙利眸如山鷹般囂桀狂放，掃視在每一個人身上。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移到別處去了，姬無憂華有些失落，是她不夠吸引人嗎？低頭看了看自身穿戴，的確算不上明艷動人。有美得那樣喧囂的姬花曼麗在側，他不會再多看她一眼吧？

　　然而姬無憂華在一邊黯然神傷，那廂趙儼心中卻翻了巨浪！

　　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兒，她變了，變得沉靜而豐胰，這樣的她令人驚艷！翹挺的鼻梁，魅惑的雙眼和冷艷凄清的紅唇，滿身的詩書風華，配著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她更美了，美到他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趙儼突如其來的沉默叫眾人不知所措，文皇太后端著臉，適時輕咳一聲：“皇上……”

　　趙儼回過神來，掃了臺下眾人一眼，沉聲道：“開始吧。”

　　司禮太監立刻尖聲叫起來：“第一組采女出列，林采兒，何三娘，李四娘……”拉拉雜雜地喊了十個人，左側殿的門打開，一行采女低著頭款款走到殿中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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