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便留你
桃兒點頭應道,扶著馮袖下車進了茶肆,店小二很快上了一壺熱茶,馮袖輕啜一口,用手扇了扇,“今日竟還有些熱了,桃兒,去車里拿我的紈扇來。”
桃兒遲疑了一下,料想馮袖跑不遠,便放心地轉身去拿。馮袖飛快地掏出一個紙包往茶壺里倒了些粉末,將用過的紙包藏在懷里。待桃兒回來,馮袖接過紈扇,“這茶果然比不得醉風樓,我不喝了,你端去和車夫們喝些解解渴。”
“那是,外面怎能和樓里比,再說您和鳴鶯姑娘的衣食住行一概是樓里最好的呢。”桃兒討巧道。三月的天氣,早上甚涼,桃兒和車夫們都穿著薄襖,眼下已近日午,眼光越發(fā)地燦爛,竟真覺有些熱渴,便端著桌上的茶壺領命去了。
見桃兒和車夫們都分著飲了,馮袖吩咐道,“啟程吧,晚了可不好。”
馮袖坐在馬車里一分一秒計算著,纖白的玉手攥得緊緊的,直到聽見桃兒說到了,伸手一摸,后背早已被冷汗濡濕。京郊春華苑,一年一度的三月三日是桃花節(jié),這一天才子佳人們以詩會友,官員和青樓紅牌也會到場附庸風雅,其實不過是變相的相親會罷了。
當馮袖看見春華苑人山人海的情景時,也不禁吃了一驚,繼而是一陣心喜,人越多越好制造混亂呢。桃兒見人多,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攙著馮袖走進人群,便聽得一句“山僧一相訪,吏案正盈前。出處似殊致,喧靜兩皆禪。暮春華池宴,清夜高齋眠。此道本無得,寧復有忘筌。”
眾人立時叫好,馮袖心里贊嘆,此詩頗有禪意,境界悠遠,實乃佳作,看那作詩之人,也是風流倜儻。
又有一女子道,“百草競春華,麗春應最勝。少須好顏色,多漫枝條剩。紛紛桃李枝,處處總能移。如何貴此重,卻怕有人知。”
又是博得滿堂喝彩,馮袖這才聽明白,原來眾人是以春華二字作詩,果然不錯。卻聽得桃兒突然出聲,“小姐,您也作一首吧。”馮袖一愣,方才想起,原本風四娘讓她出來就是想讓她在眾人面前露一手。
正要推拒,回過頭來才發(fā)現周圍的人都看著她們,原來桃兒那句話大家都聽見了,眾人見她面紗外的眉眼精致美麗,有心交往,便問道,“敢問小姐是哪家千金?今日桃花節(jié),大家作詩助興,若小姐有好詩,不妨與大家分享一二。”
“我家姑娘是醉風樓的玉翁,頭牌鳴鶯姑娘的妹妹。”馮袖心里不欲人知道自己是青樓女子,桃兒卻有心為她造勢,搶著回答了。此話一出,果然落在馮袖身上的眼光便復雜了很多。
“原來是醉風樓的玉翁,傳言中可是比花魁鳴鶯更為美貌的女子啊。”剛剛作詩的女子出聲道,一臉不服,“想必玉翁姑娘才情亦是不錯,還請指教一二。”
馮袖皺眉,她可沒惹過誰,桃兒在耳邊悄聲道,“她是晨月樓的頭牌月章姑娘。”馮袖恍然大悟,同行如冤家,眼下是找麻煩來了。
“小姐,您就作一首吧,煞煞她們晨月樓的威風。”
馮袖怕桃兒起疑,便想了想,道:“輕盈裊娜占春華,舞榭妝樓處處遮。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
眾人愣了一下,半晌才轟然叫好,都贊道,“玉翁姑娘果然好才情!”
更有幾位書生上前相約,馮袖心里一厭,掩了帕子不語退后。桃兒見狀,便上前來周旋應付。
忽然,桃兒臉色一變,悄聲道,“姑娘,奴婢肚子有些疼,您暫且玩著,奴婢去去就來。”
時間剛剛好,馮袖點點頭,桃兒便捂著肚子轉身去了。眼見桃兒離得遠了,車夫們也開始捂著肚子找茅房,馮袖悄悄退出人群,鉆入一輛圍了錦帳無人看守的豪華大馬車,微掀簾子朝外看。
過了不多時,桃兒回來驚覺馮袖不見,又見車夫們都鬧肚子,心知著了她的道,想起風四娘的手段厲害,慌忙命一名車夫回樓里報信,另一位跟著她四處尋找,見人群里沒影,料想馮袖定是跑了,便分散開尋去。
馮袖一直緊緊攥著手,心里緊張莫名,待到天色漸晚,馬車簾子突然掀起,一名少女走進來,見到她,頓時一驚,馮袖立馬掩住對方口鼻,輕聲道,“小姐,奴家沒有惡意,但請小姐不要叫人來,好嗎?”
言語中滿是懇求,那女子見她誠摯,點點頭,馮袖便放開了手。
“你是醉風樓的玉翁?為何入本小姐馬車?”女子鎮(zhèn)定地問她。
“奴家本名叫馮袖,是好人家的女兒,被賊人賣去青樓,鴇姐兒看奴家年幼未曾安排接客,是以趁著今日外出游玩逃了出來,還望小姐憐憫,不要送奴家回去。”馮袖假模假樣地說著,不由輕輕啜泣,五分是假意,五分卻是真情。
那女子見她神色凄然,也動了惻隱之心,“也罷,我就護你一時,待得安全時你且自去,我不便留你。”
馮袖感激稱是,“能得小姐庇護已是福分,怎敢再三打擾。”
一路馬車疾馳入城,馮袖透過簾子看見醉風樓的打手們滿街亂竄,心下擔憂,丟了她這個搖錢樹,風四娘必不會輕易罷休,若她被抓回去,恐怕就再也出不來了。
豪華馬車最終在戶部侍郎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原來這小姐是姬侍郎的千金,與那小姐下得車來,馮袖問道,“不知小姐閨名?今日搭救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報答!”
“我叫姬無憂華,報答就不必了,你自去吧,可莫要再被拐了。”
“多謝姬小姐。”
馮袖轉身,如果就這樣走了,豈不是功虧一簣?
于是暗自咬牙,一狠心,暈倒在地。
遠處,一雙暗沉的黑瞳迸射出些許詫異而戲謔的光芒。
馮袖站在馮公館門前,卻驚異地沒有看見一個仆人,她推開門,“爹地,你在么?安娜?朱莉?你們在嗎?”偌大的廳里,沒有一個人,只有家里的擺設還一如往常。
馮袖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懼,突然,噔噔噔的高跟鞋聲音從樓上傳來,馮袖往樓梯望去,美艷的卡蜜拉走下來,看著她,“你是誰?”
馮袖一驚,“卡蜜拉,我是馮袖,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馮袖?我不認識你。”
“爹地呢,叫爹地出來,我是袖兒,叫爹地出來!”
“什么爹地?來人,把這個亂闖民宅的瘋女人拉出去!”
“不!卡蜜拉,你這個狐貍精,你給我滾出去,我才是這里的主人!”馮袖驚叫起來,有不認識的仆人過來拉住她往外拖,她死命掙扎。
聽見她的辱罵,卡蜜拉氣瘋了,沖上來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你敢打我?”馮袖抓住卡蜜拉,憤怒地就要還手,“啪!”又是一耳光甩到她臉上,不對,卡蜜拉的手還抓在自己手里,誰在打我?
馮袖睜開眼,面前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丫鬟,此刻左手正被自己抓住,她抽出手,鄙夷地看著馮袖,“這么晚了還不起來干活,我還不敢打你?呸,瞧你那個狐媚樣子。”
馮袖被打得茫然,環(huán)顧四周,不是美國,不是長島別墅,沒有卡蜜拉,原來都是夢,她還在中越王朝……
閉了閉眼,看見自己身上已經換上的婢女衣服,還好,香囊還在,“這是哪里?”
那丫鬟一臉驚異地看著她,“你不是二小姐買來的丫鬟嗎?這里是姬府,還不快起來,二小姐說從今天起你負責當她的侍讀,小姐都已經起了好久了!”
馮袖心里直想開懷大笑!姐姐,我逃出來了,等著我,妹妹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馮袖將香囊系在腰間,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做丫鬟就不能再戴面紗,未免容貌引起麻煩,馮袖刻意用鳴鶯給她的較黑的粉末涂在臉上,果然看上去只是略有姿容,不再過分引起注意了。
姬無憂華住在南院,而馮袖住的下人房在偏僻的北院旁邊,那個尖嘴猴腮名叫珠兒的丫鬟帶她過去,一路上不停地囑咐她做丫鬟應當怎樣怎樣,馮袖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應聲,珠兒看她還算聽話,臉色也稍稍緩和下來。
到了南院書房,珠兒輕叩房門,“二小姐,奴婢帶馮袖過來了。”
“進來。”
馮袖推門,只見香閣里裊裊香煙浮沉,轉角處一面雕花屏風,墻上掛著牡丹仕女圖,墻邊一架古琴蒙著錦布,紫檀書桌上羊毫小筆,黑石硯臺,雪白的宣紙上靜靜開放著一樹桃花,有亭,有人,正是昨日春華苑之景。
姬無憂華不抬頭,只一味作畫,馮袖亦不言,徑自牽起袖口,上前素手磨墨。
半晌,畫作已成,筆法自然,惟妙惟肖。
姬無憂華眼波一轉,遞筆給她,“你來題詩。”
馮袖想了想,也不推辭,執(zhí)筆細細寫下,“輕盈裊娜占春華,舞榭妝樓處處遮。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
“隨風好去落誰家……”姬無憂華喃喃念著,突然冷笑出聲,“馮袖,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主意打到本小姐身上!”
馮袖不慌不忙地斂衽低眉,“馮袖實不敢計算小姐,姬府門前昏倒,實非假裝,小姐的恩情,袖銘記于心。”
“你的確不是假裝,不過是計劃好了罷,你當我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本小姐早將這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
這女人在路邊的茶肆里給丫鬟和轎夫們下了巴豆粉,嚴格控制了劑量,好讓他們在春華苑人多的時候內急,自己則趁亂逃跑。
“你故意接近我,是因為你早知道本小姐會救你,你故意作那首詩,你的計劃完美無缺,我不得不說,馮袖,你很聰明。可我,該死的不喜歡被算計的感覺!”
姬無憂華面容森然,也對,任誰被人如此算計也會生氣吧。看來這姬無憂華并不是普通的閨閣小姐啊,馮袖心中升起一抹思慮,身子卻深深福了一福,“小姐聰慧,馮袖自知無法瞞過,也從未想過要隱瞞,但是袖實在不愿呆在青樓誤了終身,不得已才敢這般冒犯,小姐恕罪,袖不敢叨擾,也不想功虧一簣,還請小姐容風聲過去再遣袖離去,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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