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你所言
閭丘策低垂的雙眉,微不可見的一蹙,“娘娘說的極是,王爺的身體確實需要靜養。”
“如此就辛苦閭丘大夫,好好照看王爺。”
“娘娘言重了,這本就是老奴份內之事。”
玉冰起身,率先離開了高衍的寢居。
寢居外,積雪堆砌著玉樹瓊枝——這一夜,雪落的真的太急。
月亮初升,素光柔弱無力般淡淡灑落。
織絹松木屏風上,濃筆之下的仕女圖,婀娜多姿,似要從屏風上款款而來。
屏風內,漆黑沉沉。
屏風外,一張榆木雕花的五腳圓桌上,雙管燭臺,托著欲滴的燭花;圓桌邊,兩個人相對而坐,正舉杯對飲。
推杯換盞,酒過數巡,桌上杯盤狼藉,瑩瓷酒壺散落在緋紅的氍毹之上,酒香四溢,彌漫閨閣。
“迎藍,這酒是聚福樓的?”
“聚福樓?”迎藍睨了一眼孟達,不屑道,“聚福樓釀的酒能有這般香郁?這桂花酒,可是娘娘親自釀的。”
“是么?”杯中清波蕩漾,陣陣香甜灌入鼻中,孟達晃著酒杯,醉意漸濃,“這酒甘綿有余,只是醇厚不足;不過單就這份甘綿如醴泉,聚福樓的酒就遜了一籌。”
“娘娘說了,等到來年再飲,甘醇香馥,大是不同。”迎藍笑道,“娘娘知道今晚我請大哥喝酒,特意讓逐夕姐姐送來。”
話音未落,迎藍又將孟達的酒杯斟滿,孟達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娘娘……娘娘對你真好。”
見迎藍揚起笑臉,泛起的紅暈,顯得嬌態動人,孟達恍惚,直直傻笑,手臂一晃,杯中迎藍剛斟滿的酒灑了一桌。
“那是娘娘人好,只是……”原本的笑容,瞬間斂去,撅著嘴道,“只是王爺不好……”
“迎藍……不可亂說。”孟達手擺個不停,示意迎藍不要亂說,本想站起,只是腳下有風,身體尚未站直,又坐回了凳子,“王爺……哪里不好?”
“王爺就是不好。”迎藍不理孟達的手勢,一邊為孟達斟酒,一邊不服道,“王爺病成這樣,娘娘可怎么辦?”
聽到迎藍說的是王爺患病之事,孟達豁然笑道,“傻丫頭……過兩天……藥就會送來……放心……王爺不會有事。”
“是么?”四溢的桂花香,陣陣飄入迎藍的口鼻,滲入心脈,迎藍漸漸有了醉意,但神智尚清,“若真是這樣,那就好,只是,王爺怎會患有頑疾?”
“這個……這個不能說……”孟達雙眼朦朧,看著杯中的酒,晃出層層清光。
“大哥,難道對迎藍都不能說么?”
迎藍哀求的神色,顯得楚楚可憐,孟達心神震蕩,“也是……我們……是自家人……跟你說……無妨……”
“王爺……”孟達亢奮的神情,陡然消失,晃著的腦袋,似搖搖欲墜,目光憤恨,狠狠將酒杯拍在桌面,杯中酒水四濺,“太后……都是太后……這個毒婦……害的王爺……年年……如此……”
迎藍見孟達手背青筋爆出,目中怒火中燒,心中一驚,知他心里難受,微有不忍,“來,大哥,我們喝酒,不提那個老太婆。”隨即為孟達斟滿酒杯。
“好……不提……”拋開那個老太婆,孟達的情緒頓時平復。
兩人舉杯豪飲,一杯接著一杯。
燭花層層堆落,只剩半燭閃耀,淡灑桌面,拉長了兩個身影,背影如弓——兩人已酩酊大醉,伏案而眠。
一聲輕微的嘆息從屏風后傳來,深沉的屏風后,漆黑如墨,只有一雙明亮的眸子,微有光澤,卻也黯淡許多。
“正如你所說。”逐夕幽幽說道,離開王爺寢居后,玉冰就告訴她定是太后,但方才聽到太后兩個字時,她心中仍是一驚,“果然是太后。”
扶著玉冰從屏風后緩緩走出,逐夕抬眸見玉冰沉思的臉,不見悲喜,只覺得她步履沉重。
“迎藍這丫頭,讓她問什么,就問什么,多一句都不問。”逐夕無奈的說道。
方才孟達說,兩天后藥會送到,卻沒說從哪里送來,由誰送來?她本以為迎藍會接著話題問下去,那知道這丫頭茫然不知。
逐夕扶起迎藍,將她放入床榻。
回身時,見玉冰坐在桌邊,背影裊娜,卻也蕭肅,良久,才聽玉冰開口,綿綿聲音漸漸清晰。
“去通知元少棕,前來領人。”玉冰睨向孟達,淡淡一笑。
他們不讓她知道,她就不知道了么?她不僅知道,還要讓他們知道,她已經知道。
迎藍雖沒有問出,這藥從何處,由誰送來,但是她總有辦法知道。
月華之下,雪光粼粼,若非更漏聲聲,焉知不是白日。
梨樹上,積雪未融,樹枝上滴落的水珠,隨著深夜溫度驟降,已然結成冰凌。梨樹下,玉冰一身紫貂,形影相吊,寒風掠過,吹起碎雪飄舞,簌簌的潛入脖頸,刺骨的寒冷。
兩天,還有兩天,可兩天竟如兩年漫長……
繞過寒塘,穿過回廊,連枝苑外,曲徑幽深。
是何時,他已悄然住在了自己的心里,是沙盤對陣時的嬉笑,是池塘邊的撫慰,還是聚福樓的重逢,亦或是花間亭的邂逅?
那紫色長袍,何時漸行漸遠,素白長衫,又是何時翩躚而至,是她水性,還是時間消磨人心。
廊檐下,燈火通明,沉重的腳步止于寢居之外。抬眸處,一個綽約的身姿映在碧紗上——最終,她讓依依留下,伺候王爺。
她知道,躺在床榻上的那個人,應是靜靜熟睡。
折道離去,穿過庭院,沿著回廊,漸行漸遠,直到遇到一個院門,玉冰才停住腳步,抬眸望去,正是尚藥司。
屋內,燭光下,閭丘策正翻著醫書,看的入神,渾然不知娘娘已經進來。
玉冰一手拿起搗藥舂,一手拿起藥臼,坐在一旁,靜靜的搗起藥來。
敲打之聲,一聲聲傳入耳中,閭丘策回過神,見是娘娘,欲要俯身行禮,卻被娘娘微微揚起的手,免去了禮數。
“本宮閑著無事,過來瞧瞧,你且忙你的,不用候著。”
她輾轉數更,難以成眠,一夜竟漫長如歲,不得已,起身披著貂裘,信步而行。
閭丘策望向娘娘,才半日的時間,娘娘一臉的憔悴,神情疲憊如此,目光復雜的射向娘娘手中的搗藥舂,用力均勻,“娘娘也會這些?”
玉冰微愣,旋即明白閭丘策的意思,“談不上會與不會。”
她是堂堂相府的千金,本來是不需要會這些,可是誰讓她這位千金有名無實呢。
玉冰放下手中的搗藥舂和藥臼,緩緩走到前面的藥柜,失神的望著層層藥斗,若不是高衍身體患有頑疾,堂堂的王府何需辟出一個院子作為尚藥司。
“娘娘識得藥材?”閭丘策目有疑慮的望著娘娘的背影。
玉冰嘴角微微上揚,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抽出一個藥斗,拿了一味藥材,說道,“這是細辛,主咳逆,百節拘攣,風濕痹痛,能明目,利九竅。”隨即又拿起一味藥材,“這是茯苓,主胸脅逆氣,能開肺腑,調臟氣,有解熱散結之效,因此茯苓之用,在泄不在補。”
合上藥斗,玉冰似笑非笑的看著閭丘策,“本宮說的可對?”
閭丘策心中微怔,目中有驚色閃過,臉上卻不動聲色,“娘娘精通藥理,有仲景之才,老奴佩服。”
“本宮的娘親,纏綿病榻多年,你應該已經知曉。”玉冰淡淡一笑,閭丘策心里想什么,她怎會不知,“為能服侍好娘親,本宮也常常翻閱醫書,精通談不上,只能說略知一二。”
“娘娘純孝,老奴深感敬佩。”閭丘策頷首說道,手心卻滲出細汗。
閭丘策垂手而立,恭敬之至。微躬的背如微張的弓,雖已彎,但堅韌。
“閭丘策,你不用步步試探。”玉冰淡然道。
“老奴不敢。”閭丘策俯身道,他確實沒想到娘娘懂得醫術,心中怔忡。
“本宮今日來,不是來翻舊賬。”玉冰神情幽深,目中萬般苦澀,“本宮只是擔心……”
他不能醒,她就不能眠。
這個王府因他的沉睡,也陷入了沉沉的死寂中,沒有一點生機……
娘娘黯淡的神情,目中的灰敗,似乎與病中的王爺一起沉寂下去,閭丘策為之一怔,再看到娘娘側首時,高聳烏髻中,玳瑁生光,心中陡驚,猛然跪地,“娘娘,老奴有一事,想請教娘娘。”
玉冰沒想到閭丘策會突然下跪,不知是何用意,“無論何事,起來說話。”
閭丘策站了起來,躬身問道,“敢問娘娘,何為夫妻之道?”
玉冰駭然,想不到閭丘策會問這個問題,沉思片刻道,“夫妻之道,如兩人身在孤舟,風平浪靜時,可攜游滄海;波濤洶涌時,應并肩共濟。”
“好,說的好。”閭丘策聲音激昂堅定,目中恭敬之色彌增,再次跪下,“老奴向娘娘請罪。”
“本宮方才說過,今日前來,不是來翻舊賬。”玉冰知道閭丘策所請之罪。
“娘娘不怪罪老奴,是娘娘仁慈,是老奴之幸。”閭丘策停頓片刻,說道,“但老奴應務必將實情稟告。”
“起來說吧。”玉冰望著閭丘策額前的皺紋,這深深的痕跡里不知藏有多少事。
閭丘策起身,“娘娘大禮之日,喝的那碗湯藥,確實與往日不同,娘娘想必當時已經知曉。只是,娘娘有所不知的是,那碗湯藥是老奴擅自而為,與王爺無關,還請娘娘勿要責怪王爺。”
玉冰微愣,旋即明白,啞然失笑,原來是為高衍求情來著。
高衍對她與對其他侍妾不同,又寵愛有加,卻至今未能圓房,閭丘策定是以為,是她一直未能原諒高衍,因湯藥之事對高衍耿耿于懷。
“真是你所為?”
“是老奴所為,老奴罪該萬死。”
其實就算是高衍的授意,又如何,她早已不再怨怪于他。
洞房之夜,他們各有難處,他有他的無奈,她有她的自尊……
誰對誰錯,誰又錯過誰,若要怨,只能怨天意弄人。
只是,心中有陣陣苦澀,當日的無奈和錯,應該早已過去,為何兩人至今仍困在原地,高衍,你到底在想什么。
“算了,都過去了。”是的,都過去了,無論高衍有何種想法,她現在只希望他能趕緊醒來,更何況她從來就沒有看透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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