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冰懂他
流沙之東,黑水之西的司彘;西海之內,流沙之西的汜葉;白澤于東海,畢方于章峨山,傳說之地更是令他神往,每每說到此處,高衍總是看著玉冰說,萬事平定,定要與她同行去瞧瞧,才不枉此生。
談及歌賦,高衍吟的最多的是曹操的短歌行,“一匡天下,不以兵車”,高亢激昂,興致來時,揮毫潑墨,提筆書寫。
玉冰見過高衍的字,一手的小篆,寫的遒勁有力,字字如星辰奪目,可是沒想到高衍的草書,也是行云流水,一戈如百鈞弩,一點如高峰墮石,一牽如百歲枯藤,一放縱如驚蛇入草,字中筋骨,如羲之在世。
他的小篆,如同他的外表,溫潤斯文,俊逸出塵;而他的草書,卻顯出了他的內在,狂妄孤傲,落拓不羈。
玉冰偷偷以他的字為臨帖,逐夕譏笑她儼然成了一個私淑弟子。
高衍曾自帶瑤琴,琴身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猶如綠色藤蔓纏繞于古木之上。
漢時,司馬相如有一張琴,名為綠綺。司馬相如曾用該琴,琴挑文君,一曲鳳求凰,獲得卓文君的青睞,成為千古佳話,只是此琴早已失傳。
玉冰雖沒見過綠綺,但確信,高衍手中的琴絕不比綠綺遜色。
盡管能用碗筷奏出曲子,也能聽懂史大哥所奏的玄妙之音,但要論撫琴,玉冰卻差的很遠,她并不是很精通音律,高衍常笑言自己是對牛彈琴。
玉冰不以為意,笑道,“我既是牛,當然聽不懂清角之音,你卻每每還要對著我彈,敢問,你是什么?”
高衍爽朗一笑,“我也是牛,一頭蠢牛。”
一時,連枝苑里笑聲四溢。
棋局對弈時,玉冰從不會到會,再到突飛猛進,高衍的眼中時有驚喜之色。
興致起時,高衍還會置沙盤于院中,與玉冰沙場點兵。高衍也不管玉冰愿意不愿意,拉著玉冰就點兵演練,玉冰從一開始的不愿意,到漸漸有了興趣,現在已是沉迷其中。
高衍常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每次看到高衍說這句話,玉冰總感到高衍身上又一種迫人的氣勢,讓人不敢直視。
晚上,玉冰苦讀兵書,孫子兵法、六韜三略等等,她都一一讀完,白日,便與高衍沙盤對陣。
說什么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說什么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又說什么兵形象水,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學的容易,用起來卻很難,每次沙盤上,她都是輸。即便她如何耍賴,也贏不了高衍。
不戰而屈人之兵——她這輩子是做不到了。
“操兵演練,手握三軍,建不世之業,再一匡天下,你心中是不是早已有了天下?”
說什么沙盤點兵,只是打發時間,她不是三歲小孩,她已想到高衍要的是什么。
面對玉冰的詢問,高衍并不閃躲回避,眼中卻露出了激賞之色——玉冰懂他。
激賞之色之后,是一種逼人的氣勢,直視天地,他的霸氣已在她面前顯露無疑。
她知道,他相信她。
只是他的相信,是以她洞房之夜,她的拂袖而去換來的;更準確的說是以她的性命交換而來。
高衍每次來,每次回,從不在連枝苑里留宿,即便晚上兩人賞月辨星,無論多遲,高衍都會回到自己的院子。
迎藍很奇怪,王爺對娘娘如此好,為何每次都回去。迎藍問娘娘,王爺為何不留宿。連逐夕都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玉冰也是一片茫然,連迎藍和逐夕都看出來,王爺很寵她。他們的確實關系很好,好到他將心中的天地展露于她的面前,他們促膝長談,可是所有的好也只限在促膝而已……
為什么……玉冰也曾問過自己,他們都沒有跨出那一步,是她心中還有牽掛,還是他的心中另有隱情……
或許這樣也好,也能相敬如賓,也能舉案齊眉,也能白頭到老,只是,人生若是如此,到底意難平……
一夜之間,銀裝素裹,積雪壓枝頭,天空放晴,暖陽之下,雪光如琉璃。
玉冰披著紫色貂裘,踩著積雪,每行一步,腳下就發出茲茲之聲,披風曳地,濺起碎雪落在貂裘之上,瞬間消失。
前段日子,曹嬤嬤將一件紫色貂裘送來,說是王爺狩獵所得。后來,她才得知,高衍與下屬行獵狩貂,所獲貂兒只夠做這一件貂裘,卻送給了她。
紫貂極其難得,玉冰謝他,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了一句,北方嚴寒。
玉冰心中頓時暖如三月陽光,有了貂裘,有了他,似乎再寒冷的冬季,也難以入侵到她內心的陽光。
立在梨樹之下,手觸白雪,冰涼立侵,卻止于手指。
見枝頭末梢,已被積雪壓彎,似要墜落,這一夜,雪落的真的很急。
迎藍早已將院內、院外積雪除去,不時的站在院門口,東張西望。
“怎么還沒來?”迎藍自言自語,似在說給自己聽,更像說給玉冰聽,“昨兒也沒來。”
玉冰一笑置之,高衍又不是天天來,都快正午了,若要來早來了,“別看了,今兒不會來了。”
迎藍望向娘娘,見娘娘一襲紫色,眉睫如扇,明眸閃動,身后披著天地銀裝,竟像瓷人一樣,不由的呆了良久,“今歲第一場冬雪,王爺應該來瞧瞧娘娘,是否披了貂裘?”
這叫什么話,玉冰啞然失笑,這丫頭,跟她的這些日子,了解她的脾性,說話也越來越沒大沒小,故作沉臉道,“你是我身邊的人,說話切不可失了分寸。”
迎藍見娘娘生氣,也不在意,吐了吐舌頭,“奴婢知錯了,奴婢再去瞧瞧。”
玉冰見迎藍跑了出去,知道她不甘心,也由了她。信手拂過瑤琴,心中笑迎藍心急,其實自己不也是殷殷期待么,早已將琴置在案上,不就是為了等他前來,共撫一曲么?
這張琴,高衍帶來之后,就未帶走,說什么帶來帶去麻煩。他說的隨意,她的心中卻有絲絲歡喜。
指腹碰上琴弦,還未撥出,卻聽到迎藍惶恐的聲音,“娘娘,不好了,王爺病了。”
未撥動的琴弦,終于撥出,發出震裂心神的一聲。
“昨兒就病了,今天已經不省人事。”迎藍繼續說道,語氣哽咽。
腳下一軟,玉冰撥動琴弦的手,猛的按住瑤琴,撐住身體。手下瑤琴弦弦出聲,聲聲刺入玉冰心脈。
冬日的寒意漸漸襲身——原來,風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的貂裘,也暖不了心中的寒冷。
未到高衍的寢居,就聽到哀天哭地之聲。
玉冰的心中一陣陣抽搐,握住迎藍的手越攥越緊,迎藍疼的出聲,她都未能聽到。
眾人見娘娘進來,欲要行禮。玉冰勉力擺手,免去了眾人的禮。
寢室內,高衍面色蒼白,合目躺在床上,像似熟睡已久,只是眉間微蹙,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元少棕和孟達立在床頭,面色深沉,閭丘策正在為高衍把脈。
侍妾哭成一團,只有依依,苗氏和姜氏還算鎮靜,面帶憂色的立在一旁。
“哭什么。”玉冰厲聲道,一道森厲的目光掃向哭泣的侍妾,“本宮若是再聽到哭聲,一律杖責四十。”
一聲令下,侍妾頓時安靜,想到白氏受二十杖后的凄慘場面,個個噤若寒蟬。
“怎樣?”見閭丘策把完脈,玉冰急切問道。
“回稟娘娘,王爺只是受了風寒,應無大礙。”閭丘策躬身垂手道。
“當真?”玉冰一瞬不瞬的望著閭丘策。
閭丘策沉吟片刻,道,“老奴豈敢欺騙娘娘。”
真的沒有欺騙么?玉冰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閭丘策,方才他為何要沉吟片刻,方才他眼中的復雜和憂慮又是為何?
他為何不愿說,還是不能說。
一旁的姜氏忍不住開口,“這幾年,每年入冬,王爺都會大病一場,每次生病,都會不省人事,少則兩日,多則五日,方能醒來。”
依依甚是驚訝,側目望向姜氏。
姜氏的話倒是讓玉冰心中略有寬慰,此病看來是舊疾——是了,太子說過,高衍身患頑疾多年,未能治愈,應該就是此病。
苗氏和姜氏跟隨王爺有些年頭,自然不會方寸大亂,哭成一團。那些抱頭痛哭的侍妾應是今年新進府的侍婢。
倒是依依,一直鎮定如常,讓人刮目相看。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苗氏說道,“閭丘大夫每次都說是風寒,可是風寒也不至于不省人事?”
苗氏的一句不省人事,讓原本安靜下來的侍妾又有了抽泣之聲,“每年如此,王爺的身子可受得住么?”
“要怪,就怪太……”孟達憤怒的話說了一半,就被元少棕打斷。
“住口,王妃在此,你休得造次!”元少棕厲聲道。
孟達忿忿不平的立到一邊,不再開口。
玉冰佯裝沒聽見他們的話,也不瞧他們,只是靜靜望向床榻上的高衍。
元少棕為何不讓孟達將話說完,孟達口中的太是什么意思,是指誰?是太子么?高衍患病多年,如此推算,太子當時還年幼,不足以謀害高衍,更何況以自己對太子了解,太子不是那種城府深沉之人;那太字是指誰?莫非是太后?不錯,應是太后,太后顧忌高衍,可是太后是如何謀害高衍,以至于他年年發病?
玉冰轉過身來,目光掠向閭丘策——既然你閭丘策不能說,本宮絕不勉強;既然你說王爺是受了風寒,本宮就認定是風寒入侵。
“閭丘大夫素有醫仙的名號,他既然說了王爺只是受了風寒,理應不會有錯,王爺既是無礙,你們都回去吧。”
苗氏欲言又止,終還是上前一步,低眉哀求道,“娘娘,可否讓奴婢留下伺候王爺?”
白氏和孫氏是父親的人,那苗氏呢?這些侍妾中又有誰是對高衍忠心耿耿,亦或一個都沒有。
環視眾人,目光最終在依依身上停留片刻,依依來自擷玉坊,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是誰又能保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高衍身邊美姬環繞,卻一直沒有貼身近侍。看來,只有閭丘策、元少棕和孟達三人最為可靠,他們畢竟是高衍身側之人。
目光中片刻繁復,歸于平靜,淡淡道,“王爺的病,應是風寒入內,干忤經絡,令九竅閉塞,才致不省人事,此病需要靜養,閭丘大夫,本宮說的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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