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生匆忙將“生花”收起來：“這支筆不比其他，邪性得很，不好玩的。”

　　百靈兒不信：“既然邪性，那你為什么還用它？”

　　妙筆生見她不依不饒，只得將“生花”的來由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她聽。當聽到自己也是“生花”筆畫出來的時，百靈兒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妙筆哥哥，你說的這都是真的嗎，靈兒真的是這支筆畫出來的？”

　　妙筆生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我何時騙過你了？你我得以相見，‘生花’筆功不可沒呢！”

　　百靈兒注視著《魚戲蓮葉圖》中洋洋得意的比目，輕聲問道：“是不是但凡‘生花’筆畫的事物都能如我一般幻化了人形？”

　　“師傅是這樣說的，”妙筆生道：“但是我想再畫幾幅圖看看是否確如師傅所說。”

　　“若這幅畫中的比目真的幻化了人形，你要怎么辦？”百靈兒將自己最擔心的問了出來。

　　“這好辦，”妙筆生笑道：“他們若愿意，就留在府里，若不愿意，我就給他們自由，天南海北，他們愛去哪里逍遙便去哪里。”

　　百靈兒愣住了，她真的想問妙筆生：“若他們也與我一般化作女子，你還會愛我嗎？”

　　但她終是沒有問出口，落寞地笑笑，掙脫開妙筆生，自回了屋去，留妙筆生一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怎么也猜不出她到底又在為何使小性子。

　　“生花”成了百靈兒心中盤旋不去的陰影，她總覺得，“生花”是橫亙在她與妙筆生之間的障礙，有了“生花”，萬千如花少女也如她一般從畫中走出，她在妙筆生心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百靈兒知道，她這是在嫉妒，她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窗外的月光柔柔地透進來，房間里一片朦朧，妙筆生早已睡熟，百靈兒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愣愣地瞧著妙筆生熟睡的面龐，抬手撫過他的眉眼，落在了他的唇上。

　　百靈兒湊近，輕輕吻了上去。

　　妙筆生微微皺了皺眉，在夢中喚道：“靈兒……”

　　這一聲輕喚讓百靈兒下定了主意，她忽地坐起身來。

　　匆匆穿好衣服，百靈兒看了妙筆生一眼，確定他沒有醒來，才悄悄出了門，來到了書房。怕被妙筆生發現，她沒敢點燈，只借著月光在書桌前摸索，沒費什么功夫，便在抽屜里尋到了“生花”筆。

　　百靈兒打開盒子，一抹金光流瀉而出，在黑暗中甚是奪目，那是用金絲線在筆端刻的“生花”二字。金光像是在對百靈兒召喚，她不由自主將筆拿了起來。

　　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百靈兒如泡在溫泉之中，泉水滋潤著她每一寸肌膚，將疲倦一掃而空，百靈兒享受著泉水的撫摸，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哪里都是黑暗，好寂寞呵！

　　一女子的聲音傳來，百靈兒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竟置身在一片林子里，周圍群山環繞，明月高懸，不遠處有一處湖泊，月光中泛著粼粼波光，一個白衣女子正背對著她坐在湖邊，望著頭頂的明月出神。

　　好寂寞呢！

　　聲音像是那個女子發出來的。

　　百靈兒好奇地走過去，拍了拍女子的肩：“姐姐，夜如此深了，你為何還在湖邊坐著？”

　　唉！

　　女子嘆了口氣，卻沒有回頭，她指了指頭頂的月亮，問：“這月亮美嗎？”

　　百靈兒順著她的手看去，明月不染纖塵，靜靜掛在天邊，幾抹纖云自它身前游走，如為它披了曾薄紗，月華如流水，將山中林木都染上了一層靜謐。百靈兒笑了：“如此明月，自然是美的。”

　　“若你一生一世都在看這輪明月，還會覺得它美么？”

　　“良辰美景，誰人不愛？若一輩子與這輪明月相伴，靈兒也心甘情愿的。”

　　女子凄凄然一笑：“你如何都不會懂的，我好寂寞呵！”

　　“姐姐獨自一人坐在這里賞景，自然會覺得寂寞，若有人陪，便不會寂寞了。”

　　“有人陪？哼！誰會來陪我？我好恨啊！”

　　百靈兒甚感奇怪：“姐姐為何而恨？”

　　女子沒有回答她，指了指湖水：“這里美么？”

　　百靈兒如實回答：“自然是美的。”

　　女子輕嘆：“可是我不覺得美呢！”

　　“姐姐這是為何？”

　　“因為……我就是在這里死去的呢！”

　　女子忽地回過頭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空洞無神，直勾勾地盯著百靈兒，百靈兒嚇了一跳，指著女子的眼睛，結結巴巴地道：“姐姐……你……你的眼睛……”

　　女子勾起百靈兒的下巴，面孔猙獰：“為什么是紅的對嗎？”

　　百靈兒害怕地點了點頭。

　　“哈哈！”女子仰天大笑：“我是兔子，眼睛自然是紅的。”

　　百靈兒覺得難以置信：“姐姐竟是……兔子？”

　　“哼！”女子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如兩道血柱，直刺向百靈兒：“我是倉頡造字制筆時慘死在他手下的兔子，被活生生地扒了皮，尸體丟棄在這湖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的靈魂都在這命喪之地徘徊，永世不得超生，我好恨啊！”

　　“原來你就是毛皮用來制‘生花’筆的兔子，”百靈兒恍然大悟：“可是，可是我怎么會在這里的？難不成，難不成這里竟是……”

　　“沒錯，你現在在‘生花’筆中。”

　　百靈兒急得哭了起來：“嗚嗚，我要出去，妙筆哥哥，妙筆哥哥你在哪里？”

　　“小姑娘，”女子勾著百靈兒的下巴，面帶詭異：“你有心事呢！”

　　百靈兒嚇得膽戰心驚，忙閉起了眼睛：“求你，姐姐，求你放我出去。”

　　“癡心女子薄情郎，古往今來，可不在少數呢，小姑娘，你不怕么？”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百靈兒睜開眼睛，問：“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說呢？”女子輕輕笑起來。

　　“姐姐，你住在‘生花’筆中，既能看透我的心事，也一定能看透妙筆哥哥的，你且告訴我，我想看看……”

　　百靈兒欲言又止，不敢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說啊，”女子誘惑著她：“說出來，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我想看妙筆哥哥的真心。”

　　“過來！”女子走到湖邊，沖百靈兒招招手：“過來，我讓你看看他的真心。”

　　百靈兒乖乖地走過去，女子拉著百靈兒的手，指了指湖面：“你妙筆哥哥的心全都在這里了。”

　　順著女子的手指，波光粼粼的湖面開始起了變化，如蘇媚娘送她那面牡丹花鳥紋銅鏡，偌大的湖面不過天地間一泓清波，妙筆生自湖底大步走來，笑望著百靈兒，百靈兒幾乎以為妙筆生真的就在眼前，她只上前幾步，便能投入妙筆生的懷抱中了。

　　“鬼爪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我！”

　　蘇媚娘的聲音傳來，百靈兒嚴嫌地皺了皺眉，果然，湖面上出現了蘇媚娘的身影，她氣喘吁吁地跑到妙筆生身旁，妙筆生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為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柔聲道：“說你性子急還不承認，你只好好呆著，等我回來就是。”

　　蘇媚娘臉一紅，低下頭去：“我還不是想陪著你么！”

　　妙筆生萬分寵溺地看著她，伸手輕輕將她的頭抬起，四目相對，含情脈脈，蘇媚娘雙頰緋紅，妙筆生看得心動，低頭深深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熾熱而纏綿，似是綿延了無數個春夏秋冬，那一對鴛鴦在水中如藤蔓一般糾纏在一起，刺得百靈兒的心生疼，她別過頭去，不愿再看了。

　　“這么快就不想看了？好戲還在后面呢！”

　　女子將百靈兒的頭硬扳回來，湖面上蘇媚娘已經消失了，只剩妙筆生一人，一尾金色的小魚在他指尖歡快地嬉戲著，百靈兒認得，是《魚戲蓮葉圖》中的比目。

　　小魚躍上妙筆生的肩，忽而化作一名女子，慵懶地躺在妙筆生懷中，妙筆生輕撫著她光滑的背，笑著對她說：“嫁給我，好嗎？”

　　嫁給我，好嗎？

　　百靈兒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女子的聲音冷冷地飄來：“怎么？受不了了？癡心女子薄情郎，我見得多了，你，不是最可憐的。”

　　百靈兒仍是哭個不停，女子蹲下身來，湊到百靈兒耳邊道：“小姑娘，抬起頭來看著我。”

　　女子的聲音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百靈兒乖乖地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著她。

　　“我看著你如我一般受苦，好心疼呢，讓姐姐來救救你，好不好？”

　　女子的聲音帶著妖嬈的邪氣，勾得百靈兒的魂兒都飄了出來，她腦中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怔怔地注視著女子殷紅的眼瞳，緩緩地，深深地點了點頭。

　　“好！”百靈兒答道。

　　女子笑了，放肆的笑聲回蕩在深山里，林間一呼百應，頃刻間響起一陣悲泣聲，是那失去了同伴的兔子們，在哀傷死亡的悲涼。

　　人一旦有了心事，魂不守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妙筆生發現，百靈兒最近變得有些古怪，沒以前活潑了，總愛一個人坐在那里看著妙筆生發呆，問她怎么了，她只笑笑說沒事，但直覺告訴妙筆生，一定有什么事情困擾著百靈兒。

　　自《盛世花鳥圖》和《魚戲蓮葉圖》后，妙筆生又接連畫了幾幅珍禽圖出來，讓他奇怪的是，每每用“生花”筆作畫，百靈兒總會沖她發一通脾氣，剛開始還以為是小女兒家不甘寂寞而耍些小別扭的心思，后來漸漸覺得不對勁，百靈兒不像是只與他使性子開玩笑，倒像是真與他過不去，處處與他作對。妙筆生作畫時本就喜愛清凈，百靈兒這樣一鬧，作畫的心情全都沒了，一來二去，妙筆生難免煩悶，又舍不得吵百靈兒，只能忍著怒氣，但凡作畫，都刻意避開百靈兒，也免去了不少爭吵的風波。

　　妙筆生之前答應過蘇媚娘要用“生花”筆作一幅畫送她，加之蘇媚娘得知“生花”筆卻如傳說所言，所畫生靈皆能成精，百靈兒的可愛模樣讓蘇媚娘喜歡得不得了，便時常派鸞鏡來催促妙筆生為她作畫。

　　這一日，妙筆生趁百靈兒睡熟了，悄悄起身來到書房，點了燈，準備專心為蘇媚娘作一幅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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