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八層地獄
“分明就是明時……”云空話說到一半,只見明時師兄的臉上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再一晃眼,哪里還有什么明時師兄,忘塵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眼睛里滿是戲謔。云空傻了,他已經分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明時師兄還是忘塵了。
“嘻嘻……”忘塵笑道:“看來我扮作明時師兄還是很成功的嘛,至少騙過了兩個人的眼睛。”
他說這話的時候,全身上下的骨骼開始急劇收縮,短短幾個字的功夫,忘塵又恢復了孩童模樣,調皮地沖云空做了個鬼臉。
“忘塵,你是如何辦到的?”云空很是好奇。
“不知道,”忘塵聳聳肩:“不知不覺就會了,好像是天生的。”
“那你能隨心所欲變成任何人的模樣嗎?”云空問。
忘塵想了想,說:“好像是這樣,只要我能在頭腦中想到的模樣,我便都能變。”
“天啊……”云空驚呼:“你果真不是一般人呢!”
“這算什么,”忘塵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咱們趕緊進三界殿里去,看看里面的模樣便回去。若是遲些,恐被人發現了。”
他二人手拉著手溜入三界殿,漆黑的大殿中沒有一絲燈火,忘塵早有準備,從懷中摸出一根火折子,點燃了。
火光將他二人幼小的身體團團包裹了起來,驅散了身邊的黑暗。微弱的火苗下,忘塵和云空恰可以看到對方的面容,二人的小臉皆因激動而漲得通紅,他們現在站在感念寺的禁地中,那個傳說關了十殿閻羅的地方,想想都令人覺得驚心動魄,他們甚至還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無聲的大殿上沉如鐘磬,像是在為三界殿祈求一場安寧。
忘塵和云空對視了一眼,將火折子舉高挪向一旁。
撲面一陣陰風吹過,大殿上回響起哭號之聲。忘塵和云空靠得更近了些,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眼前忽地升騰起無數淡綠色的幽光,自遙遠的地方飄來,將他二人重重包圍在其中。淡淡的綠光是一盞盞小巧的燈籠,一眼望不到頭,讓人感覺像是沉進了湖底,四周漂浮著令人不安的影子,形如鬼魅。云空嚇得緊緊攥著忘塵的手,絲毫不敢動彈,忘塵膽子大,看著萬千淡綠的燈籠,竟伸出手去對著離自己最近的一盞戳了戳,須臾間,燈籠破碎,射出萬道流光,一個青綠色的影子飛身而出,湊到忘塵臉前,發出一聲邪佞的笑來。
忘塵定睛一看,是個披頭散發,面目慘白,眼珠腐壞,血嘴獠牙的怪物,嚇得連連往后退去。這一退不當緊,他二人的身子觸碰到許多燈籠,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燈籠都在頃刻間盡數破了,天地間青影流竄,鬼哭狼嚎聲不斷。這些鬼影被困了多年,沉睡許久,如今一經喚醒,自然活躍無比。他們在忘塵和云空四周盤旋,快如閃電,刮起陣陣旋風,忘塵和云空汗毛盡豎,于重重鬼影間尋找來時的路,可成百上千的鬼魅包裹著他們,哪里能看到路來,云空嚇得不輕,終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這一哭不當緊,倒驚動了滿殿的小鬼,有幾個嗅出人肉的味道來,呼朋引伴,張開血盆大口朝忘塵和云空撲來,忘塵嚇得拉著云空就跑,也不管什么方向了,哪里沒有小鬼,他就往哪里跑,跑得急了,腳下一個踉蹌,拖著云空一頭栽到了地上,兩人滾成一團,急得如何也爬不起來了。
身后小鬼們如風而至,忘塵尖叫出聲,閉了眼等著受死,哪知周圍凄厲的嚎叫聲四起,刺得他耳朵轟鳴不已,他悄悄張開眼來,天,地面不知什么時候塌陷了下去,向地底延伸,磊出一座倒立的寶塔來,忘塵數了數,一共十八層,方才追他們的小鬼此刻被盡數收進了寶塔中,在不同級層里受著酷刑,那凄厲的嚎叫聲正是他們因不堪忍受痛苦而發出的。
云空不知情仍閉著眼大哭,忘塵推了推他:“別哭了,沒事了,你睜開眼來看看。”
云空小心翼翼地張開眼來,也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大跳,他俯身望著深陷的地面,看到小鬼們在里面受苦,越往地下,刑罰越是嚴酷,看到第十八層時,云空惡心得差點嘔了出來。他瑟瑟抖著,緊緊抱著忘塵的胳膊,問:“忘塵,這是地獄嗎?”
忘塵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底,道:“應該是了,這里應該就是十八層地獄。”
云空倒吸了一口涼氣,顫抖道:“忘塵,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害怕。”
忘塵也不忍再看,點了點頭:“好。”拉著云空便要起來。忽然當頭一聲大喝,把他又給嚇得坐了回去。
“忘塵,云空,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敢跑到我寺禁地,你們把寺院的規矩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嗎?”
忘塵顫抖著回過頭去,苦禪大師正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他嚇得不敢說話,指著十八層地獄結結巴巴道:“師……師父……十八層……十八層地獄……”
他說著,扭頭又往地獄里看了看,可是奇怪,原先凹陷下去的地面竟已恢復平整了,哪里還有什么十八層地獄,他與云空現下正坐在三界殿的地板上,微弱的燭火里,釋迦牟尼佛祖端坐在蓮花座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微笑著看著他們。
忘塵有種錯覺,佛祖好像也看到了他方才所看到的一切。
云空也詫異得很,方才的萬千鬼魅不知何時竟都湮滅了,空蕩的大殿上除了釋迦牟尼佛祖外再無其他。哦,不,還有兩幅壁畫,一幅畫了飛天,另一幅……
忘塵扭頭看去,整整一面墻壁上,勾勒了萬千神怪的畫像,地獄眾生各種陰慘面貌羅列其上,萬種酷刑一一描摹,惟妙惟肖,恍如真景。原來,方才他們看到的,竟只是一幅壁畫而已。
忘塵和云空看得傻了,被苦禪大師一把撈起,領回了前殿罰跪,那之后,他們整整抄了一個月的經文,而苦禪大師則足足有一整年都沒有給過忘塵好臉色看。
自那晚偷溜進三界殿后,忘塵好像變了一個人,他再不貪玩了,也從不偷懶,每日靜心隨著苦禪大師學佛修行,再不貪戀塵外俗事。苦禪大師看到他的變化,喜上眉梢,原本害怕忘塵受到《地獄變相圖》的影響,骨子里的邪性都被勾出來,不過現在看來,忘塵的變化是好的,如此他便放下心來。
只有忘塵自己知道他為何起了變化,三界殿中那幅《地獄變相圖》明明白白地將地獄眾生的面貌展示于他,如此面目可憎的孤魂野鬼他是極不喜歡的,他不要將來去到地獄里受這般苦楚,他要像殿中蓮花座上的釋迦牟尼佛祖一樣,用一顆慈悲的心腸,拈花而立,微笑地看著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這樣他便滿足了。
苦禪大師在漆黑的房間里坐了良久,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他起身將燈點亮,攀著黑暗生長的火光把苦禪大師蒼老的背影畫在墻面上,令人覺得他瘦弱的身體也隨著墻壁一起斑駁了。
苦禪大師望著燭火搖曳了幾許,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決定去看看忘塵。
整個感念寺都歇息了,只忘塵的房間里還亮著燈,苦禪大師有些詫異,徑自推開了忘塵的房門。忘塵正呆坐在蒲團上,苦禪大師突然進來,嚇了他一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仍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忘塵?”
“師父?如此深夜了,您為何還沒有歇息,是找忘塵有事嗎?”
苦禪大師看到忘塵呆呆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安了:“你為何呆坐在這里?”
忘塵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時語塞,苦禪大師便正色問:“那位女施主現下如何了?”
“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不出半月應該可以痊愈。”
忘塵的神色略有了些變化,雖極微弱,但仍被苦禪大師看了出來,苦禪大師想到打坐時看到的情景,心中有些確定了,那女子出現在感念寺,的確不是一個好兆頭。
“忘塵,明日起讓明空接替你照顧女施主吧,你無事不要隨處亂去,話也莫要與她多說,等她痊愈了,我自會找人接她下山。”
忘塵很奇怪:“師父,您知道她的家人?是她昏迷的時候喊的那個叫什么‘妙筆’的人嗎?”
苦禪大師表情仍很嚴肅,道:“不該問的莫要多問,你只專心修佛,其余的事情不是你該管的。”
聽苦禪大師這么一說,忘塵便住了嘴,不敢再多問,悻悻點頭:“忘塵明白了。”
苦禪大師也不多留,只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回房去了。
忘塵送走苦禪大師,復又坐回了蒲團上,托腮沉思。他雖托生為人,但蛇的習性仍在,一入冬便想冬眠,每日除了犯困便再無其他感覺,回房睡覺是他最大的念想。可是今日,他睡不著。
忘塵盯著桌上的小半截殘燭,燭火搖曳處百靈兒一張嬌艷的面龐生長了出來,忘塵嚇得眨眨眼睛,百靈兒便消失了,只剩微弱的火苗凌亂飄蕩。忘塵將目光挪到墻上,灰白斑駁的墻面上,像是有人潑墨揮毫勾勒出一位娉婷的女子來,忘塵定睛一看,又是百靈兒。房間各處,無論看向哪里,哪里都是百靈兒的影子,或笑,或嗔,或神秘,或天真,像張開了一張密布的蛛網,把忘塵牢牢黏在其中,忘塵就是百靈兒口中那只瀕死的小蟲,最后做著無望的掙扎。
千萬個百靈兒鋪天蓋地朝忘塵身上壓來,忘塵嚇得慌忙閉上了眼睛念起了靜心咒,片刻之后,一切驚悸歸于虛無,忘塵坐立如鐘,心清體涼,入了禪定。
這是一片太過雪白的世界,雪花紛揚飄落,像是下了千年,大地銀裝素裹,再無其他顏色。忘塵盤臥在雪地里,卻不覺得寒冷,他好像還是那只小蛇,初臨人世,對一切感到新奇無比,這白茫茫的世界,只他一人,他是天地間的主宰,這讓他覺得無上榮耀。
一個人玩得久了,便覺得興味索然,忘塵無聊地趴在雪地里,看著毫無盡頭的天地,只覺得自己是漂浮在睡眠的一張浮萍,無依無靠,哪里都不是自己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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