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興和苑門口傳來的聲音，燕明煦的臉突然白了幾分，僵直地站在原地不動了，任毽子“啪”地落在地上。

　　于懿看向門口，那里站著一位身著如意云紋繡花襖與刺繡妝花裙，外披鑲毛斗篷的美貌婦人，正當雙十年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她便是燕明煦的繼母佟氏婉琰。佟氏入郡王府四年，兩年前誕下一子，卻始終未獲冊封，因此實際上并非真正的郡王妃，只是府中一直按著郡王妃稱呼她。

　　于懿見燕明煦變得緊張起來，急忙上前幾步，有意站在了他的身側，與覓音她們一起福身行禮：“郡王妃安好。”

　　燕明煦本來內向，見著自己親爹也是不太說話的，這會兒對佟氏躬身行了個禮，接著便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動了。于懿突然覺得垂在身邊的手背有東西輕觸，接著有一只軟呼呼的小手塞進了她的掌心，她反手握住那只小手。

　　佟氏臉上的笑容加深，緩步走到燕明煦身前，看了眼地上的毽子后道：“明煦學著踢毽子玩嗎？春日萬物生發，正該從屋子里出來，多在日頭下面活動呢。”

　　燕明煦點頭，看向佟氏的臉上無甚表情。于懿卻覺得掌中的小手輕微地顫了一下，她捏緊了他的手。

　　佟氏見慣了燕明煦這幅拘謹模樣，微笑著說了幾句便走了。

　　因燕明煦踢毽子出了一身汗，回屋后覓音她們立時為他沐浴更衣，以免著涼。于懿先前見佟氏穿著外出的衣裙，便找了個借口離開燕明煦住處，快步向佟氏住著的如意苑走去。

　　于懿繞到如意苑后面，用紅外線眼鏡看了下四周，確認無人后，再看了看如意苑里。佟氏外出帶去了房里的幾名侍婢，值守的侍婢這會兒在耳房里沒出來。于懿收好眼鏡，翻過墻無聲落地。主臥房的窗子開著，于懿探頭看了下，見室內窗子旁邊有架多寶格，便伸手將豆大的監視監聽探頭黏貼在了一個山水盆景上。

　　回到興和苑，燕明煦已經沐浴完，覓音正在替他吸干頭發。他一見于懿便叫了她一聲：“尋琴，你去哪里了？”

　　覓音驚訝地看了看燕明煦，小郡爺可是從沒有這么在意過某一個侍婢去了哪里，不管誰照顧他，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也很少主動提要求要她們做什么，都是她們注意著到什么時辰，小郡爺該用飯了，小郡爺該沐浴了，小郡爺該歇息了。

　　于懿道：“奴婢去命廚房加菜，小郡爺今日活動多了，胃口也會好些，午飯能多吃點兒。”

　　燕明煦釋然地點點頭，從枕頭下摸出折紙小狗又道：“尋琴教我折小狗。”

　　第二日一早，燕明煦又在院子里練起了踢毽子，于懿和覓音替他數著，最多的一回他能連續踢到九個了。

　　佟氏身邊的侍婢春柔過來了，說是郡王妃要帶小郡爺去郊外騎馬。

　　燕明煦怔怔看著于懿，滿眼都說著他不想去。可是春柔說完便走了，于懿身為一名侍婢也無可能反對郡王妃的話。于懿蹲下對燕明煦道：“小郡爺，不妨事的，尋琴與覓音陪著你一起去。”

　　燕明煦點點頭，這就跟她入內，更換外出衣裝。于懿替他挑了身前面打馬面褶的白捻金寶相花紋窄袖束腰短衣，袖口亦用月白緞帶束緊，腳蹬白鹿皮硬底短靴，以便于騎馬活動。

　　覓音替燕明煦換上這一身的時候，于懿說是自己剛才踢毽子出了汗，也要換身衣裳，借著更衣的時候，花100點學了控馬術，至于真正的換衣服，用個人終端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郡王妃與小郡爺出行，人馬都少不了，浩浩蕩蕩地一行車馬出了城，直到一片開闊的草場停下。

　　燕明煦出生至今的這六年來少有出門，出城更是少之又少，馬車里他雖端坐著，卻時時瞄向窗外掠過的各色建筑景物，起初得知要跟著佟氏出門的緊張不安都消失了，墨眸中流露出興奮的神情，但等馬車真的停住要下車時，他又緊張起來，兩手握著拳放在膝上，雙眼緊緊地盯著車門，身子卻坐在原地不動彈。

　　于懿伸手去拉起他的小拳頭，輕輕地掰開握在自己掌心，帶著他下車。

　　昨夜佟氏回府后，于懿始終監聽著她房里動靜，并未聽見她與侍婢提起今日要出來騎馬之事，但想必今日之行不會單純。

　　佟氏亦下了車，命人牽過一匹“小馬”來，要燕明煦騎上。雖說是小馬，卻已經不是馬駒了，亦有尋常成年人那么高，對于六歲的燕明煦來說，這匹所謂的小馬簡直是巨物。他害怕地縮到于懿身后，不肯上前靠近馬。

　　佟氏勸道：“郡王爺文武全才，騎射之術十分了得，明煦是將來的郡王爺，就要從小學騎馬，將來才能與郡王爺一樣。來，快些上馬。”

　　于懿道：“稟郡王妃，小郡爺平時就好靜，又是第一次騎馬，緊張也是難免的，不如讓他先和馬玩一會兒，等熟悉了之后……。”

　　“尋琴，郡王妃說話，哪里輪得到你來插嘴？”佟氏身邊的春柔不等于懿說完便打斷她，走到她與燕明煦之間，有意拿肩膀撞了她一下，好把她頂開，一面就過來拉燕明煦握在于懿掌中的那只手。

　　燕明煦朝后退縮了一步，于懿一手擋開了春柔撞過來的右肩，順著她的胳膊滑下去，將她伸向燕明煦的右手也推開了。

　　春柔吃了一驚：“尋琴你……。”

　　郡王妃的侍婢可管不到小郡爺的侍婢頭上來，于懿瞧也不瞧她，轉身對燕明煦道：“小郡爺，凡事都有頭一回的，不是嗎？”

　　今日既然都出來了，燕明煦不上馬也是不行的了，他若是堅持不肯上馬甚至是露出怯意來，佟氏定然會將他這種“懦弱”表現添油加醋地告訴宏郡王，那“騎射之術十分了得”的郡王爺就算是想到他才六歲，心中多多少少會對這名長子感到失望的。

　　燕明煦想起頭一回踢毽子時，尋琴也是這么說的，自己聽了她的話努力地練習，果然連踢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便緩緩點了一下頭。

　　這會兒馬夫將小馬牽到了燕明煦面前，趴在地上，讓他踩著自己的后背上馬。燕明煦站上了馬夫的背，卻還是離著馬背有一段距離，他不知所措地回頭看了看于懿。

　　佟氏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眸中卻有著看好戲的神色流露。

　　于懿對他鼓勵地笑了笑：“奴婢見他們上馬都是雙手按著馬鞍前面，右腿先跨上去的。小郡爺腿夠不著的話，就抓著馬鞍前面吧。”

　　燕明煦伸出小手，抓緊了馬鞍前端翹起部分，小小的腿高高抬起，才勉強將自己的腳擱在了馬背上。但馬背對他而言還是太高了，他拼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將自己拉上馬背。

　　佟氏看了一會兒，突然道：“馬夫怎么也不知道用力頂一把小郡爺呢？”

　　趴在地上的馬夫聞言便猛地弓背站起，燕明煦本來就拼命用力把自己向上拉，馬夫在他腳下這一頂過于用力，竟將他頂得翻過了馬背，眼看著就要滾落到另一邊的地上去了。

　　于懿眼疾手快，一把勾住了燕明煦的腰，也好在他雙手抓馬鞍抓得緊，這才沒真的摔下馬去。燕明煦小臉有些發白，但還是在于懿的幫助下坐上了馬背。

　　佟氏眼中一閃而過失望之色，春柔便呵斥起馬夫來了：“你這蠢漢太魯莽了！要是小郡爺真的摔著了怎么辦？拿你全家的性命來都抵不過……。”馬夫雖低頭唯唯諾諾，卻并不顯特別慌張。果然春柔只訓斥了一番便沒有下文了，佟氏都沒開過口。

　　佟氏只望著燕明煦，心道雖然沒有真的摔落馬可惜了，但剛才那一下也夠驚險的，燕明煦平時就拘謹膽小，經此一嚇，應該是再也不敢騎馬了吧？

　　可是燕明煦偏偏沒有要尋琴抱他下馬，尋琴反而拉著馬韁，讓小馬小步地走了起來。

　　佟氏見狀意外之極，轉頭對身邊的聽荷使了個眼色。聽荷便快步追上于懿道：“尋琴，你不會控馬，萬一摔著小郡爺可怎么辦？還是讓馬夫來牽馬吧。”

　　于懿揚眉，語帶嘲諷道：“聽荷是說先前險險害得小郡爺落馬的那名馬夫？”

　　聽荷臉色一僵：“馬夫也是好心辦壞事，掄起控馬，他不比尋琴你要強嗎？”

　　燕明煦突然發話道：“我要尋琴牽馬。”

　　聽荷便不能再說什么。

　　燕明煦到底年幼，所謂的騎馬也不可能真的讓他自己控馬，第一日學著上馬，再熟悉一下騎坐在馬背上的感覺也就夠了。于懿帶著他走了一圈，便準備回到馬車邊。

　　就在這時候，這匹馬兒突然嘶鳴著驚跳起來，前蹄揚起，猛地一甩頭，于懿一時不防，被手中韁繩帶著向側旁踉蹌了兩步。燕明煦突覺身下的馬背變得陡立起來，本能地放開手中的韁繩向前撲倒，想要抱住馬頸，可是他人小臂短，根本抱不住，立時就順著馬背出溜下來。

　　于懿在馬嘶鳴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對，她放開韁繩，急奔到馬側時已經見到燕明煦滑下馬背，這身子并非她本體，動起來每一個動作都要滯澀緩慢許多，于懿來不及阻止他摔落，情急之下撲到地上，才把他接在了懷里，接著她將燕明煦的頭護在懷中，打著滾遠離那匹受驚的馬，以避免被馬蹄踩傷。

　　雖然爬起來時身上頭上沾滿草葉泥屑，模樣頗為狼狽，但兩人都未受傷。那馬兒原地跳了幾下后就跑遠了。

　　于懿指著躲到遠處的聽荷道：“聽荷，你剛才拿什么扎了馬？！”

　　聽荷一愣，尋琴在前面牽著馬，她還特意走在馬的另一側，用袖子掩著手的動作，尋琴應該瞧不見的，怎么會知道她拿針扎了馬一下？她慌亂地否認：“你胡說，我哪有扎過，明明是你不會牽馬卻硬要牽，害得小郡爺差點受傷！”

　　這時，遠遠看到這一幕的佟氏帶著眾人趕了過來，聽見聽荷這一說，便喝道：“尋琴，你跪下！”

　　于懿不得不跪下。

　　佟氏道：“尋琴害得小郡爺落馬，卻誣賴旁人，罪加一等，罰去半年的月錢，回府后領十下杖擊。”


　　(https://www.dzxsw.cc/book/30435/164333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