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恨他？恨不恨他？

　　這么深奧的一個問題，在關秋月的腦袋里，回旋著。

　　只要一想起那個人，只要一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公子，關秋月腦子里浮現的，就是那個人的影子。

　　那個男人，他風華絕代，他艷絕無雙。他解救她出風月場所，他曾給了她最美的希冀，在最好的年華里，關秋月對于男人的無限幻想，全是他。

　　他是那樣的神秘，那樣的憂郁，他晦澀莫深的故事，讓她不由得心生憐愛。她決心，要幫助他，讓他快樂起來。

　　直到十五歲的時候，關秋月才明白，他的快樂，就是她犧牲身體。

　　很多個夜晚，她承歡在他的身下。抵死的纏綿里，她緊緊的擁著身上的男人，這個時候，她才能夠有那樣的感覺，她真的是他的女人。無數個夜晚，他們相擁而睡。他給她極致快樂，給她最美的歡顏，卻始終不允許她，對他說一聲我愛你。

　　十七歲，她獻身的第三年，她才知道，原來，拿自己的身體取悅他，對他來說不是最大的快樂。對他來說，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犧牲自己的身體，完成他的夢想，助他報仇。

　　為了他的這個愿望，她離開了她鑄就的溫巢，去到別人身邊。

　　為了他，她甘愿做別人的女人，用自己都惡心的話語和招數，來取悅別人的男人。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她知道，自己真的有回到他身邊的那天。那么，這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她得到他的消息，以為她真的要回去的時候，她滿心憧憬的盼望著，卻盼來了這么個結局。

　　他的妹妹，親手派人剃了她的頭發，毀了她的容貌。

　　她的敵對方來告訴她：因為你是奸細，所以你只能是被犧牲的。你已經沒有了用處，你也已經不貞潔，所以，你必須被放棄。

　　她從未被對方放在心上，就連一點點念想，都沒有。她，總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滿心的美好幻想，最后成了一場空。不但沒有被他接回去，就連呆在他身邊繼續做他的丫鬟和床伴這個卑微的愿望，都被剝奪了。她失去了女孩兒最珍貴的東西，她成了一顆棄子，她這樣半死不活的人，被扔在敵人的車駕上。

　　哦，這對于關秋月來說，是多么痛的領悟啊!

　　關秋月非常哀傷的嚎啕大哭，絲毫顧不上，旁邊還有一個暫時稱不上朋友的女人。她要哭，她要把自己一切說得清楚，說不清楚的怨氣，都要發泄出來。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彼此都累了。關秋月才晃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敵人的車上。她紅腫著眼睛，看著念雙，一臉的心如死灰，問：“說吧，你們要把我怎么辦？”

　　“話可不能這么說，怎么能這么說呢。”念雙的表情，依舊是如沐春風。“我們，可沒有打算把你怎么樣的哦。不然，你以為在爺的眼皮子底下，你還能安好如初的做你的念姨娘么？”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們早就知道了？”關秋月沒來由的，一發抖。她那哀戚的神色，配著她那死魚般腫脹的眼睛，還有心如死灰的心態，真真是，像極了一具會說話的女尸。

　　“自然是知道的，我們顧府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你以為，那個夜行衣美人，每次的出現，真的能做到悄無聲息么？”念雙的話，永遠是云淡風輕的。但是那話里的分量，自然也是不輕的。她緊緊的盯著關秋月的眼睛，輕啟朱唇，輕輕的說：“不過，爺覺得，既然你已經是他的女人，既然有了肌膚之親，不管以前是不是迫不得已做了別人的棋子，被別人當槍使，但是，他還是想保住你，想留一條命。”

　　念雙也不是傻子，她這一番話，半是編排半是真心，半是哄騙半是勸慰，目的就是，讓這個心如死灰的關秋月，真的覺得她在為她好，真的覺得，他們都是想救她一命。

　　念雙說完，就不再看關秋月了。她低垂著腦袋，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關秋月依然躺著，她的身上，蓋著軟綿綿的被子。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念雙做的。念雙一向溫潤的性子，在這個她被萬人拋棄的時候，照顧了她。

　　關秋月的眼睛，腫脹的厲害，很是酸澀。紅紅腫腫的，連睜開都覺得費勁，她干脆閉著眼睛。她的手，雙手合抱，放在胸口上，她能感覺到自己那劇烈的起伏的心跳。

　　她的心，還在跳動。但是，關秋月知道，曾經那顆雀躍的，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對公子充滿希望，對回去嫁給他充滿希冀的愿望，已經破碎了。那顆心，都已經破碎了。

　　剩下的這個人，是一個破碎娃娃般的關秋月。

　　關秋月的手，從胸口上滑落，磕到一個東西上，磕的手腕生疼生疼的。

　　關秋月微微偏頭，定睛一看，原來一面小銅鏡。

　　關秋月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容貌，到底壞成了什么樣子，還沒好好看過呢。也是，她拿起了鏡子。

　　奇怪的是，她并沒有覺得驚訝，也沒有覺得很丑陋。鏡子里，出現了一張女孩兒的臉蛋。瓷白的肌膚，額頭上，大塊的褐色的結痂的傷疤，給這么一張輪廓還算美麗的臉蛋，生生的扣到了負分。再加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態，還有那眼睛。關秋月幾乎都不敢相信，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真的是從前不打扮好，絕對不出門的自己。

　　關秋月吃吃的盯著鏡子發呆，冷不防，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

　　“我知道，你狠惋惜你的容貌，我也很惋惜。”念雙的聲音，輕輕的，卻總是直擊關秋月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如果那時候，二夫人愿意留下你，愿意先給你治傷再上路，你的臉還是保得住的。”

　　“嗚嗚......”關秋月已經沒有力氣再嚎啕大哭了。除了嚶嚶哭泣，她也不知道，她還能做什么。

　　“別哭。”念雙素白的帕子，溫柔的拭去了她的眼淚。“已經很不好看了，再哭，就更不好看了。”

　　“嗚嗚嗚......”關秋月，哭的更大聲了。

　　念雙終于抵不住了，揉了揉太陽穴，盯著關秋月，沉聲，再問一句。“事到如今，我只問一句，你恨不恨他？你想不想報仇？你想不想得到你應該得到的？你想不想那些害你的人，都受到他們的報應？”

　　念雙的眼里，是堅定的目光。她的聲音，一改往日的柔和，異常的果斷。

　　她說：“秋月，司徒鈺，他辜負了你。他不但欺騙了你的身體，還騙了你這么久，使你失去了這么多。但是，司徒鈺同樣，也與我們苦大仇深啊!”

　　“夫人的臉，是他劃的。夫人的失蹤，是他搞出來的。爺的生意起起落落，也是他搞的。就算是我們，也是受不住了。秋月，我們都是受害者。”念雙伸出手來，溫柔的，握住了關秋月的手。“秋月，你愿意跟我們一起，愿意跟我們一起報仇，抵抗司徒鈺嗎？”

　　她的眼里，是閃爍的光輝。“如果你愿意的話，這一刻，你不再是顧府的棄婦妾室關氏。你不是下人，不是丫鬟，你依然是顛倒眾生的秋月美人，你依然是你，你只屬于你。我們不是主子，我們只是你的合作者。”

　　念雙望著關秋月，她的眼里，是真誠的光芒。

　　關秋月冰涼的手，被念雙握著，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拒絕嗎？對得起自己嗎？她已經吃了這么多苦。

　　接受嗎？對得起這么多年，自己對公子一廂情愿的喜歡嗎？何況，她的妹妹，還在司徒鈺那里呢？

　　關秋月，陷入了糾結之中。

　　“放心吧，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們顧府的保護范圍之內。”念雙抬手，覆在關秋月的眉毛上，撫平了她皺起的眉頭。“不要悲傷，我也只愿，你只為你自己，做一次決定。”

　　她定定的看著關秋月，嘴角是溫柔的笑意，手里暖暖的，眼睛里是溫柔的光芒。關秋月如芒在背。

　　她低下頭，苦思很久。最后，又抬起頭來，迎上念雙的目光。

　　她說：“那么，你能保證，我再也不會吃苦嗎？”

　　她說：“如果你答應我，你們能幫我找到，我的父母是誰，我就答應你。”

　　她說：“其實，我原本是復姓關山。我的名字，叫做關山秋月。關秋月，是我的化名。”

　　她說：“我是個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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