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涼州，顧夫人林靈兮，只是個小人物。偶然被誰想起來似的，像是踩到老鼠屎似的，哼了一句，也就無話了。

　　但是，在乾城，林府就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名門望族了。

　　雖然如今，林老爺癡障了，林小姐失貞被送去出家，林府就只有林母一個老女人撐起整個門面。但是，還是那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府的余威，依然還是在的。

　　林靈兮出事以后，音訊全無。

　　林老爺三歲稚兒，什么都不懂。但是林夫人，還算是德智兼備的女人。

　　顧府的休書，用軟膩的絲綢裹好，小心的裝在匣子里。由念雙押送著，送到了乾城林府。

　　林夫人準時的接到了念雙，面對著這個昔日當孩子一樣疼愛的念雙，只哭的說不出話來。念雙的表情，亦是很痛苦，可是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能說。

　　念雙捧著匣子，跪在了林母面前。“夫人，念雙有愧于小姐，請您保重。”

　　林母吱吱嗚嗚著，說不出話來了。一口氣喘不上來，好半天，才平整下來心情，望著念雙，目光如炬。“老實告訴我，孩子，是不是楚寒的？”

　　“念雙不知。”念雙仍舊直直的跪著。是的，真的不知。就連念雙也分不清楚，那個孩子到底是誰。在那樣嚴密的查證下，有沒有還做的了假。但是，念雙是知道，那個孩子，的確不是楚寒的。因為，她知道，在小姐被背后之人掠去的時候，楚寒已經被砸壞了腦袋，砸暈了。

　　“不要替她說話了，事已至此，我都懂了。”林母絕望的嘆一口氣。“是我的女兒，不管做了什么，我決計不會嫌棄她。她的孩子，不管父親是誰，仍舊是我的外孫這是不改的事實。我只希望，她帶著孩子，還能安穩的過，還能一世安心。即使死生不復相見，即使天各一方，知道她安好，我也心安了。”

　　“夫人放心，小姐，她的安全，還是可以保證的。”念雙始終低垂著頭，不敢與林母的目光，也不敢說更多。她也害怕，會暴露自己的心思。

　　“也難為你了。”林母的眼神，瞬間變得滄桑。她的目光，略過她的手，看向了念雙因為低垂而擼出來的黝黑的腦袋，柔聲道。“你起來吧，你如今，到底也是顧允欽的妾，也是為人妻了。”

　　林母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靈兮的孩子，是我的外孫。允欽的妻子，不管是誰，他都是我的半個兒子。念雙，你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她的聲音，那么的無奈。“你也是個好孩子，允欽也是好孩子，得他垂青，是你的福氣，好好珍惜。”

　　是啊，作為一個母親，能做的，真的就只有這么多了。最后的結果，真的就只有這樣了。

　　對于這個唯一的女兒，林母真真是痛心疾首。明明好好的一樁婚姻，如今惹出了這么多事兒。顧府的女主人，還會有很多，可是，這個女兒，她就只有一個，都已經散了，以后，該怎么辦呢！

　　林母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丈夫，拿著蜜餞罐子愛不釋手的丈夫，絕望的閉上眼睛。可是預知，她下半生的生活，已經是這樣了。哪怕老了的時候，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那么，她一定要先死，一定要比老爺先死。

　　林母在心中，暗暗的，篤定主意。

　　林母的嘴唇，張張合合，囁嚅了片刻，還是不敢向念雙開口，問那事。

　　當年，清寧郡主找上門來以后，為了保險起見，已故乾王妃留下的兩個證物，兩個可以牽制整個王朝的證物，被女兒帶去了顧府。

　　到現在，女兒不知所蹤，林母不知道念雙可信不可信，也不知道她知情不知情，所以，也不好多問。

　　念雙留下吃了一個晚飯，歇息一夜，第二天早上，以女兒的禮節，跪拜別林氏夫婦以后，馬不停蹄出發回到涼州。念雙知道，小姐雖然不能沉冤昭雪，但是，至少安全是可以保障的。小姐所在的那個庵堂，是她找的，除了爺與她，真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了。就連趕車的車夫，也被一同留在庵堂，做了一個砍柴燒火的下人，不得重見天日。

　　最柔弱也最棘手的人送走了，剩下的事，都好辦了。

　　那么她自己呢？念雙苦笑一聲，在爺心中，她算得上是什么女人么？她也有許多事情要去做，她是要保護自己保護他人的人。

　　至于她，生下來，就是為了跟隨她保護她的使命吧！

　　馬車，在蒙蒙亮的熹光里奔馳。念雙掀開簾子，望著簾子外，霧蒙蒙的景色，一路無語。

　　念雙無法靜下來，這些天，只要一靜下來，她就會想起，之前的事兒。

　　她親自監督煎的藥，明明是在分量上拿捏的極好，努力的減少對母體的損害，可是，千防萬防，還是被人掉包了。

　　她送去藥的時候，爺，在小廚房的窗戶下面，呆立了很久。

　　懷孕的母貓，吃了煎藥剩下的藥渣，很快的，大出血母子俱亡。這一幕，是她與爺一起見證的。

　　蘅蕪苑的大門，被她鎖上。她從還未來得及關閉嚴實的門縫里，看到了小姐倉皇失措卻又故作鎮靜的眼睛。

　　她親自去選定庵堂，選定庵堂里的師傅。她送走小姐的那一日，爺隱在夜色里，茫然失措而又淚流滿面的眼睛。是啊，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他恐怕還未到傷心處而已。

　　她親自打點了一切，她親自送來了小姐的休書，替她，跪到在夫人面前。她不敢對上夫人的眼睛，她怕她會哭出聲來。

　　夫人沒有責怪她背棄主子，反而安慰她，是她的半個女兒。她說顧允欽是好孩子，他們都是好孩子，勸君珍惜。

　　小姐與夫人，她們都那么善良，卻又被迫承受著苦難。那么，那些黑暗里的事，只能她念雙親自去做了。

　　念雙匍匐在車廂里，在這個沒有人存在的地方，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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