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夾了一筷子魚肉與她，小心的挑了挑刺，道：“還能在哪？他是駙馬，當(dāng)然是住在公主府里，總不好安排在別的地方罷。”

　　“不好！”只聽“哐當(dāng)”一聲，樂楹公主手上的勺子掉回碗里，冷著臉道：“我清清白白的公主府，為什么要住別人？京城里不缺上好的地方，皇上隨便指個住處給他，難道不是恩典？反正我不同意，讓他趕緊搬到外面去。”

　　“不要胡鬧了。”明帝有些蹙眉，看著她嘆了口氣，正色道：“原本公主都是成婚才賜府邸，當(dāng)初因你總是纏著朕，章太妃又幫著說話，才特例給你修造公主府。如今駙馬既然在京中，豈能無故住在別處？大臣們知道會如何非議？外省的官員們知道會怎么想？”

　　“非議？”樂楹公主冷笑了一聲，迎面正對著明帝的目光，冷聲說道：“皇上的旨意有誰敢非議？什么外省的官員？不如直說是夏烈王好了。”似乎賭了許久的氣，終于找到發(fā)作的機會，不屑道：“皇兄怕他領(lǐng)兵造反，對不對？”

　　“放肆！”明帝氣得臉色鐵青，甩手將手上的筷子扔在地上，連連點頭道：“好，很好。你果然是已經(jīng)長大，知道如何頂撞你皇兄了。”

　　“皇上——”慕毓芫趕忙扯了扯他，勸道：“敏珊小孩子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跟她慪氣呢？再者，敏珊的身子也禁不住，還是少說兩句罷。”

　　明帝在她的的目光微頓，稍微消了消氣，伸手去拉樂楹公主道：“好了，坐下來吃點東西，別再耍小性子胡鬧。”

　　“我胡鬧？”樂楹公主用力掙開他的手，差點碰翻桌上碗盞，恨聲道：“皇兄性子好，慢慢吃罷。”說著就起身往外走，慌得阿璃趕忙上前攙扶，滿殿宮人誰也不敢上前勸阻，只有看著她往殿外而去。

　　慕毓芫忙朝旁邊遞了個眼色，待吳連貴追出去，方才嘆道：“敏珊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心里難免有氣，過些日子也就好了。”明帝既沒點頭也不出聲，一桌子菜肴幾乎沒怎么動，原本該熱鬧喜氣的家宴，到最后反倒弄得不歡而散。

　　是夜，明帝宿于泛秀宮。樂楹公主雖住在偏殿，卻也并不過來說話，遣去的人回來一臉惶恐，支支吾吾回道：“公主……，公主已經(jīng)睡下了。”明帝聽了也沒說什么，只是臉上表情深沉，晚膳后逗著七皇子玩了會，便早早洗漱安歇。

　　庭院內(nèi)月光皎潔如水，窗紗上樹影稀薄凌亂，靜謐中傳來一陣陣“咝咝”之聲，那聲音細而密，窸窸窣窣，似數(shù)條細小春蠶在啃噬著桑葉。慕毓芫側(cè)首看了看明帝，寧和的月光勾勒出他疲憊的輪廓，輕聲嘆道：“這個時候，只怕敏珊也沒睡著。”

　　明帝伸手摟了她，低語道：“嗯，朕覺得有些冷。”

　　慕毓芫握了他的手，往懷里靠了靠，剛要開口勸慰幾句，卻聽一陣慌張的腳步聲傳來，吳連貴在外急道：“皇上、淑妃娘娘，公主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嬤嬤說多半是要早產(chǎn)……”

　　“什么？！”明帝翻身坐起來，胡亂抓了件袍子就跳下榻去，急急忙忙問道：“太醫(yī)呢？產(chǎn)婆傳了沒？還愣著做什么，朕要過去瞧瞧……”慕毓芫也是大吃一驚，趕忙起身穿衣，自己隨意挽了個發(fā)髻，顧不上儀容便急急跟出去。

　　側(cè)殿傳出樂楹公主呼天喊地的聲音，明帝被宮人們擋在產(chǎn)房外面，不刻便有產(chǎn)婆跑出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道：“皇，皇上……，公主她是頭一胎，月份也不足，要是有個萬一的話？那該保誰……”

　　慕毓芫忙喝斥了一句，急聲道：“這還用問？當(dāng)然是保公主！”

　　明帝神色不動，只是死死盯著寢閣方向，原本深不可測的雙眸透出一絲寒氣，惡聲道：“公主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些人，也全都別活了。”那產(chǎn)婆嚇得抖如篩糠，連連叩頭，后面的話也說不囫圇，幾乎是半爬著滾了進去。

　　底下的宮人也嚇得丟了魂，皇帝口中的“這些人”可是難講的很，于是皆凝神摒氣垂了頭，生怕一個不慎就丟了性命。殿內(nèi)空氣凝的讓人難受，慕毓芫看著皇帝異常陰冷的神色，加上此刻公主還是生死未卜，也不便多言勸解。只是人多反而不好，遂朝身后輕輕揮了揮手，吳連貴立時會意，忙領(lǐng)著宮人們退到殿外侯旨。

　　遠處宮廊傳來一陣陣更鼓聲，銅漏水滴的聲音也越發(fā)清晰，時間卻像是被初冬寒氣所凍結(jié)，過得格外的緩慢。“啊……”樂楹公主撕心裂肺的尖叫了一聲，底下便瞬間安靜下來，里面腳步聲慌亂匆忙，立時便有人狂奔出來，“皇上，皇上！公主于亥時三刻誕下小世子，母子平安！”

　　明帝吁了一口氣，緊握的拳頭終于松開，喃喃自語道：“平安，平安就好……”頓了頓，像是突然領(lǐng)悟到什么似的，厲聲問道：“你方才說什么？母子平安，公主誕下小世子？”

　　“是，是……”小太監(jiān)忽然有些結(jié)巴，不敢抬頭。

　　“皇上——”慕毓芫揮退不知所措的宮人，上前道：“公主頭一次生產(chǎn)，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皇上先進去瞧瞧罷。”

　　明帝的眼神飄忽不定，似被博山爐內(nèi)的裊裊輕煙兜裹住，逐漸飄散開去，靜默無語站了片刻，頷首道：“嗯，夜深了。朕進去看看敏珊，陪她說幾句話，你先回去睡覺就是，不必等了。”

　　“是。”慕毓芫輕聲答應(yīng)下，出殿時反手剪了門。

　　寢閣內(nèi)已被迅速的收拾干凈，嬤嬤們都是老人精，最會察言觀色，將瘦小的小世子抱上去給皇帝看了一眼，待點頭便退了出去。樂楹公主靜靜仰臥在床上，臉上還帶著用力掙扎后的紅暈，嘴唇卻有些紫白，看起來更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明帝于床前坐下，伸手拂開她額上的濕發(fā)，神色恍惚道：“那年冬天……”

　　那年十二月初八，是喝臘八粥的日子。

　　小公主丟失一個心愛的****，大發(fā)脾氣，臘八粥也沒喝完便哭著跑了。英親王素來對妹妹十分嬌慣，知道她的淘氣任性，只當(dāng)哭鬧一會就好了。碰巧有要緊客人來到王府，分不開身，便只吩咐嬤嬤們追出去。

　　當(dāng)時凌妃失寵日長，連成年的英親王都不受皇帝待見，更別說一個無封的公主，嬤嬤們都有些不上心。況且，誰愿意去看小孩子的臉色？于是都趁機竄到廂房，待到熱酒熱菜下肚，閑話說笑半日，出來卻發(fā)現(xiàn)小公主不見了。嬤嬤們也不著急，只往素日常去的地方尋去，誰知道挨個找遍也不見人，這才開始慌張起來。

　　“混賬，都反天了！”英親王不等嬤嬤們回完，便已勃然大怒，“你們這起狗眼的奴才，在本王的府上都敢懈怠，平日豈不是更加無法無天？！來人，統(tǒng)統(tǒng)拖到庭院里去打死，一個禍害也別留！”嬤嬤們皆嚇得半死，連求饒都不會說了。

　　還好英親王妃上前求情，勸說道：“王爺別太動氣，嬤嬤們都是宮里的人，有什么罪名也該回宮去領(lǐng)。眼下還是找敏珊要緊，晚上也沒聽說門上有人出去，想是小孩子貪玩藏起來，應(yīng)該還在王府上的。”

　　英親王去年新婚，卻十分敬服這位王妃，略消了氣，讓嬤嬤們帶著人去尋找，只說等找到小公主再定罪責(zé)。當(dāng)夜英親王府火把通明，上下人等皆已出動，后來在一個廢棄的書房找到人。小公主自己跌傷了腿，走不動，又害怕，見到英親王便一頭撲過去，抽抽搭搭哭得哽咽難言。

　　當(dāng)夜，小公主突然發(fā)起燒來。據(jù)王府醫(yī)官說，是因為受了驚嚇，再加上冷熱失調(diào)所致，倒也不算大病，只需幾服湯藥就可調(diào)理好。英親王放下心來，誰知道小公主卻不肯喝湯藥，直嚷嚷太苦。宮人們服侍半日也不見成效，又不好強灌于她，不免都有些束手無策。最后還是英親王又哄又勸，自己喝兩勺，小公主喝一勺，才勉強把湯藥一勺勺喂完。小公主喝了三天的湯藥，英親王也陪著喝了整三天雙份的，好在只是消熱的尋常藥物，沒什么大礙。

　　——那年，殷敏珊六歲。

　　“皇兄……”樂楹公主在回憶里哭出聲，像是要哭盡所有的怨恨和委屈，所有的無奈和不甘，淚水止不住的滾過面頰，“敏珊沒有忘……，沒有……，可如今，到底是為什么……”


　　(https://www.dzxsw.cc/book/29492/182031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