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每逢佳節倍思親
他端端的坐在床頭,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他急急的跳起來彎著身子掏出床底下的那個大鐵盒,小心的捧出來放在桌子上。鐵盒在被打開的時候,倒沒有上次那樣灰塵彌漫,盒蓋也被擦的很干凈。盒子里還是躺著那幾幅被燒得殘缺的畫,墨汁干透,紙張褶皺干巴巴的像是扭曲的怪物。
“爸爸,我是小默,我這次考試又考了第一名,一點也不輸姐姐。馬上要過年了,您一定也很開心吧。”他幽幽的說道。
“對不起,爸爸,因為姐姐的關系,我不得不偷偷的把你藏在床底下很多年,可是爸爸,小默比任何一個人都愛你,你知道嗎?他停了一會,掃了眼那幾張畫,頓了頓,又說:“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姐姐原諒你,這樣我們一家人就又都在一起了。”適時風吹得那幾張畫微微翹起,頁角翻飛,唰唰而過。他笑了一聲,輕而快的說“我就知道爸爸一定會聽見我說的。”他沉靜的笑著,像是外面的風,清冽自由,好看。
“沈默,王奶奶來了,出來。”沈瑤在外面喊他,還有熟悉的窸窣聲音。他一個激靈急得趕忙收起來,小心的把它藏好,才奔著跑了出去。他穿著棉拖,聲音靜謐的聽不出來。
王奶奶真來了,還帶了很多東西,見到沈默,王奶奶笑的更高興了,摟過他,撫他的頭發,直說著最近怎么不來家里找王峰玩。沈默癡癡的笑道:“不是忙著過年嗎?呵呵。”王奶奶一拍大腿,猛地才想起來說:“看我這記性,倒忘記了來的事情。”她拎過身后的蔬菜,臘肉,邊解著袋子邊說:”也沒多好的東西,就是一些家里常備著的蔬菜和自己腌的臘肉,明天大年剛好炒炒也能算得上幾個菜。”
沈瑤忙推著不要,這么多年,王奶奶明里暗里不知道幫了她們多少忙,她實在不好意思還一直收人家的東西。推脫了一會,王奶奶倒不高興了,她斜了眼沈瑤,大聲的說:“瞧你這丫頭,哪里說這些客套的話,這么多年早把你當自己的親孫女,傻孩子。”王奶奶每次都是這樣,同樣的說辭卻每每管用,沈瑤總是感動的說不出話來。當初自己家里出了那樣的事,所有人可憐,同情,但從來沒有人真的幫過她一點,大家只是當看一件悲劇看她如何收尾,只有王奶奶雪中送炭般的關懷讓她渡過了自己最難熬的日子。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她一直在心里記得王奶奶幫過他的一切。她總掛念著將來,有機會她一定報答王奶奶的恩情。
沈瑤說不出話,被王奶奶硬掰開手緊緊抓著她帶來的一切,然后她笑的咯咯的,說著家里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嘆了口氣,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
蔬菜,臘肉沉甸甸的,沈默趕忙過來幫著她拎過一些,送進廚房,其余的放在冰箱里。弄好之后,兩個人才忙著剪窗花,沈瑤捧過她平時用的針線籮,兩個人對坐著。沈瑤放下長呼口氣,沈默好玩拿著線團理著線頭,聽到沈瑤嘆氣,忙問著:“怎么了。”沈瑤拿過裁好的紅紙,折著計算好的形狀,邊折著邊說:“我們接受了王奶奶這么多年的幫助,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她彎著手,紅紙疊成小小的方塊,她拿過剪刀,開始細心的剪著。
沈默也托著腮,嘆著氣,也學著沈瑤說:“是啊,不知道怎么辦。”沉寂了一會,沒人回他。他剛想叫沈瑤,卻見沈瑤剪的格外仔細,像是沒聽到他說的,密密的紅紙屑轉眼落了一桌,剪刀靈活的在沈瑤手里來回上下的移動。沈默離得很近,靜的聽到剪刀剪紙的聲音,他趴在桌子上,仔細的看著沈瑤剪。陽光大好,雖然臨近午后,但是仍然傾盡所有的照的屋子里像是升著炭般暖和,那陽光像是有靈性一樣,順著那窗格子,投在桌子上,映的那滿滿的紅紙屑,像是澆灌下的紅淚,閃著金紅摻半的光芒。
他等了好一會,沈瑤才放下剪子,呼呼的吹掉最后一絲碎紙屑,然后靜靜的展開。沈默才嘆道,小小的一張紅紙,剪成了福如東海的字樣,四個字套在一起,緊緊的挨著,花紋繁密也剪的恰到好處,陽光正好給它當了最好的裱框,福如東海裝飾的金光燦燦,像是更有深意一般。
“只好把這個送給她了,不值錢,可是也是我們一番心意。”她靜靜的把它鋪在桌子上。沈默剛想碰就被沈瑤打了一下,她說:“別待會弄壞了。”沈默沒好氣的撇下嘴,手指頭敲著桌面打發無聊。沈瑤也不理他,就讓他窩在上面,她靜靜的剪紙,很久沒和小默這樣,安靜的待在一起做一件事情,而且又是這樣好的天氣。沈瑤也頗高興,明天就是大年了,希望新的一年里能夠風順,一切平安。沈瑤邊剪著紙,邊在心里祈禱。
太陽慢慢的爬下去,現在是正式進入了大年的倒計時了。
大年這天早晨,天氣卻意外的又下起了雪,不大,但卻也細密的緊,倒是出了沈默的意料。早上一起他就張著嗓子喊,“姐,怎么又下雪了啊。”他穿著棉拖跑到客廳,屋子里卻靜的沒人,他來回的看了幾下,都沒有,沈瑤像是出去了。桌子上新擺了個花瓶,細長的瓶口插著剛帶回來的幾支百合,細密的蕊子像是少女的倩眉,香氣四溢。他爭著聞了下,剛打算回房間再賴會床,門卻開了。
沈瑤和蕭然都慌的進來,兩個人買了很多東西,水果,零食的拎了一手,他們松手,就趕緊的撣著身上的雪花,有個橘子咕嚕嚕的滾了好遠。沈瑤看他一眼,問著:“你干嘛,剛起來。”他機械的答應一聲,蕭然呵呵的笑,打趣著說:“剛夢醒,還在做夢吧。”蕭然穿了件新的灰色棉襖,進來就脫掉了,里面是件厚的外套,他把衣服熟悉的掛在架子上,笑著問他。
“趕緊去洗漱吧,等會還有不少事情要做。”沈瑤套著棉拖拎著東西就進了廚房,蕭然扶扶他的肩膀,笑著催他快去。沈默干答應了一聲,看著蕭然跟著進了廚房,他像是真的在做夢一樣,他趕緊的捻了自己一下,痛的他差點叫出來,他捂住嘴,看來是真的,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啊,發展的這么迅速,他都不知道啊。想著想著,他偷偷的笑笑,不過還好,事情總算沒讓他失望。這樣就好。他得瑟著哼著歌,撿起落在地上的幾個橘子,搖搖擺擺的去洗臉。
梧桐鎮的年夜飯一般都是中午的時候吃,所以沈瑤起了個大早,本來沒好意思麻煩蕭然,可是她剛開門蕭然就窩在樓梯口等著了。他說:“因為太早怕吵著他們休息,所以就沒敢叫門,但是知道今天過年,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沈瑤笑笑不言語,拉著他一起去今天的早市賣東西,不過幸好有他,要不然這么大袋子東西,她還真不敢打包票能拎的回來。
她邊沖洗著剛買回來的西紅柿,邊輕笑著。她偷偷掃眼蕭然,他認真的立在另一邊擇菜,動作不是太麻利,但是卻看上去認真的很。他系起圍裙的樣子到不像他平時給人感覺桀驁難訓的樣子,倒是恭和平靜。他正對著窗戶,那如絲般輕的雪花,小小的窗臺,如此美好的背景,他就像是巧妙嵌進的人物,溫和柔軟的發著光芒。沈瑤一愣,驚得回神,差些羞紅了臉。
她放好洗好的西紅柿,去看蕭然的情況,摘的菜倒干凈,都小心的放在笸籮里,洗好的菜梆子上掛著一滴一滴的小水珠。可喜的很。她接過剛想說什么,卻見蕭然額頭上沁出一頭密密的汗。她忍不住讓他別動,蕭然錯愕還是停住了不動。伸手幫他抹掉額上細微的汗,輕弱的呼吸聲靜的像是波紋不起的湖面。手指擦過溫熱的額頭,密熱的汗粘著指頭,被輕微的拭去,她羞羞的笑,拿著洗好的菜轉身。蕭然也自顧的笑笑,這一切被沈默清晰的看在眼里。
他忽的探出頭,嚷著:“干什么呢,你們,在干嘛啊。”他笑的一臉興興的樣子,像是逮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樣,沈瑤抓過一節菜梆子就裝著要丟過來:“沒事去把剪的那些窗花貼上,別在這里閑著瞎鬧騰。”沈默一抽鼻子,“切”的一聲,他還懶得看了。他轉身偷偷的笑,好啊,好啊,這樣就真的完美了。他拿過昨天剪好的那些福字,找好膠水去粘那些窗紙,姐姐的手藝真好,窗紙剪的惟妙惟肖和真的一樣,他反復的在手里掂量細細的看個夠,昨天姐姐不讓他看,今天可以慢慢的欣賞了。
窗紙一共剪了十二份,半福字,半花樣。年年有余,恭喜發財,合家歡樂,多的都是節日祝福,大紅色的一堆,看著就喜氣。玻璃窗子外面,是細細的雪花,水泥地上不一會就下的青色,像是誰家潑掉的面粉口袋,白澄澄的一片。雖然下著小雪,但是街上依舊熱鬧的很,來來往往的人打著傘,拎著東西來回的走,沈默都能聽到鞋子踏在石板路面,沙沙的聲音像是老朽掉的鐘表。偶爾還會有車子過來,疾馳而過壓得路面一條條的雪印子。
往年他經常粘,所以做起來倒是不費勁,一會就貼了大半。屋子里頓時變得有氣氛的多,洋溢著滿滿的喜氣和祝福。高處他貼不到,要搬著椅子過來,他雖然害怕,但自小就喜歡爬高,高高的總感覺乘著風就能飛。高處能看到更曠遠的天空,淡淡的黑云像是隨時都會消失,看樣子這場雪不多時就應該會停吧。遠處的瓦宇都覆著薄薄的雪,像是敷上的一層脂粉。有孩子爭相打鬧,穿著新的衣服,流連的在街上跑鬧。七八歲的光景,童趣到了極致。
沈默也有那個時候,和姐姐的童年回憶,什么事情都干過,也像他們一樣,只是僅停留在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刻,爸爸媽媽去世以后,那種歡愉就再也沒有過了。舉步維艱,困難維持的生活成了他們的所有,但好在事過境遷一切都變得順利起來。
想到這里他加快速度,想趕快的粘好它。他掂著腳,瘦弱的身體像是浮葉,隨時要被刮走的樣子。最后一張的頁有些翹,他微微的用力,那椅子本來疊在一起就不穩,他猛地用力卻踹翻了椅子,大喊一聲就要掉下來,剛好被出來的蕭然及時的給扶住了。他嚇得直拍胸口,直呼“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聞訊趕出來的沈瑤忙問著怎么回事,他立刻掩藏著笑的一臉高興的樣子,擺手說沒事,沈瑤環顧一眼看著蕭然,蕭然也是笑笑,她才小聲說:“無聊”轉身繼續去做她的菜。蕭然看她不再出來,才轉身叮囑道:“小心點,雖然不高但摔下來也不是好玩的。”他說的認真仔細,沈默看著卻和姐姐一個腔調,他點點頭,笑著表示沒事。
蕭然再問了一遍受傷了沒有,他直搖頭,確認真的沒事才敢進去繼續幫她的忙。沈默轉身,得意的看著自己貼的窗花,位置,樣子都貼的恰到好處,雖然驚險的很。窗子上映著外面白白的雪花,溫暖里又有絲孤單。他嘆一聲,往年窗花都是爸爸親自貼的,他個子高總能貼到恰到好處的好看,連媽媽也直夸爸爸貼的好。爸爸媽媽在的時候才叫過年,吃完年夜飯,爸爸總帶著他去外面放煙火,放炮仗,媽媽和姐姐就在家里包餃子。他和爸爸玩玩回來以后,媽媽總是親自給他們煮上一碗水餃,然后邊鬧騰邊等著看春節晚會,邊守歲。梧桐鎮是有守歲的習俗的,過年的時候一直熬到過深夜十二點才睡覺,辭舊迎新,才叫熱鬧。不過他總是等不到就睡著了,他靠在爸爸的腿上,媽媽親自給他講故事。在燈光里,故事里才等來第二天的清晨。
爸媽過世以后,就不一樣了,和姐姐每年都會做好多的菜,可是都吃不完,兩人也是略略的聊會天,然后就去睡覺。他每次都關了燈,卻不睡,靜靜的坐在窗前,等待著十二點的到來。那一刻梧桐鎮就像被點亮了,滿城的焰火,不約而同的從各處燃起,黑幕般的天空像是燃燒的海洋,一朵一朵轟隆直響,然后“砰”的一聲一層層,一卷卷的綻開,那聲響一直要在梧桐鎮盤旋好久。
他就呆坐在那里,那繁密的煙火像是滲進他的眼睛,玻璃被照的透亮,映出他開心卻又懷念的臉龐。那煙火里總包著好多東西,鼓勵著他勇敢,鼓勵著他一直向前,等待幸福,他一直要到后半夜才能睡著。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熱鬧和繁華就在那一年隱退,他再也沒有那樣親自的去放過煙火,不知道煙火脫出的一瞬震得他瘦細的胳膊一陣發麻。他只記得了那個樣子,煙火炸開的一瞬,映紅了他和父親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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