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倒計時的大年
他回過頭看著遠處的操場,梧桐一中培植的綠色草坪,暗啞枯黃的色澤被陽光染得像是重獲活力生命一樣,滴溜溜的流淌出迷人的碎金色。
他一改剛才的笑鬧和玩樂,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沉靜下來.沈默的奶茶也快喝到頂了,吸的咯咯的碰到了底。他抬身,將整個奶茶杯扔出去,筆直落在了不遠的垃圾堆。他笑笑,得意的揚眉道“準吧。”這才回神,蕭然依然望著,那光芒像是流入了他的眼睛里,沈默好奇得問:“你怎么了啊。”他輕輕觸蕭然的衣角,蕭然倒是很隨意,他低下頭,只是暗暗的說:“想到馬上過年了。”沈默“哦”的一聲,接著說:“是想你奶奶了吧。”蕭然笑笑,輕輕的說:“你知道啊。”沈默點點頭。過年嘛,想家人在普通不過。況且也曾聽過幾次蕭然零碎的故事,知道他從小就和奶奶分別,自然是了解的,他雖然頑皮笑鬧,但也不是個不懂事的人。
“姐姐不是說讓你過年來我們家嗎?”那次他一無保留的聽完了他們所有的談話,他也是高興的,每年和姐姐過總覺得份外的清冷,多一個人不是特別的熱鬧。
“你怎么知道的啊?”蕭然問他,轉眼又接著說:“肯定是你姐說的。”沈默點點頭,肯定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偷聽別人講話。
“所以啊,有我們陪你,你也不孤單啊。”沈默笑笑,蕭然悠然的嘆口氣,像是緩解了很多。
“知道是知道,可是還是很想念奶奶,離開這么多年,不知道她怎么樣了,好不好。”他記得離家那年,奶奶的腿一直不好,他不知道這十幾年了,會怎么樣。
沈默探出大半個頭,俯身望著樓下來往的同學,他指著樓下遠處的一棵針松,問:“你知道為什么梧桐一中種的都是樟樹和梧桐,為什么獨獨這里卻種著一棵松針嗎?蕭然抬眼越過茂密的香樟,看著那棵蒼老盡態的松樹,是啊,一直以來都沒注意,真的是一棵高寒地帶才有的針松。那棵松針并不高,但長的卻是枝繁葉細的,綠隆隆的一團,投在地面稀稀疏疏的小影子。
“為什么啊?”倒真引來了他的興趣,他來到梧桐鎮,從來沒有看到過除了梧桐以外的樹木,梧桐一中因為防蟲種植香樟倒不是令人奇怪,只是這株松針倒確是讓人好奇。
它遠離香樟林,就這樣孤零零的佇立在不起眼的角落,如果站在這里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會有一棵松針藏在那兒。
“其實啊,我也是聽其他人說的,那棵松針是和當初香樟一起從遠方的城市一起運過來的,當時不止一棵,有很多的,但是因為松針喜愛高寒氣候,梧桐鎮酷熱多雨,不利于它生長,所以就一棵接一棵的死掉了。后來香樟的成功存活更是讓校方決定只栽種香樟,所以就砍掉了零星的幾株松針,那棵本來已經被砍掉了大半截身子,但奇怪的地方就在第二年春天發生,被砍掉的松針竟然再次綻放,開出了嫩枝,并且長的越來越好,原來被砍掉的地方也重心慢慢的長好。
你看,它不高就是因為曾經被砍掉了大半截身子,要不然啊,肯定早已經枝繁葉茂超過這所有的香樟,離天空更近了。”他一口氣說完,只覺得喉嚨發澀發苦。蕭然癡癡的看著那棵松針樹,沈默的話他一字不漏的都聽到了,沈默看著有些效果,他輕輕咳嗽一聲,接著說了下去,
“所以啊,我一直相信你,只要相信,只要不放棄自己,你終究有一天會找到回家的路,只要相信,不管在哪里,都是你的故鄉。”
“就像那棵松針一樣,即使在梧桐鎮也一樣奮不顧身的開放,生,,,,,,,,,,長,,,,,,。”話還沒說完,就被擁入暖暖的懷抱,沈默驚得瞠目結舌,愣著不動。蕭然將他緊緊抱在懷里,他不知道該怎樣,只有不動,蕭然一寸寸的將他抵在胸口,頭枕在他的肩上,輕輕的說“謝謝。”熱流燙的沈默耳朵根紅到了臉頰。陽光溫柔輕緩的在頂樓跳躍,像是鋪成了金色的海子,他們慢慢被融化,被包圍,只覺得暖意洋洋,整個冬日好像都沒有這么暖過。
“沒事,沒事,我應該的。”沈默語無倫次,彷徨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在,下午考試的鈴聲是響了,叮鈴鈴的劃破了午后難得的靜謐氣氛,蕭然松開了,沈默憨憨的一笑,招手說著“沒事。”就先轉頭跑了。蕭然笑笑,他們美術考試可不急,他扶著欄桿,望著遠處重巒疊翠如浪濤,如深海的山巒起伏,他從沒有這樣安心過,安心的可以放下所有的過去和苦難。
一個星期之后,期末考試的成績全部出來,沈默雖然因病耽擱了好久,但還是以全年級第一考出了最好的成績。沈默很高興,孫雨亭和王峰也是祝賀,調侃道:“真不愧是沈瑤的弟弟啊。”
孫雨亭和王峰考的也是不錯。馬上臨近大年,相信這份成績是給沈瑤,甚至是爸爸媽媽最好的禮物。他和姐姐去了一趟媽媽的墳墓,那片地上的雪被化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輕輕一踩就露出了大半的暗黃色的大地,只是地濕漉漉的,有些吃力。他從沒看到過這么寬廣的天色,碧綠綠的猶如暮春的大片草色,浮云若夢一樣,盛著滿滿的空氣的清香,遠眺過去,層巒的山峰像是綻開的花苞,青蔥嫩翠的映滿了眼孔。
媽媽墓前的積雪被鏟的一干二凈,潔白的大理石面清晰的映出兩姐弟的笑臉,沈默將早準備好的花輕輕的放在石臺前,那花開的極好,一大簇的,開的熱騰奔放,如天上的縷縷流云。皎潔潤白之色又仿如少女的貝齒一樣,被陽光裹著綻著金光閃閃的色澤,連帶著媽媽的笑容也迸射出暖暖的暖意。媽媽永遠笑的溫暖,無論他們什么時候來,她總是笑的清冽生動,從笑容看出,媽媽生前一定也是個溫婉和順的女子,她總是慈祥敦厚的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安眠的長睡在這片蔥蘢碧綠的大地上,保佑著,照看著她兩個堅強快樂的孩子。
“媽媽,考試又考了第一名,現在你該放心了吧,這樣離我和姐姐的目標就越來越近了,以后我和姐姐一定帶你離開這里,回我們的家。”他說的輕快,側頭看眼姐姐,沈瑤同樣也是含笑的回看了眼他。
看著媽媽,似乎也感到格外的滿足。她低下頭淺淺的和媽媽鞠躬,自從媽媽去世后,她就知道日子不會好過,可是最艱難,最困難的時候她們都熬過來了,她相信在媽媽的保佑下,一切都會越來越好,越來越順暢的。沈默也躬下身子,給媽媽鞠躬,他對媽媽的印象不多,去世的時候也還太小,只是覺得深深的悲傷,被姐姐的樣子嚇得痛哭不已。長大了卻又記得不是太清楚,六歲時候的車禍讓他忘卻了大半的記憶,她只是記得媽媽抱住他的樣子,媽媽頭發上總有清新的幽香,他伏在媽媽的肩上,那頭發總是輕易的就碰到他小小的鼻尖,然后就嗅著那沉靜的花香睡著了。
沈瑤還帶了好多水果,洗的干凈明亮,整齊的放在花間。她是記得媽媽的所有事情,媽媽喜歡吃水果,還整日嚷著要減肥,說自從生了他們兩個以后不知道胖了多少,沈瑤總是咯咯的笑著,帶著還不滿一歲的沈默,笑的像是林間的鶯歌,清脆動聽的。她每次來都帶,盡管每次一個人來掃掉早已爛的只剩核的水果,總是讓她記起早已不在的事實。但是還是每次都有準備,她總覺得媽媽隨時隨刻的都在身邊。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街上變得越來越熱鬧,大年即將到來,家家戶戶都裝扮的異常熱鬧,大紅燈籠高高掛,窗戶上甚至都已經提早貼上了福字,紅紙剪成的大大的福字,倒貼在透明的小方框玻璃上,一片片的,一張張的,都在宣告這個熱鬧節日的來臨。樓道里家家戶戶的門上也都貼上了吉祥如意的貼畫,年年有余。恭喜發財的,貼的紅火的不得了,看著都覺得高興。
兩個人趕緊著回家收拾收拾,梧桐鎮是有這樣的習俗,收拾好收拾干凈才能迎接新年的到來。剛到門口遇到了蕭然,他正下樓。今天穿著一件臧色的棉襖,修身款的顯得身子更加的挺俊,頭發像是剛打理過,梳成蓬松的紋理,一層層的,別致的很。他也一愣,忙問著兩個人干嘛去了。沈默搶著回道:“去媽媽那兒了。”蕭然“哦”的一聲,他看一眼表,像是很急的樣子。他收收袖口,笑著說:“張叔叫我過去幫他站一下店,說他家里有事的,我先去了啊。”他輕輕刮了下沈默的鼻子,擦著身子過去,沈默尷尬的笑笑一臉的不知所云。沈瑤猛地叫住他,說道:“你慢點,明天別忘了來我們這過年。”蕭然停在拐口,點了下頭,便快步的跑了下去。雖然只是短暫的霎那,但是沈默感覺到蕭然那淺淺的笑容里像是包住了很多東西。沈瑤拍他,問他“還不走。”沈默本來想問,但是想想還是停了,陽光從天窗里映成好看的小菱格子。照著蕭然剛才站的地方,他笑了一下,跟著沈瑤進了屋子。
忙活了一陣,熱火朝天的將家里里里外外的都清了個干透,沈默累的趴在窗子上,臉上輕一條重一條的臟印子,陽光映著他臨時用報紙扎成的小帽子上,顯得笨拙和可愛。沈瑤趕忙端著水從廚房出來,將地面灑上水,灰塵才好些。她又打開所有的窗戶,清冷的風立刻灌了進來,只不過因為有著日頭所以倒不是很冷。等稍微干了,再用拖把拖下,就干凈了。
前些時候插的臘梅都干了,干癟癟的花朵垂在枝頭,沈瑤順手把它理了,搬過來一盆綠色的君子蘭,冬天因為燒著炭火,屋子里顯得憋悶的很,放著簇臘梅味道要好些。眼見著天色越來越好,下雪的日子恐怕不多,所以沈瑤前些時候在花市上買了盆綠植,老奶奶說君子蘭是種觀賞和凈化俱佳的四季綠植,也好養活。沈瑤想屋子里燒了一大冬天的炭,剛好可以凈化空氣,綠色看的也舒心些。她還特地朝王奶奶要了一個花盆,剛好放在原來那個臺子上,又不小,也不大倒是剛剛好。翠綠翠綠的,像是塊碧色的翡翠,隔的窗臺很近,被風吹得獵獵的響,小葉子像是一只只小鈴鐺,清脆脆的,沈默高興的伏在邊上看著,一會摸摸葉子,一會摸摸花盆,嚷著問她什么時候買的。沈瑤拉過他,讓他去整理整理自己的房間,她還有事情做,可沒功夫瞎答理他。沈默被推著不情愿的被推進房里,他嚷著:“姐姐真討厭,討厭,房間有什么好收拾的。”
他嘟著嘴顯得特別生氣,他打開窗戶,讓風灌進來,屋子里立刻變得通透多了,外面是梧桐鎮的后街,人少的很,只有挨在一起緊密的梧桐,如果是夏天一定是滿眼的綠濤,只是此刻卻干禿禿的,伸著不老不死僵硬粗壯的枝干,扭曲的伸著纏繞,在澄明明的天空下,有種近乎強迫之美。他嘆了口氣,不知道是難過梧桐樹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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