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這般一路顛簸奔馳了足有三日, 待到了晉家莊子山下前,正巧已是黃昏了。
連日趕路總算讓這些昭明堂的初生牛犢也將精力散得差不多了,個個兒面露疲色。
這時候便都開始后悔,逞強說上山不要竹轎的話來了。
晉桉家的確很會選地方, 遠望上去, 卻是蒼蒼翠翠的一片山林, 遮天蔽日的綠,風一吹,一排排低下頭, 的確瞧著便很是涼爽,走在林蔭山道間, 也算不得十分難受。
眾人皆是有氣無力著爬上山,沈鳶慢吞吞地、咬著牙跟在后頭。
拄著一根竹杖一點一點地前行,面色幾分蒼白,豆大的汗順著面頰滴下來。
照霜已是將包袱都背在了身上,見他神色有些蒼白,便小聲在后頭道:“公子,我背你么?”
沈鳶慢慢搖了搖頭。
晉桉道:“要不我背著吧,我這兩天沒怎么騎馬,尚且有些余力。”
“也是我的錯,不曉得是不是傳信傳錯了, 還是莊子里頭的人偷懶, 竟沒下來接。”
原本車馬行裝就多, 沈鳶又是個弱身子骨, 這下只得將部分行李留在山下讓人照看著,待他們上了山,再遣人下來擔挑。
晉桉這般一開口, 卻聽見唐南星急了:“你背什么你背!叫衛二哥來,衛二哥力氣大。”
晉桉:“……”
唐南星這傻子還執著于女兒之身呢。
生怕旁人背就把沈鳶給玷污了。
沈鳶剛想開口說,用不著,卻低頭瞧見衛瓚已蹲在他面前,笑著說:“上來吧。”
沈鳶看了衛瓚片刻,慢慢爬了上去。
唐南星這才松了口氣。
還在邊兒上說呢,說:“我們男人之間啊,就是你背我,我背你,背來背去,沈折春,你也別放在心上……”
話音沒落。
就讓晉桉捂著嘴扔到一邊兒去了。
唐南星痛心疾首:“你干什么?”
晉桉說:“你是吃壞什么東西了,還是昨兒住店把腦袋落下,把豬頭給頂出來了,說的都是什么瘋話。”
眾人皆笑,沈鳶在衛瓚的背上也輕輕笑了一聲。
小侯爺的背比旁人都要熱一些,大夏天這般背著,胸前背后、隔著一層汗津津的布料貼著,沈鳶總覺得越發熱了。
也不止是熱。
他從這樣的一個角度,能瞧見衛瓚的錦衣沾了山間的泥,背著他,低著頭,便不如之前輕松,甚至難免讓人取笑幾句。
這又是何必呢?
其實哪怕認定了,衛瓚說的夢中情緣只是謊話。可每到眼下這時候,他又難免生出幾分懷疑。
興許衛瓚夢里當真與他有什么,如今才會讓這驕傲無匹的小侯爺,態度變得這樣厲害。
捧著他、哄著他,由著他得意,不去追究他卑劣的利用和歡喜。
……還有吻他。
沈鳶抿了抿嘴唇。
行進間,衛瓚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輕輕喊了一聲:“折春。”
沈鳶便心尖一跳,故意平靜道:“怎么了。”
衛瓚說:“情勢不對。”
沈鳶聞聽他語氣里的正經,便也正色道:“怎么不對?”
他頓了頓,說:“這上山路有些兵馬痕跡,只是下過雨,不大明顯。”
沈鳶顯然已是有些疲累的沒注意,聽他這般一說,定睛瞧過去,果真沉默了片刻,輕聲道:“確實,只是分不清是上山還是下山。”
“如此看來,晉桉的信沒傳上去,也未必是意外。”
八成就是送信人中途被阻斷了,對方已知曉他們會今日到來了。
衛瓚心底那隱隱的擔憂到底還是發生了。
此事多半是安王的手筆,只是他想不通,他聽令辦事,并沒有露出察覺了幕后主使的馬腳,何必要來截他一命呢。
“你暫且不要多想,此事未必因你而起,也或許只是尋常山匪。”沈鳶垂眸說:“不如去求援?我記得你有金雀令。”
那令牌還是這次辦差事,嘉佑帝予他的。
金雀令代表帝王的辛人,哪怕在金雀衛中都鮮有人有,可向城府借兵,最多可以借來千數。
他笑了一聲:“這個距離,來不及去望鄉城的。”
沈鳶沉默了一會兒,說:“若退呢。”
他說:“我先頭同晉桉打聽了,下頭有村落,現在不知他們是何打算,若傷及下頭百姓,此事反而更難辦了。”
沈鳶垂眸思忖道:“的確,馬上就要入夜了,敵在暗,我們在明,此時宿于野外或山下民宅,只怕更不安全。”
又說:“我賭莊子里應當還是一切如常,他們若不想打草驚蛇,便是要在夜間動手。”
“至于怎么動手……便要看他們有多少人,要活的還是要死的了。”
說話間,沈鳶的氣息撲在他的耳畔,不知怎的,衛瓚耳根有些發酥。
他其實不曾背人爬山,動作間還有幾分不適應,下意識把人又往自己背上托了托,那手便是往上頭挪了挪。
背上的沈鳶便驟然紅了面孔,怒喊了一聲:“衛瓚!”
衛瓚輕輕笑了一聲,道:“沈哥哥,此事又得你幫一幫我了。”
沈鳶沒好氣道:“這次又有什么好處?”
衛瓚不要臉地說:“我這不背你上山了么。”
說完,就感覺沈鳶在他背后瞪他的后腦勺,那目光有如實質,幾乎要被燒出兩個洞來。
衛瓚下意識又把沈鳶往上頭托了托。
手腕一動、一顛,這下掌心柔軟飽滿的一團。
叫兩個人的臉一起紅了紅。
“……你管這叫好處?”沈鳶已經在他肩膀上磨牙了。
他以為這次沈鳶非要咬他不可了。
隔了好一陣,沈鳶氣悶說:“你要我幫什么?”
衛瓚說:“先拉鉤?”
沈鳶說:“你幼稚不幼稚。”
衛瓚笑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
他托著沈鳶的手。
被鄭重其事地碰了碰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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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昭明堂一行人剛剛在這莊子中安置下。
沈鳶獨自一人坐在房間內,仿佛是閉目養神。
照霜沒有在房間里,卻是知雪心神不寧地在開合自己的藥箱,一下、兩下。
第三下的時候,沈鳶喊了她一聲。
知雪的手一顫,險些讓自己的藥箱子夾了手。
沈鳶輕聲道:“知雪,一會兒我離了房間,你便留在這里,一旦有變數,就按著晉桉說的藏起來,等時候過了再出去。”
知雪說了一聲好。
隔了一會兒,喊了一聲“公子”。
聲音中幾分微顫,叫沈鳶愣了,卻是放柔了聲音,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別怕,我和照霜都在。”
知雪點了點頭。
小姑娘嘴唇都白了,抬眼看了看他,卻是低頭說了一聲:“公子,我什么都不怕……就是你們千萬好好的。”
“別像老爺夫人……扔下我們就……”
沈鳶竟是怔了一怔,面色柔和了許多。
垂眸輕聲說:“我知道。”
知雪是戰場撿回來的孤兒,機靈又聰慧,平日里親妹妹一樣跟著他。
自從他父母走了,一句話也沒提過,每日里就花樣百出逗他開心。
如今又提起來。
才知道當年怕的疼的人都不止他一個。
這時,便聽得外頭一陣騷動。
他立時起身,出門去瞧。
便見果然有人提著兩個捆得跟粽子一樣的黑衣人扔在地上,道:“果然如衛二哥所說,剛剛這兩個人鬼鬼祟祟潛入院中,我還道他們要做什么,原是意圖要放火。”
放火。
沈鳶聞聽這話便是一愣,卻忽得聽一聲驚喝道:“糟了!你們快看山上。”
“起火了!”
聽得這一聲,眾人皆是抬起頭,便覺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是熾烈的火光。
夏日天干物燥,一旦起火,便更是摧枯拉朽,熊熊烈烈,一路席卷狂燒而來。
本就炎熱的天氣如炙烤一般。
這一刻恰好有輕風起,火勢撲面而來,順著風如漲潮的水一般積蓄,眼看著就要向下淹沒一切。
——院子里放火的兩個人并不重要,重要的竟是這已然燒起來的山林火,直沖著他們而來。
若是一路燒下來,整個莊子的人都要沒命。
便有人慌忙道:“快走,這天氣起火,須得往上風走才行。”
“重要東西拿著,余下皆不要了。”
眾人聞言,皆是應聲,各自正要回去的時候。
卻忽得聽一陣咳嗽聲。
緊接著有人說:“別動。”
“誰都別走。”
眾人看去,便見沈鳶出來便被熱氣頂了喉嚨,正以衣袖捂口,低低地咳嗽。
有人怒道:“再不走,就要燒死在這兒了!你是要找死么!”
沈鳶好容易才咳完,緩過來了,便冷聲道:“你出去,便只剩得一個死字。”
“這不是山火,是有人縱火。”
那人道:“所以呢?!”
沈鳶聲音驟然冷厲說:“他以火攻你,便是要斷你下風之路,逼得你只能往兩側逃亡,往上風去。”
“他這般設計,兩側風口必有人埋伏。”
“月黑風高,深林茂密,他只放個十余人,以弩|箭等你,以陷阱索命,便足夠取你我性命。”
他說著,走上前一步。平日里慣常溫潤的目光竟有幾分迫人。
“——我看是你想要找死。”
那人被震懾住了。
卻又聲音嘶啞說:“……那你說怎么辦?”
忽得有人說:“對了,是衛二哥先察覺不對的,他一定想出辦法來了——衛二哥呢?”
烈火熊熊而來。
山火,明月,立在院落中的沈鳶仰頭而望,衣袂在熱浪中微微鼓蕩。
如火中一只欲燃的紙蝶,脆弱而潔白。
“現在只有一個法子。”沈鳶說。
“開后門放火,以火攻火。”
他的眸子里透出了堅定和冷意。
“我應承了衛瓚,
帶你們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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