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章
雙九最近覺得有些不安,因為他實際上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安平殿下了。
一早起身后,特地尋了僻靜的路線去御書房看望,沒想到剛走上回廊便被圓喜攔下了。
“殿下說了,你現在最好避著諸位大人,怎么自己跑到這兒來了?”雖然心里看他不爽,但是圓喜還不會傻到跟他堂堂帶刀侍衛正面沖突,所以說話時的口氣還算溫和。
雙九也好說話,包子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只是去看望一下殿下,時辰尚早,諸位大人應當還沒到吧?”
圓喜聳聳肩,反手朝背后方向指了指:“自己看啊。”
雙九探頭往御書房門前看了一眼,頓時耷拉下了腦袋:“好吧,我回去了。”
御書房外全是求見的大臣……
天上陰云密布,風將車廂窗格上的布簾吹得獵獵作響。齊遜之揭了簾子朝外看了一眼,發現外面又開始飄起小雪來了。
正值隆冬,這樣的天氣對習慣嚴寒氣候的西戎軍來說也許反而有利,難怪他們會選擇在此時發兵。
這一仗,不知道安平殿下能不能賭勝啊。
恰好前面就快到蜀王府了,齊遜之想起蜀王最近連番被安平殿下打壓之事,便沒急著放下簾子,打算看一看可有什么動靜,誰知剛到近處,就見側巷中卻有一人打馬而出,從他前方一路馳騁而去。
馬車經過巷口,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那是蜀王府的后門。
齊遜之放下車簾,嘆了口氣。劉緒與蜀王關系不錯他是知曉,但是好到連明令禁止還要從后門入府,實在是讓他驚訝。
駕車的隨從也看到了劉緒,知曉齊遜之與劉他關系親厚,便在外問了他一句:“大少爺,剛才從蜀王府出來的是劉少爺啊,可要喚他?”
齊遜之聞言立即揭簾道:“莫亂說,剛才我瞧得清楚,那不是慶之。”
隨從眨了眨眼,吶吶稱是,心道莫非是自己看錯了?不該啊……
安平此時正在東宮之中老老實實地裝病。
此次戰事,她將重兵發往青海國本是機密,但蕭靖手下不乏死忠將士,很快就將消息送到了他耳中。這樣一來,她就免不得要被騷擾了。
不過畢竟是軍人出身,蕭靖明白此事不可泄露,因此最后抗議的方式也只是一封義憤填膺的密信而已。
安平看完之后嚷了幾句頭疼腦熱,一時手滑,將它丟進了烤火的暖爐……==
受蕭靖之托前來送信的正是趙王蕭竛,當然主要也是為了要回帥印,好讓蕭靖重歸戰場,結果看到這么一幕,一顆心瞬間就涼透了。
偏偏安平還擺出一副病怏怏樣子,完全沒有要繼續談下去的意思。蕭竛顫抖著咬著下唇,在原地掙扎又掙扎,終于憤懣地奔出了殿門……
齊遜之恰好剛剛入宮,老遠看到趙王面色不佳地朝宮門口走去,心中已經料到了幾分。說起來,安平一直沒有要求他回西南,是不是有什么計劃?
剛進入殿門便聽見一陣低咳,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殿下裝的真像啊。”
“原來是你啊。”安平恢復常態,走到桌邊喝了口茶潤喉,時不時的假咳也很傷嗓子啊……
齊遜之見了禮,復又笑道:“微臣那日去探望了錦豐,也見識了殿下那支暗部,心中委實驚嘆,所以今日一定要入宮來向殿下表達一下敬仰之心。”
安平托著下巴看他:“怎么你說好話也讓人聽著不舒服呢?”
“……”
人跟人之間相處的方式有許多種,齊遜之覺得他跟安平殿下大概就適合彼此對掐吧。_
裝病既然是幌子,安平也就不會耽誤手頭政事,每半個月她都會召見幾位心腹詢問事情進展,今日當是沈青慧進宮稟報的日子,所以齊遜之只在宮中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之前來得太早,直到此時御花園里樹木枝頭的層寒霜還未退去,景致顯得越發蕭條,視線自然也開闊不少,以致于林逸剛走入便見到了坐在一棵松柏下的齊遜之。
細雪紛灑,悉數落在他肩頭,那身白袍便顯得單薄了許多。如墨青絲鋪在肩后,黑白映照,宛若水墨描畫出的驚鴻一影。他卻毫無所覺,只是仰面看著那棵樹,津津有味。
“齊大公子好興致,閑來無事竟然在此觀樹。”
齊遜之轉頭看到是他,笑了一下:“林先生見笑了,在下正準備出宮,只是剛好看到此樹,便想起了些往事罷了。”
“哦?”林逸在他身邊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棵松柏:“有何往事?”
“先生有所不知,此樹乃是當年安平殿下出生時陛下親手植栽的,據說是希望殿下能成長為一位歷經風雪仍傲然不屈的人物。”
“原來如此。”林逸摸了摸下巴:“若說花草,還真的只有松柏可比擬殿下了。”他垂眼看向齊遜之,忽而詭異地笑了一下:“在下看齊大公子也不是畏縮別扭之人,既然有心,何必遮掩?”
齊遜之愣了一下,不是不明白他的話,而是沒想到這話會從他口中說出。“先生慧眼獨具,在下也不想在明人面前遮遮藏藏,不過先生也知道殿下的心性。”他嘆了口氣,又望向那棵樹:“于我為情意,于彼為負累,何需提及?”
林逸聞言下意識便道:“既如此,豈不是虧了自己?”
齊遜之失笑:“那也怨不得人,情之一道,誰先動心,誰便輸了。更何況,到了在下這個年紀,有些事也該看淡些。”
周遭有片刻的安靜,隨即林逸笑著搖了搖頭,干脆一掀衣擺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形容不羈:“在下癡長齊大公子幾歲,于情一道,卻還看得不如你通透啊。”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在下一直以為君子言行坦蕩,既有意便該明言,然今日聽了你的話,才知曉尊重為何物。”他笑了笑,抬頭看著那棵松柏:“實不相瞞,在下入京后心儀一女子久矣,奈何對方顧忌頗多,時常避諱,如今仔細想來,也怪在下不曾在意她心中所想啊。”
“原來先生已經直言了?”
“是啊。”林逸點了點頭,卻注意到齊遜之語氣中一閃而逝的失落。他忽而反應過來,看向他笑道:“齊大公子誤會了,在下對殿下只有感激敬重,豈會有覬覦之心?在下鐘意的其實是……”他左右看了看,湊近他說了個名字。
齊遜之露出恍然之色,又暗含驚訝,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沒想到,先生的眼光還真不錯。”
“在下的眼光可比不上齊大公子。”林逸揶揄地看著他,抱起胳膊道:“你今日這番話,怕是第一次對人說起吧?”
齊遜之點頭:“不錯。”
“在下也是,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是朋友了。”
林逸雖豪放不羈,但畢竟在外闖蕩久了,看人眼光自然不乏心細。齊遜之情緒從不外露,若非他善于推敲,也難以讓他說出這番話來。不過正是這樣才讓他欣賞,所以稱他一聲朋友,也是出于真心。
他湊近了些,笑得饒有趣味:“不知齊大公子可否告知一些詳情,比如……你是何時輸在這情字上的?”
齊遜之挑眉:“不想先生跟圓喜還有一樣的喜好。”
“……”林逸抽了抽嘴角,是說他跟圓喜一樣八卦么?_
齊遜之笑著看了一眼遠處東宮氣勢升騰的檐角:“不是不告訴先生,實在是……我也記不清是何時了。”
他一向做事毫無原則,既非君子,更非勇士。只要認為對的,便會去做,也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而養成這性子的原因,大抵也是因為喜歡上了那人。
老實說,是件苦差啊……
沈青慧正在寢宮中仔仔細細地將最近的事務一一稟報給安平,后者坐在桌邊,一邊聽一邊點頭,神情認真。
直到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將近日來的事情梳理完畢,安平皺了皺眉,沉吟道:“似乎有些遺漏,沈愛卿是不是還有什么未稟?”
沈青慧抿了抿唇,遲疑了一瞬才不甘不愿地道:“回稟殿下,還有林逸督造機弩一事,但他近日與微臣有了嫌隙,許多事情不愿知會微臣,只有待他前來親自稟報殿下了。”
“哦?”安平有些訝異:“林先生何等人物,竟也會與人有嫌隙?”
沈青慧點了點頭,臉卻驀地紅了起來。
安平仔仔細細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眸輕轉,露出笑意:“卻不知這嫌隙來源于何處?”
“回殿下的話,微、微臣也不是很清楚……”
“那他為何不愿知會于你了呢?”
沈青慧皺眉,神情懊惱:“他……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安平托腮,勾著嘴角笑得揶揄:“莫名其妙的話?莫非是挑逗?”
“殿下!”沈青慧嚇了一跳,整張臉越發得艷紅了。
“哈哈哈——”安平忍不住大笑起來,拍了一下桌子:“好個林逸,本宮將這般重要的密差交給他,他卻背著本宮談情說愛!”
沈青慧年齡雖不小,但何嘗被人這般逗弄過,簡直欲哭無淚,若不是礙于禮節,只怕已經奪門而逃了。
“好了,不開玩笑了。”安平朝她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親自問林逸便是。”
沈青慧連忙告辭欲走,卻又被她喚住:“其實本宮覺得林先生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沈愛卿不妨考慮一下。”
沈青慧這次是真的奪門而逃了……
她前腳剛走,林逸便到了,進門看到安平笑意盎然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是啊,聽聞表叔打算替本宮找個表嬸,自然高興。”
林逸拍了一下腦門:“失策,竟然讓她先說出來了。”
“怎么,一個打算只為官三年的人,是準備要拐走本宮的左膀右臂不成?”安平故意板著臉瞪他。
“這……”林逸訕笑:“殿下也別這么說嘛,微臣一向隨性慣了,難得遇上個合心意的,已然戰戰兢兢,您就別再嚇唬微臣了。”
安平勾著唇看他:“不嚇唬你也行,只要你答應將那三年之約延遲,本宮不僅不嚇唬你,還會幫你得償所愿,如何?”
林逸故作驚訝道:“殿下真叫微臣刮目相看,前面說著舍不得那左膀右臂,后面又要把她賣了啊?”
“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好!殿下既然如此說了,微臣依了殿下便是。”
“爽快!”安平拍了一下手,收斂了情緒:“那么,談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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