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蜀王世子蕭靖與崇德陛下同輩,乃是安平的皇叔,但年紀也不過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此次西戎進犯,他料定朝廷會下令出兵,便等不及先動了手,誰知一路暢快地驅逐了敵寇之后,竟然聽聞安平根本不打算抵抗。
當時他便當著眾多將士的面拍桌罵了一句:“牝雞司晨,惟家之索!”
有讀書不多的副將小聲詢問身邊人此話何意,答曰:“女子當國,國必滅亡啊……”
于是恍然大悟后的一群將士齊齊望天的望天,看鞋的看鞋,表示自己啥也沒聽見……
實際上不止他氣憤,安平也氣憤。她本該對其擅作主張的行徑治罪,但如今蕭靖一戰成名,朝臣振奮,百姓鼓舞,全天下都將他視作了英雄,她也只好將此事壓下。
但是她很清楚,齊遜之的就要話應驗了……
首輔府上,一圈大臣圍坐在亭中品茶,周圍卻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并且百步之外還有家丁把守,顯然諸位大人不愿受到任何打擾。
作為東道主,周賢達率先起身做了開場白:“啊,諸位大人今日齊聚于寒舍,莫不是為了商量即將到來的詩會?”
太傅劉珂在一邊朝他使眼色,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什么詩會啊!
周賢達沖他笑了一下,眼神掃過諸位大人鐵青的臉色,坐了回去。
焦義德看出他打太極的態度,有些不滿,但又不能明言,只好耐著性子道:“今日吾等前來,乃是想與首輔大人和各位內閣大臣商議一件要事。”
“哦?是何要事?”周賢達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劉珂卻皺了皺眉,顯然不太想聽這所謂的“要事”。
焦義德正色道:“安平殿下平日風流成性也就罷了,還毫無膽識,竟然任由西戎侵犯國土,這樣的人怎能任監國?陛下甚至還想讓她繼承皇位,依下官看,應當另擇他人而代之,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話音一落,周圍一片安靜。
眾人神色各異,大部分則都在觀察他人的神情,但都一致沒有開口表態。
許久之后,劉珂才打破沉寂:“焦大人屬意何人?”
這話一問,所有人的視線便又都集中到了焦義德的身上。突來的關注讓他有些不自然,咳了一聲才道:“太傅大人知曉蜀王世子一舉將西戎驅逐出境的事了吧。”
劉珂眼神微微一閃,點了點頭。
“蜀王世子有勇有謀,幼年又受攝政王教導,難道不是最佳的人選么?”
說到前攝政王,焦義德拱了拱手,一副尊敬之態。只因連當今陛下都對攝政王尊敬有加,從朝野到民間,更是對其一片贊譽之聲,便說他被神化了也不為過。以致于攝政王早已不再攝政,還仍舊保留著這樣顯赫的威名。
有這樣的背景,也難怪蕭靖能入他挑剔的雙眼。
“可是安平殿下任監國一事,也是攝政王提議的啊。”坐在一邊的大學士齊簡忍不住提出反駁。
焦義德皺了一下眉,沒有回話,只是緊盯著太傅和首輔二人。劉珂卻沒有做聲,周賢達也沒有什么表示,照舊慢悠悠地飲他的茶,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
焦義德見狀有些按捺不住,直接從袖間摸出一封奏折推到了周賢達面前:“首輔大人,此乃吾等聯名上書的折子,請立蜀王世子為儲君。若您也同意,就請署上大名,一并呈去青海國,交由陛下定奪,陛下英名蓋世,定然不會因偏心而誤了社稷。”
周賢達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繼而微微一笑,點頭道:“好,不如就由老夫來遞呈吧。”
焦義德聞言大喜,立即起身行禮,其余幾位保守派的官員也紛紛贊其英明。劉珂則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一邊的齊簡面帶不解。
等眾人都離開后,這三位同期三甲留下開小會。
“觀遠兄莫非是真打算站到他們那邊去?”齊簡率先提出疑惑。
“哈哈,無淵,你還真不夠了解為兄啊。”周賢達撫著花白的胡子道:“我可沒答應他們署名啊,我只是代為轉手送上去給陛下過目而已。”
劉珂對齊簡攤了攤手,似乎在說,我就知道。
齊簡嘆息:“安平殿下此時定然很憂慮了吧。”
劉珂抽了抽嘴角,抹了抹額上莫名浮出的冷汗:“聽犬子說,似乎……在全力督促他與令郎籌備詩會一事。”
“……”
詩會設立之初正值天下初定,為招攬賢才,遂由朝廷出面,只要自認才學夠格便可參加,無論權貴平民,皆一視同仁。原先每年的詩會都是由太傅劉珂親自主持的,但今年卻交到了劉緒和齊遜之手中。
對此,劉緒的評價是:“這是殿下繼續禁錮我的借口!”
而齊遜之卻糾正了他的看法:“她是想讓大臣知道你很受重視。”
劉緒不解:“為何?”
“因為她想讓你做駙馬啊。”
劉緒別扭地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又精神大振地指著他道:“那你也受重視了啊。”
“哦……”齊遜之撐著額頭嘆息:“那日我太過得意,不小心惹惱了她,就倒霉了。”
“……”
說話間,二人已經快要到東宮,卻見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從他們的側面的宮道上經過,由一個小太監引著朝宮門口走去。
劉緒朝那邊看了一眼,又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齊遜之了然一笑:“那位就是周小姐吧?不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劉緒聲音沉悶,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齊遜之笑著搖頭:“你不用擔心,殿下不會怪罪的。”
“說的是,不在乎自然就不會怪罪。”
他自然而然地接口,聲音越發沉悶,反應過來時猛然抬頭,卻對上齊遜之似笑非笑的黑眸。
“慶之不必難過,殿下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更加在乎朝政大事而已。”
“……”劉緒第一次臉上露出諸多豐富的表情,最后轉身就走。
他什么時候難過了?!!!
東宮正殿內,安平正在看崇德陛下的信。
除去前幾封急報,這竟也是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入宮中的。
崇德陛下對現狀表示很憂慮,大臣們的理由讓他啞口無言,甚至連他也忍不住要責問安平為何對西戎入侵一事不做出應對。而現在,他只有當做焦義德的奏折還未收到,同時給安平指了條明路。
他覺得安平年紀也不小了,還不如趁早定下駙馬人選,以大婚來轉移眾臣的視線。
所以說,做父親的還是站在女兒這邊的。
安平收好信件,走到一邊的榻上自顧自地擺弄棋盤上的殘局,黑白對峙,全操控在她一人手中。然而不過片刻她便停了下來,下一步竟然遲遲找不到突破口。
她想得太過入神,連有人接近也未發現,直到一只手捻起一枚棋子落在她面前。
安平抬頭,就見齊遜之坐在輪椅上微笑不語,劉緒則遠遠地站在一邊,似乎是在生氣,臉上還帶著可疑的潮紅。
她沒有在意,只是指著齊遜之落下的那枚棋子道:“你這不要命的下法,算什么?”
齊遜之攤攤手:“這才出其不意啊。”
安平眸光微微一閃,捻起一枚棋子落下,格局便又被打破,她點了點棋盤邊沿:“這才叫出其不意,這一招叫袖里乾坤。”
說著,她推開棋盤,坐正了身子:“今日你們同來,是要稟報詩會準備的進展么?”
感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劉緒終于無法視而不見,垂眼行禮道:“啟稟殿下,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只待殿下擇日即可。”
安平聞言立即起身走到他跟前,笑瞇瞇地拍著他的肩膀,一副親昵之態:“慶之辦事,本宮放心。”
劉緒的臉上又開始泛起先前的潮紅。
然而安平卻又忽然正經了神色,擱在他肩頭上的手也主動撤開了:“詩會就定在下月初十五吧,本宮還要加個條件。”
一邊的兩人同時投來了疑惑的眼神。
“本宮要準許女子參加。”
劉緒皺了下眉,模樣明顯不愿,齊遜之則不置可否。
“還有,”安平走回書桌后坐下,神情轉為冷淡,周身隱隱透出一絲疏離:“你們以后也不用再入宮陪伴本宮了。”
見到二人驀然震驚的表情,安平眼眸一轉,又浮現出了往常那般暗含調戲的笑意:“你們也該明白,雖然你們二人面貌俊美,但總對著你們,本宮也覺得乏味了啊。”
齊遜之當即撫掌而笑,點頭道:“微臣也是這般認為的,有勞殿下這些日子忍耐了。”
劉緒則目瞪口呆,只不過一瞬,他就恢復自由身了?
可是為何他竟一點也不覺興奮?這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不是么?
安平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卻并未做聲,只當沒有看見。一旁的齊遜之則眸光暗斂,唇邊照樣帶著溫和的笑意,卻又似與平常有些不同……
二人離去后,安平吩咐圓喜去招沈青慧入宮,而后提筆蘸墨,給她父皇寫了封信。
內容不過寥寥數語,最后一句是:“女兒暫無成婚之意。”
不知為何,寫完這句話,她竟像是扔開了一個包袱。也許早在得知那些大臣想要找人替代她時,她就有這感覺了。
既然他們已經擺開陣壘,她又有何懼?
沈青慧很快便到了,因是急召,來得匆忙,連烏紗也未戴,一頭青絲盤著婦人髻,安平盯了很久,直到沈青慧以為自己的衣著不整惹怒了她,她才出口道:“第一次覺得這樣的裝束十分合適,你以后不必為戴烏紗而盤男子發髻,直接梳女子發式吧。”
沈青慧忙道:“殿下,這恐怕會引來非議啊。”
安平微微勾唇:“那便用你的政績將這些非議化為贊美。”
那雙深邃的眸子仿若染了山水之色,光芒沉浮,不炫目卻叫人不敢直視。沈青慧連聲稱是,心中暗暗折服。她不是沒見過安平殿下正經時的模樣,但今日,似乎有些東西變得不同了。
“沈愛卿,今日召你入宮,乃是為了商議建軍一事。”
沈青慧一驚:“什么?”
安平在她面前緩緩踱著步子,神情悠然:“你不必驚訝,本宮早有此念,但這支軍隊所需不在多而在精,而且要暗中進行,本宮打算讓他們配備你改良的機弩。”
沈青慧憂慮道:“建軍是大事,想要暗中進行,恐怕很難。”
“不錯,所以一切都需要得力的人手,而這支暗部,將來也許會成為一支意想不到的力量。”安平停在她身前,抬手將她扶起,微微一笑:“這一招,叫袖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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