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發(fā)怒
周天海那邊洗完澡了,打發(fā)人來找姜玉春,姜玉春將怒氣掩了,起身回了屋子。周天海正坐在榻上吃茶,見她回來隨口問了句:“剛才去哪里了?”姜玉春在他身邊坐了,嘆了口氣回道:“那兩個小丫頭嚇得發(fā)熱了,我叫思琴找了兩丸藥先給她們吃了,等明日再叫大夫來瞧瞧。”
周天海聽了臉色又難看起來,坐在榻上罵道:“也不知道哪輩子做的孽,納了個這樣的一個東西回來。別說小丫頭了,連我都被她嚇得一身冷汗,要不是后來聽出是她的聲音,我還真以為是鬼呢。”
姜玉春剛想說“世上哪有鬼怪這種東西?”又想到自己是穿越來的,鬼怪之事還真不好說,便掩口不提了。周天海依然忿忿地罵道:“就她這樣的,沒鬼都讓她招來鬼。”
姜玉春聽了不禁“撲哧”一笑,推了推他肩膀問道:“不都說唱戲的女子是極伶俐的,怎么她做事這么著三不著兩的,又沒個眼力價,說話行事全憑自己高興。就這么個性子怎么在吳府呆那么多年的?”
“她在唱戲上極有天分的,嗓子又好,長的又美,當(dāng)初學(xué)戲的時候她師傅就寵她。第一回登臺,吳爺就發(fā)下話來,叫好好教她,不許為難了她。有了這話,吳府戲班子里的人誰也不敢惹她,每天任她高興。等唱了一兩年,她又有了名氣,不僅諸府女眷愛她的戲,連揚州城內(nèi)的官員鹽商們都盼著能聽一回,這回不連吳爺,連吳夫人都對她另眼相待,眾人把她捧得更高,她性子也越發(fā)驕縱、任性。”周天海嘆了口氣,半晌說道:“原來我只‘娶妻娶賢、納妾納顏’,她不但生的美,又難得真性情,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不像旁人一樣藏著掖著,因為對她額外憐愛幾分,誰想到卻是個這么不省事的。”
姜玉春愕然,隨即笑道:“是呢,我也想著她以前沒伺候過人,又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但凡她行為不過分,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她過去了。只有實在看不過眼的才說她兩句,為的是二爺喜歡,怕傷了二爺?shù)男摹!?br />
周天海聽了轉(zhuǎn)過頭睨了姜玉春半晌,才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我知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心里不自在了。你也不用拿話刺我,我就是再喜歡她也經(jīng)不起她這么折騰,早對她沒了那個心思。你明日罰一罰她就是了,只是別打發(fā)了她,畢竟是吳爺送的,還要顧著吳爺?shù)哪樏妗!敝芴旌R娊翊耗樌淞讼聛恚B忙又笑道:“我是知道二奶奶的本事的,你若是連她都降不住,我白看你了。”
姜玉春起身倒了杯茶,吃了一口才冷笑道:“我也不用二爺高看我,我寧愿沒這些糟心的事,好安安生生過日子。我父親做官那么多年,統(tǒng)共也只有一個妾室而已,更何況我們只是平頭百姓。以前還有個法度,曰‘民年四十以上無子聽之’,現(xiàn)雖然沒人把這當(dāng)回事了,但也不能左一個又一個納個沒完,到底是不像樣。”
周天海聽她言語里心懷怨懟,心里一軟,連忙上前作揖道:“二奶奶快別生氣了,是我說錯話了。你看她們不順眼打發(fā)出去可好?”
姜玉春冷笑道:“打發(fā)出去?我打發(fā)出去哪個?王氏是夫人給你的,她沒錯沒過的,我有什么理由打發(fā)她出去?退一萬步說,就是她真有什么錯事,非逼得我攆她不可,也得回過夫人才敢打發(fā)。那張氏,十天里她能消停三天我就念佛了,簡直就是個狐貍精變得,每天不知鬧出多少故事來?可但凡我說一句不喜,你就拿是吳爺送來的話堵我,叫我忍耐,這自古以來沒有聽說過要正妻忍耐妾室的。今兒我和你說明白了,再有這一回,我直接拎著包袱走人。她是吳爺送的,打發(fā)不得。我沒什么靠山,我走就是。”
周天海從沒見過姜玉春發(fā)過這么大脾氣,不由地心中一驚,連忙叱道:“你胡說什么?我是那種寵妾滅妻之人嗎?這幾個月下來,我以為你該明白我的心意才是,怎么今天說出這么傷人心的話來。”
姜玉春道:“說傷人心的話總比行傷人心的事要好的多,我問二爺一句:可還記得我們的孩子是怎么沒的?”說著也不管周天海,自顧脫去外面的衣裳,躺去床上睡覺。周天海立在屋里站了許久,終究嘆了口氣,也脫了衣裳上了床,將姜玉春攬在懷里。姜玉春掙扎了幾下,但仍然推不開他禁錮自己的手臂,只得松了手,閉了眼假裝睡去。
周天海貼著她的發(fā)絲,半晌說道:“我何嘗不羨慕前人說的‘結(jié)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我以前不明白那是怎樣的感情,只以為夫妻之間相敬如賓就盡夠了。這幾個月來,我才有些體味出那句話的意味,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婚姻。”周天海松了松胳膊,握住她的手指揉捏道:“以后別為了旁人負(fù)氣說離去的話了,在我心里只有你,沒有旁人,難道你不知嗎?”
淚水從姜玉春緊閉的眼睛中流出,順著臉頰,落到周天海的胳膊上。周天海嘆了口氣,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低頭去看她的臉。姜玉春依舊倔強地闔著眼不去看她,周天海湊過去,吻了吻她顫抖的嘴唇,將她腮邊的發(fā)絲撩開,輕聲道:“以后我只守著你,不去找她們好不好?”
姜玉春聞言睜開眼,不信地看著他:“真的?”周天海笑著將她摟進(jìn),吻去她臉上苦澀的淚水,嘴里哼道:“小醋壇子。”姜玉春聞言撇過臉,抗拒著他的吻。周天海連忙發(fā)誓道:“真的真的!就像這幾個月一樣可好?”姜玉春聽了這才露出一絲笑意,言語中仍帶著倔強:“就怕二爺覺得我善妒,犯了‘七出之條’。.”
“停停停!”周天海忙不迭地打斷,語帶哀求的說:“我的好二奶奶,你就當(dāng)心疼我,以后萬不能說‘七出’‘離家’這樣的話可好?一聽見你說這話,我心就像刀扎了一樣,擰著疼。”
姜玉春頓了一頓,半晌才道:“看你表現(xiàn)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做讓我寒心的事才好。”
周天海連忙搖頭發(fā)誓道:“不會不會!以后甭論誰送人給我,我一概推卻。家里這幾個也隨你打發(fā),只要你別離了我。”
姜玉春聽著周天海有些孩子氣的賭咒發(fā)誓,心里嘆了口氣:縱使周天海馳騁鹽業(yè),在感情上其實也不過是個懵懂的少年而已,這幾個月和自己相處雖明白了一個“情”字,但卻不明這字的深意。
姜玉春道:“我曾經(jīng)聽過一首詩,其中一句讓我念念不忘,叫‘一生一世一雙人’。”周天海聽見這句詩,宛如參禪一般,細(xì)細(xì)品味了許久,方才笑道:“是了,我明白二奶奶的心了。”姜玉春道:“此時二爺愛我,自然海誓山盟隨手拈來,可等他日激情退去,不知二爺是否如今日一般。”周天海正色道:“商人重信譽,我從來沒有出爾反爾的時候。”
姜玉春略略放下心,閉著眼睛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我再和你說一句。那李氏收銀子的事張氏為何會知道?你想去吧。”周天海一愣,隨即摟著她閉上眼睛道:“我當(dāng)真明白了,不信你看我往后行事就知道了。”兩人再不言語,都闔眼睡了。
翌日一早,莫少青打發(fā)人來請周天海,周天海洗漱了,連早飯也來不及吃,就急急忙忙去外書房了。姜玉春將早飯打點了,命人送去外書房,這才轉(zhuǎn)過身回來吃飯。
姜玉春吃過了飯,讓李嫣紅三人到外間屋子去吃,自己坐在榻上吃茶。郭嬤嬤近身低聲道:“昨晚上聽見二爺和二奶奶拌嘴,唬殺老奴了。依老奴說,二奶奶忒心急了些。畢竟二奶奶的想法于禮不合,不該這時就將話說得這么透亮,還得緩緩地來才是。”
姜玉春笑道:“我本也打算慢慢來的,誰知昨日被一氣就忘了分寸了。”杜媽媽咂舌道:“其實也無妨,二爺本來心里就有二奶奶,此時早厭了李姨娘,昨兒又煩上了張姨娘,那王姨娘二爺就沒上心過。此時二奶奶將心事說出來,正好絕了二爺往后再納人進(jìn)來的想法,以后也不怕有新人來爭寵。而這家里三個又都是二爺不喜的,既不會搶了二爺?shù)男娜ィ终剂艘棠锏奈恢茫兴齻內(nèi)齻在,家里的老夫人、夫人也不會往二爺房里塞人。若是她們?nèi)齻真去了,保不齊明日就送倆來。”
郭嬤嬤道:“只是這李姨娘和張姨娘還得罰一下才行,省的閑的生事。”姜玉春點頭道:“我心里有主意,去叫她們進(jìn)來罷。”
李嫣紅三個吃了幾口,聽說二奶奶叫人,連忙漱了口來到堂屋,垂著手立著。姜玉春拿著茶盞撥弄著茶葉,漫不經(jīng)心地說:“把窗戶、門都敞開,閑著的丫頭都叫過來。”思琴一愣,連忙去吩咐,不一會功夫,院子里就聚了十來個人,都目目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姜玉春看了眼張雪雁,淡淡地說:“聽說張氏昨晚技癢,在亭子里唱戲。我這屋里從我到小丫頭都是愛聽?wèi)虻模憔徒o我唱一段吧,也算解解悶。”張雪雁聞言臉上漲紅,不禁抬頭怒目而視。
姜玉春用力將茶盞頓到桌上,震的茶水濺出幾滴,姜玉春語氣更加輕緩:“就唱《游園驚夢》吧?”張雪雁手里絞著帕子,見眾人眼帶嘲弄神色,心里明白想必昨晚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了。雅詩在一旁看的著急,不住地使眼色給張雪雁,示意她開口認(rèn)錯。
姜玉春等了半晌,也不見張雪雁有動作,才冷冷笑道:“怎么?我聽不得你的戲?還是你覺得我使喚不動你?”
張雪雁這才動了動嘴,勉強擠出一句話:“奴婢不敢!”
姜玉春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原來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以為你忘了你的賣身契在誰手里了呢!”聽到賣身契三個字,張雪雁臉上不由地有些灰敗,忍不住想起王嬤嬤所教導(dǎo)的身為妾室的規(guī)矩,以及被恐嚇的賣出去以后的情形,不由地渾身抖如篩糠。
“唱吧!”姜玉春掃了她一眼,端起茶盞來,忽然嫌棄地說道:“這是什么茶?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也敢出來現(xiàn)眼,還不趕緊去換了!”
思琴連忙換了新茶上來,姜玉春吃了一口,掃了張雪雁一眼。張雪雁含著淚依依呀呀地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直到唱滿了兩出戲,姜玉春才叫張雪雁停了,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不愧是名旦,唱的果然好。昨晚聽二爺說起你半夜唱戲,我才想起來倒是我虧了你了,也總不給你個唱戲的機(jī)會,才逼得你深更半夜在外頭唱。既然這么著,你每日來給我唱上一回,倒省了我買小戲班子的銀子了。”
張雪雁心里早就怕了,此時也明白二爺沒將自己放在心上。只得服軟跪下哭道:“二奶奶,奴婢錯了?”姜玉春道:“何錯之有?”張雪雁哽咽道:“奴婢不該存了那見不得人的心思,使計勾引二爺。”
聽她這樣說,姜玉春反而笑了:“你進(jìn)府來大半年,頭一回聽到你這么明白的話,真是難得。”
張雪雁垂著頭不敢接言,姜玉春又道:“聽說你有件牡丹花樣的衣裳?我怎么不知你的衣服上頭也能繡牡丹?”張雪雁心里一抖,妾室的衣裳只許繡桃花李子花或是蝴蝶之類的小花樣,只有正室才敢用牡丹這樣富貴的花樣。她存了小心思,自己偷偷摸摸做了一件,卻一直壓在箱子底下,卻不知姜玉春從何得知,當(dāng)下她連忙哭道:“求二奶奶饒命,往后再不敢了。”
姜玉春冷笑:“別以為你是吳爺送來的,我不敢拿你怎樣。就是我真趕你出去,吳爺也不會因為你跟二爺翻臉。這回先饒了你,再有一回錯處叫我捏在手里,我直接叫人賣了你出去。”張雪雁磕了頭,伏在地上。
姜玉春看了她眼,又將視線挪到李嫣紅身上,李嫣紅一驚,連忙跪下。姜玉春一笑:“你跪的倒快!”李嫣紅低頭道:“奴婢背著二爺、二奶奶擅自收了李家送的兩萬兩銀子,請二奶奶責(zé)罰。”姜玉春冷笑道:“那你說說李家為何要送你銀子?”李嫣紅連忙辯解道:“二奶奶明鑒,當(dāng)初湯夫人只說李家想賣園子周轉(zhuǎn)銀子,并沒有提旁的事。奴婢想著她家的園子好,二奶奶喜歡,幫著說說話也沒什么罪過,因此就應(yīng)了。誰想到他們內(nèi)心藏奸,想害二爺。若是奴婢知道,借給奴婢十二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啊!”
姜玉春冷笑道:“我不管你們從誰家來的,有什么靠山。到周家來就是我周家的人,若存了吃里爬外的心思,幫著外人對付周家,可別怪我和二爺心狠。”跪在地上的張雪雁察覺到姜玉春的視線掃過,渾身僵硬地一動不敢動。
姜玉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你們倆犯了錯,我也不能就這么饒了你們,否則往后我也沒辦法當(dāng)這個家了。張氏,不守規(guī)矩、對主母不敬,罰禁足半年。至于李氏,背主之罪,禁足半年,擅自收受的兩萬兩銀子歸于官中。”
待下人將二人帶回院落,姜玉春才將視線挪到一直低頭沉默的王氏身上:“抬起頭來。”王氏恭順地抬起頭,任由姜玉春打量。
“王氏,你可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姜玉春聲音輕柔許多,卻瞧見王氏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奴婢不敢。”
“下去吧。”
王秋華福了一福,默默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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