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喜事
李氏聽了這話，笑吟吟拍萱娘一下：“定是我孫女來了。”說著招呼丫鬟：“快些讓他們進(jìn)來。”丫鬟答應(yīng)著去了，李氏回頭，見萱娘面上有些汕色，笑道：“信卻是我叫人去送的。”見萱娘面上顏色變的更難看了些，只是礙著她是長輩，不然萱娘也要發(fā)作了，李氏拉著她坐下。拍著她手道：“萱娘，你也莫怪我我擅做主張，只是這事情，總要大家周全了，不然甚為不美？”
見萱娘臉色慢慢放的和緩些，李氏嘆氣道：“萱娘，你是個女中丈夫，那些閑言聽了做甚，你和侄子，交往也有十來年了，你寡他鰥，配合了卻是十全十美的，只是當(dāng)日我不在，若我在時，只怕你們的孩子都滿地跑了。”
這話說的讓萱娘這個歷來大方的都不由低了頭，滿面通紅，李氏自顧道：“我知你是顧惜名聲，又怕兒女面上不好，只是這男子絕情在先，你和離在后，早和那家沒了干系，兒女面上，自己的娘過的開心，才是孝道，況且這二嫁的事情也不少了，又不是偷期私奔，惹人說嘴？”
聽了這話，一直沒說話的淑玉輕聲叫了聲祖母，李氏拉過她來，輕拍著她道：“祖母卻是嘴快了，只是玉兒，你經(jīng)次一事，可要長進(jìn)些。”淑玉連連點(diǎn)頭。
萱娘被李氏這番話，說的心中豁然開朗，自己在怕些甚么，平日家不是常說，旁人的閑話，有形無影，聽它做甚，臨到自己頭上，終究還是跨不過去。男子家喪了妻子，六十年齡的納十六妾的都有，自己既已和離，為甚不另嫁了，難道終是節(jié)義二字困住了？
想到這里，萱娘抬頭一笑，對李氏道：“姑母此話，聽來卻是醍醐灌頂一般，侄女聽了就是。”李氏聽的萱娘肯了，臉上的菊花開的更盛一些：“這般才好，扭扭捏捏，卻不似你的行徑。”
萱娘不由一哂，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丫鬟打起簾子，進(jìn)來的卻是昭兒，萱娘見了許久不見兒媳，方受了她的禮，昭兒只問得一句：“娘向來可好。”那淚也不知怎么的，就下來了，萱娘見了不由也有些感傷，攙起她來，卻不知敘些甚么。
李氏見了，咳嗽一聲，笑道：“你們母子敘敘，我自忙去。”說著也不等他們行禮，就和淑玉出去。萱娘和昭兒這才坐下，萱娘細(xì)瞧一瞧，見昭兒出落的比自己走時更有神采，眉間也極有干練，笑道：“許久不見，你卻更好了。”
昭兒一笑，對萱娘道：“今日這聲娘，叫的卻是實(shí)在。”萱娘聽的這句，面不由紅一紅，笑道：“細(xì)想起來，我雖男裝出行，也不方便，這才應(yīng)了。”說了這句，想起一事，急問昭兒：“留哥他們，沒說甚么吧？”
昭兒輕輕一笑：“娘，你糊涂了不成，此時你卻非陳門婦，要嫁由的自家，他和小叔，都是孝順的，難道還有甚話說不成。”萱娘把昭兒摟在懷里，輕輕拍了幾下：“你們終究是在那里過日子，比不得娘。”
昭兒在萱娘懷里蹭了幾下，疲憊的道：“陳家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了，娘這事，誰也沒興趣管了。”說著抬頭看向萱娘：“小叔本也想來，只是小嬸有七個月了，走不開。”聽的陳家亂成一鍋粥，萱娘不由皺眉，等到聽的怡姐已經(jīng)七個月了，萱娘屈指算算，的確有這些日子了，眉頭又舒展開了，娘兒倆說了些家常。
玖哥去了山東，卻足足等到端午節(jié)過了才帶著叔洛回來，昭兒接住，不見源哥，又見玖哥臉色不好，照了叔洛的為人，本不欲招呼叔洛的，只是總是小輩，依禮接過了，安排他住下。
到了晚間，夫妻獨(dú)處之時，昭兒才略問的幾句，玖哥連聲嘆氣：“雖說家丑不外揚(yáng)，卻沒料到父親竟這般。”昭兒見了，不好再問，只是安慰玖哥，玖哥平息一時，才說出去山東的事體。
到了山東，玖哥先去尋叔洛，誰知一進(jìn)了客棧，在房門外面，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囆β暎僖患?xì)聽，臉不由紅一紅，往外面一看，這大日頭還明晃晃的在天上掛著呢，不由羞赧頓起，瞧了引自己來的小二一眼，小二卻司空見慣，上前敲了敲門，才小聲對玖哥道：“這個大爺，方住進(jìn)來，就包了婊子，日夜淫樂，真是沒見過。”
玖哥的臉更是紅了，忙掏出幾個錢來打發(fā)走了小二，小二謝過賞，嘴里還念叨著：“也不知是誰家的人，怎么這么造孽。”這時門終于開了，源哥光著個脊梁，底下只穿了個單褲，打著哈欠出來開門。
玖哥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想起這一路上急得要命，只是在盤算著怎么為了體面還這場官司過了，誰知源哥卻是這副德性，心中不由不快，又見門開處，隱約可見桌上有沒收的酒肴，酒氣和著脂粉氣撲面而來，污濁不堪。說話不由帶了怒氣問道：“我父親卻是在何處，還有五伯呢？”
源哥睜了那雙酒色過度，滿是血絲的眼睛：“你爹，三叔？他卻和五伯兩人作伴去逛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晚間就會回來吧。”說著就要關(guān)門，源哥見他這里問不出個所以，正要轉(zhuǎn)身，又被源哥叫住：“兄弟，拿幾兩銀子給我，手邊現(xiàn)沒錢了。”
玖哥見他這樣無賴，一甩袖子就走，源哥還哼一聲：“真是沒兄弟情誼。”關(guān)門進(jìn)去重又取樂去了。
玖哥只得在店堂里等著自己父親回來，足足從中午到時等到日落西山才見他們兩個回來，玖哥此時對自家父親也有了怨氣，只是終是他的兒子，上前正欲行禮，卻聽見四伯對自己父親道：“那小尼姑果然銷魂。”父親面露得意之色，點(diǎn)頭道：“我卻是早就聽的她的名聲了，只是當(dāng)日管的嚴(yán)，不然。”
五伯拍一拍父親的肩，兩人相視大笑起來。玖哥聽了這話，差點(diǎn)氣死，原以為自家父親對娘薄情，對萬氏姨娘終究還有一分夫妻情意，才告上公堂的，自己是個小輩，也不愿父親就這般孤單了，忙忙趕來，也有幾分勸說的意思，誰知父親卻是這般。
叔洛和五伯兩人說的開心，進(jìn)了店堂坐下，叫小二上酒上菜，小二麻利答應(yīng)了，對叔洛道：“陳老爺，卻是有人尋你。”叔洛抬頭一看，見自家兒子坐在那廂，燈光昏暗，也不知道他想甚么，擺個當(dāng)?shù)募茏樱人砸宦暎戎锨靶卸Y。
玖哥此時不愿上前，當(dāng)了眾人，也上前行個禮，叫聲爹，五伯捋著胡子笑道：“賢侄這一來，定是幫三弟的，想來三弟這官司定當(dāng)上風(fēng)。”叔洛點(diǎn)頭得意笑個不止，玖哥心頭更是來氣，自己的娘平日教導(dǎo)還歷歷在目，教自己不要仗勢欺人，今日自己的爹說出的話，全沒半點(diǎn)道理，主意打定。
源哥也下來吃飯，也在旁說這官司打贏了，該怎樣怎樣，源哥只是冷眼旁觀。胡亂住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拿了帖子，去拜了知縣，兩人同科而中的，和別人不同，知縣也十分親熱，送上土儀，玖哥把話托出，知縣大驚，見他面上神色，也不似個說謊的，點(diǎn)頭應(yīng)了，兩人敘話多時，這才別了。
這案子本早該審了，只是知縣以要行文去浙江說話，這才拖了下來，源哥到的第三日方才開堂審此案，先斷過幾件官司，這才傳上叔洛一行人來。問過一番口詞，萬氏是個女人，自然沒有出堂，都是她的一個叔叔在說，稱叔洛騙婚，請明府?dāng)嚯x。
叔洛那里，以為玖哥打好招呼了，洋洋得意，只是道萬氏當(dāng)年卻是有婚書的，斷不肯離。知縣聽完兩造說話，驚堂木一拍，判道：陳叔洛騙婚，停妻再娶在先，欺瞞眾人在后，著和萬氏斷離，杖責(zé)四十，準(zhǔn)納銅贖罪。
叔洛聽了這判詞，驚的口半天都合不上，源哥聽了這話，嚷道：“定是收了萬家的好處，才這樣判的，斷然不服。”知縣早一支竹簽扔了下來：“陳源咆哮公堂，涉訟取利，此等人直是天地間的恥辱，拉下杖責(zé)四十，流放到大同充軍。”
源哥還要掙扎，早被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拉下去剝褲子打屁股去了，卻沒送的杖頭錢，那四十板子打的著實(shí)用力，到了三十下時，就血肉模糊了，叔洛膽不甚大，見了這樣情形，早嚇的腿軟，只得依言而行。
回到客棧，叔洛在玖哥面前抱怨知縣太不講情面了，玖哥卻當(dāng)沒聽見，帶了銀子，替他交了，收拾行李回轉(zhuǎn)湖州，叔洛還惦著源哥這一充軍，卻不能回來，袋里還剩的幾兩碎銀子，全數(shù)拿與他去，玖哥只當(dāng)不見，五伯本就是被拉來充人頭的，見了玖哥這樣，自己也夾了尾巴，說不得幾句話，一路倒也安靜。
玖哥備細(xì)講與昭兒聽，嘆道：“人家父親，都是年高有德的，誰知我的父親，卻這般荒唐。”想到傷心處，流淚不止，昭兒寬慰了半日才好。
叔洛回了家，雖說妻子沒有，在莊子里卻做盡老太爺?shù)耐＃�欲再尋一房，留哥兄弟到了此時，卻實(shí)在不知講甚么好了。
萱娘聽完，不由拍一拍昭兒的手道：“苦了你們了。”昭兒擦擦眼角不知甚么時候流下的淚，笑道：“卻是方姑母有主張，索性給他尋個悍且妒的為妾，管住了他，到時也清凈。”萱娘點(diǎn)頭，這也是主意，昭兒又笑道：“書信來時，小叔和他都覺得母要另嫁，實(shí)在不成體統(tǒng)，當(dāng)日方姑母卻在，劈頭罵他們，稱他們?yōu)榱嗣暎B孝道都不講了，一個不成體統(tǒng)的爹不去勸，偏要去勸極正經(jīng)的娘，真是不孝至極，罵的他們兩個臉上神色都變了，也只得聽了。”說著昭兒對萱娘道：“娘，女兒卻是極高興的。”萱娘拍拍她身子，罷，既然都高興，那就從了吧。
嘉靖十七年九月初八，次日大吉，宜嫁娶。萱娘重新理妝，穿上喜服，雖是二次著了喜服，自己卻不是當(dāng)日那個羞怯怯，心里又羞又喜的十八少女了，鬢邊的白發(fā)，雖已被染黑，再上好的胭脂，也打不出當(dāng)年那沒施脂粉也一點(diǎn)紅的唇了。
只是，萱娘瞧著鏡中的自己，淺淺一笑，這二十年操持的日子，終究要結(jié)束了罷？鼓樂聲起，蓋頭搭上，一步步走向那個等著的他。
喜事辦完，雖則秦家苦留多待些時日，李成還是收拾行李，帶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女兒女婿回轉(zhuǎn)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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