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二月二十二,就是惠姐出嫁的好日子,萱娘似沒有叔洛回來這回事一般,照舊做著送女出嫁的套路,二月二十送嫁妝,二月二十一喚人來給惠姐上頭理妝,兩個媳婦,自然也是跟著婆婆忙前忙后,兩個兒子,克盡職責,迎來送往。
二月十二吉日到,一大清早賀喜的人就上門了,萱娘穿了大衣服,戴了首飾,把客人請到堂上用茶,見她語笑宴宴,有個憋不住的,仗著都是陳家族里的,問出一句:“三嫂子,前日我家孫子滿月,大嫂子還帶了那山東來的去了,做弟妹的心里就一直嘀咕,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要有個說法,好來往來往。”
萱娘正在那里和王奶奶她們在說話,聽見這樣問話,萱娘還沒開口,王奶奶就笑了:“這樣的事,說出去只是被人笑話,陳大嫂子卻是怎么想的?現放著一個明門正道,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弟妹不管,反去把那外鄉帶回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人帶著到處去,雖說夫命難違,這也太過糊涂了,難怪還做出休妻事來。”
問話的這個,聽到王奶奶這樣回答,也順著道:“卻是我們也覺得,大嫂這樣做實在不該,卻也是別家的事情,不好多口的。”說著望向萱娘:“只是三嫂,這事也要有個說法,雖則慎重些不防,只是時日長了,那外來的占了你的窩,才更不好。”
萱娘輕輕一笑,這才抬眼瞧向她們:“今日是惠兒的喜日子,只是說些那話做甚,等到都忙完了,再慢慢說。”見她渾不把這事當一回事般,別人也不好再多口,此時丫鬟進來報,稱花轎已經到門了,果然媒婆就到了堂前,叫過喜,扶出新娘,惠姐依禮拜了下去,卻是方跪下去,就哭了出聲,萱娘不由眼角也有些濕,還是上前扶起了她,又說幾句為婦之道,這才蓋上蓋頭,媒婆和陪送的丫鬟上前扶起新娘,上了轎。
裱散過喜錢,鞭炮齊鳴,惠姐出嫁去了,萱娘站在門口,瞧著那送嫁的人群漸漸走遠,一個人走到她身邊,卻是昭兒,她扶住萱娘道:“娘,山東來信了,喜姨也來了。”萱娘聽了這話,點一點頭,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筆帳,終究到了要算的時候了。
三月初三,萱娘命人大發帖子,請族里眾位長輩于初五下顧,大老爺那里的帖子也沒少了一份,大老爺拿著帖子,皺眉問親自來下帖的王大:“你奶奶這帖,究竟是何用意?”王大畢恭畢敬的回答:“大老爺,我家奶奶平日里甚有主見,她只是命小的送帖子來,還請大老爺務必下顧。”
大老爺沉吟一會,實在弄不明白萱娘葫蘆里賣的甚么藥,方想點頭應下,源哥斜著腳進來,一眼瞧見王大在那,吆喝了一聲:“哎呀,難道是三嬸命你來請三叔回去,要我說,怎能派個下人來,兩個兄弟怎么不見?”
大老爺聽源哥這樣講,雖則話粗,卻也有道理,點頭對王大道:“這話卻也有幾分道理,只是你三奶奶怎的不說,怎么對你三爺的事?”王大依舊恭敬的道:“大老爺,小的只是來發帖子的,旁的一概不知,大老爺有甚話,還請去問了奶奶。”
大老爺見王大一問三不知,雖不知他是否是做出來的,卻也只得應下,用眼示意源哥不要再說話,揮退了王大,源哥早急得不行了,等王大一走,上前對大老爺道:“大伯,難得見到三叔家的下人來,這時候不問清楚,還等甚么,難道要等那女人把家私全都藏過,才動手?”
大老爺見源哥一點長進都沒有,恨道:“你還不知道那羅氏是甚么樣的人,若真依了你的話,找幾個人上門拿著休書把她攆出,家私都交與你三叔,只怕她會攪的你一家都不安寧。”說著小聲的道:“到時候別說你三叔家的家私不得到手,只怕我這一份也要被填進去。”
源哥見了大老爺這般,不由肚里暗罵了他幾句膿包,卻是自己手里沒錢,還要在他手里討銀子,想起方才去方家尋自己妹妹時,卻被方家的下人排揎一頓,不由坐回到椅子上,嘆氣道:“一說起那女人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好好一個妹妹,被她教的連我這個哥哥都不認,好心去尋妹妹,還被她的陪房出來說,自家姐姐并沒有這樣一個哥哥,實在無理至極。”
大老爺聽了這話,也嘆了幾句,這些時日,自己和娘子兩人,算計著怎么才能把萱娘趕出,雖說有叔洛在,到時一紙休書就能休了她,只是萱娘又不是個好惹的,自家弟弟又著實不成器,說萱娘雖則做了些刻薄的事情,卻是自己也虧欠了她,還是等等再說。
只得授意自家娘子對那萬氏十分親熱,平時又在她面前說些萱娘的不是,好撩撥的她主動上門去尋萱娘的是非,卻是萬氏雖性子燥,身邊帶的一個婆子卻道,這事論起來還是有些蹊蹺,且不可自家上門落人話柄,萬氏聽了這婆子的說話,也就倷下性子來,大老爺著實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也奈何不得。
瞧著源哥,不由恨到,全是這敗子出的甚么餿主意,好處現時一分沒得,叔洛家在這里的吃住花銷,各項禮物,卻也花了四五十兩銀子,還有這敗子恬著臉和自己要的銀子,卻是已到此時,難道就罷手了不成,只得坐下,等著初五去萱娘家。
到了初五,平日里若有甚事,就算帖子下的再齊,也總要有幾個人到的晚一些,勞累的下人們穿梭不停的去請,到了那日,卻是個個都清早就到,絕沒下人去請的道理。
陳家廳上,上面供著陳家兩老的牌位,下面卻備了兩溜椅子,長輩們按位次坐定了,下人們依次端茶上果,只是有件事蹊蹺,雖則是萱娘下的帖子請的人,這留哥他們卻一個也沒見,只有王大帶著幾個下人在門口迎候,四叔皺眉問道:“這三侄媳是個女流,不好出來也是,怎的孫子們一個不見?”
王大在那忙碌的一頭是汗,聽見四叔問起,忙忙打拱道:“四老太爺,卻是玖大爺和留二爺一早都被奶奶差去了,這才不見的。”被差去了,眾人聽了這話,都皺眉不語,互相對看一眼,難道是去迎他們父親不成?
此時卻是大老爺到了,忙互相見過禮,各自坐下,王大見人到的差不多了,喚個丫鬟去請萱娘,清咳一聲,萱娘就進來了,她今日的打扮卻和往日不同,頭上是金絲髻,點翠簪,紅色金線的大袖衫,白綾灑花的裙子,臉上脂粉明艷,身后跟著兩個媳婦,出了來,先給眾位長輩行了禮,這才在下首坐下,開言道:“今日勞煩眾位長輩來,卻是要請主持一件事情。”
自她出來,眾人就都止了說話,等她發話的,聽見這樣說,更是一個個正襟危坐,等著萱娘的下文。大老爺還當萱娘經過這些時日,肯認了叔洛,只怕連萬氏也肯接了進來,只是名分所關,故此才請長輩們來,想到這,不免得意起來,任她再能干,也不過就是個女人,免不了這吃醋捻酸的事情。
想的正在得意之處,就聽萱娘道:“常言說的好,樹大分枝,人大分家,現時兩個兒子都已娶妻,女兒的嫁妝也已齊備,我日思夜想,不如把家兩半分開,由他們小夫妻各自去過日子,也省得我整日忙碌。”
聽了這話,旁人還沒說甚,大老爺就跳起來道:“怎的這般,三弟妹,難道你不知道三弟還在,怎就要把家事兩半分開,傳出去,卻是怎么做人?”
他這一說,旁的人也紛紛贊同,四叔捻捻胡子,對萱娘道:“三侄媳,誰都知道你是個有大見識的人,難道不知這兄友弟恭,合伙同炊,一起孝親方是做人家的本等,你怎的就要把家分開,實在是不合。”
萱娘輕輕一笑,對四叔道:“四叔說的甚是有理,只是四叔,這人在生之時,只是能管的了在生時的事情,當年公公過世,分家時節的情形,四叔也已親見,侄媳偶爾想起,還磋嘆不止,故此就想了這個法子,趁著他們兄弟,妯娌之間現時還好,把家兩半分開,各自自做自吃,我的衣食,自有他們照管,一家人和和睦睦,卻不是分居勝過同居?”
這話卻也有理,四叔沉吟一下,萱娘又接著道:“況且我目下所見,那分居之家,過的和氣的大有所在,那同居之家,不睦的也不鮮見,雖當著長輩們的面,不敢說老,卻是自家也覺得精力短了,凡事也有想不到的,這才索性分開來。”
這是人家家事,又是長輩所主,旁的人也不過唯唯,大老爺著實忍不住,嚷道:“弟妹,要分家也罷,只是你怎的不和三弟商量商量,自作主張?”萱娘一笑,轉頭對大老爺道:“大哥,弟媳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伯指教。”
大老爺見萱娘這樣問,雖明知道她問出的不是甚好話,卻也硬著頭皮道:“指教不敢。”萱娘一字一句問道:“大伯,做弟妹的年紀大了,卻忘了當日分家之時,說的甚么?”這個,大老爺沉吟一下,萱娘輕笑:“想來大伯也忘了,幸的有人提醒,卻說的我是個寡婦,怕把家當消耗了,才不把家事分與我,既是個寡婦,這家卻是我當的,怎的又找旁人商量?”
大老爺道:“三弟前些日子不是回來了嗎?”萱娘輕笑:“那人是不是還兩說呢,大伯卻急個甚么,難道怕我把分家時節的銀子,都花銷了不成?”有幾個有疑心的,點頭贊同,萱娘見大老爺滿面通紅,輕輕點頭,從昭兒手里拿了兩張紙,遞給四叔道:“四叔,這卻是侄媳家的家私,現時做兩半分開,并無不公處,還望四叔和諸位長輩瞧了,做個見證,好分開過活。”
四叔接過那兩張紙,見上面列了的家私,細細看了起來,也在心里算了一下,瞪目對萱娘道:“人都道三侄媳當家能干,這十年間,家事騰騰的長,我還當是夸大之詞,料不到竟有了五萬余金的家事,當日大伯父在日,卻也是集了數十年,才有這般家事,三侄媳果然遠勝男子。”
大老爺聽了這話,肚腸不由癢將起來,急得抓耳撓腮,這樣多的家事,恨不得一時全搶了過來,只是當著眾人的面,方才又說了這樣的話,也只得耐下性子,一時紙傳到自家手上,細看一看,不由唾沫咕咕直咽,自家夫妻兩口,日夜算了,十年間也不過長了不到萬金的家事,哪有似萱娘這般,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分家單過,不然今日也能分杯羹,現時卻只是瞧著這些,干咽吐沫而已。
一時傳完,重又回到萱娘手里,四叔和大老爺做了見證,萱娘命昭兒和怡姐上前接過,她們妯娌行了禮,也就自進去了。
眾人還當事已完了,誰知萱娘又站起道:“今日還有一件事,卻是大事,請各位長輩多留一刻。”大事?萱娘瞧著外面,緩緩的道:“卻是方才大伯說的,叔洛回來的話,還請長輩們主持個公道。”
眾人順著萱娘的目光瞧去,見叔洛站在門口,身后跟著留哥兄弟,聽了萱娘這話,叔洛臉上不由有些慚色,留哥兄弟往前走了幾步,進到廳內,萱娘瞧著叔洛,唇邊又露出一絲笑容:“你來了,汪老爺,卻也是我糊涂了,婆婆不就姓汪。”
大老爺見狀,忙哈哈笑一聲,對萱娘道:“三弟妹,三弟他十年來沒有音訊,確是他的不對,只是你們總是結發夫妻,你既已認了他,打他幾下,罵他幾聲,把氣出了,依原做夫妻即可。”
萱娘聽的冷笑,對大老爺道:“大伯這話說的,依原做夫妻,那我倒想問問,他后娶的那位,卻怎么處?是她自認為妾呢,還是我上公堂辯個是非。”大老爺又是一笑:“三弟妹,你是這等一個伶俐人,吃起醋來,也似那村婦一般,萬氏弟妹,本就是山東討的,回來認了祖墳也就勾了,她自回山東,三弟在兩頭來往,這樣也是常事。”
啪,大老爺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個巴掌,這巴掌卻來勢甚猛,大老爺的臉立時紅了半邊,大老爺不由怒道:“你這婆娘,好好的話不聽,居然打我,性子來時,讓三弟寫紙休書,把你休了出去。”
萱娘吹吹手指,笑道:“休了我,大伯,你卻也要問問,他有沒有這個膽子?”聽了這話,本要上前來勸萱娘的眾人又坐下了,叔洛聽了這話,嘴唇蠕動幾下,卻還是沒說出話來。萱娘看著叔洛,輕嘆道:“我命他們兩兄弟去接你,并不是念在夫妻之情,而是父子天性,這是割不斷的,不然,依了你的作為,你只該被亂棍打出,休提一個陳字。”
叔洛聽了這話,想起往事,兩個兒子方才在路上,雖則禮貌,卻是淡淡的,當日離家之時的種種又浮上心頭,不由跪地大哭起來,萱娘哼道:“你起來,你雖對我不起,更對不起的是公公。”
說著指著叔洛道:“你可知你有四大罪?”叔洛只是大哭,萱娘面對眾人,朗聲道:“一,惹了禍事,不敢擔責,反叫老父擔憂,是為不孝。”聽了這話,有幾個想勸的,本來屁股都已離開座位,還是又坐了下去,互相對看一眼,這萱娘數落過了,再做和事老。
萱娘疊起兩個指頭:“二,出奔也是常事,只是一定下來,就該帶信回來才是,誰知不帶信也罷,還變姓易名,是為不仁,三,家有嬌妻幼子,卻毫不留戀,在外另娶妻室,是為不仁。”這句句卻都打在叔洛心上,他的哭聲更大了些。
萱娘說了那么長,微喘一口氣:“另娶妻室也罷,男子家負心也是常事,誰知你入贅她家,不祭了祖宗的亡靈,是為不忠,似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萱娘望著叔洛,一字一頓道:“你可知了?”叔洛只是點頭不止。
萱娘手指兩個孩子:“你行這等事,可有臉認自己是這兩孩子的親爹?”說著一把把他扯起,指著桌上擺著的祖宗牌位:“你可有臉去見死去的先人。”叔洛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除了點頭,再沒別的話說出來了。
四叔也不覺愴然,上前道:“三侄媳,他的罪過也數過了,卻怎么處?”萱娘一笑:“你此次回來,竟是受了奸人挑唆,想休了我去,這等糊涂的人,我要你何用?”這話一出口,人人震驚,四叔強鎮定住了,問萱娘道:“怎么處?”
萱娘吐出八個字:“君既恩斷,妾便義絕。”這這,四叔也不知道說甚么好了,歷來只見夫休妻,卻從沒見過妻離夫,只是看著萱娘:“四侄媳,這婚姻總是大事,你和他又是結發的夫妻,千萬千萬要慎重。”
萱娘嘆氣:“四叔,族里眾人,數四叔最通情達理,侄媳卻想問一句,天生萬物,卻也是要公道,叔洛他在外娶妻之日,就是和我恩斷之時,難道侄媳還賴在陳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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