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放權
因許夫人開春這一向睡得都不安穩(wěn),老媽媽一早就進樂山居帶話,請眾人不必過去打擾她休息。()七娘子也沒有就回明德堂,而是命立夏把這幾天的大小事情和五少夫人說一說,免得五少夫人忽然間重新接手家務,接不上趟。
五少夫人就笑著和七娘子客氣,“哎,我也就是再幫著六弟妹管幾天家,糊糊涂涂過去了也就是了,六弟妹干嘛這么客氣,有些事,你也要抓起來了!
大少夫人是一早就跟著大少爺回至善堂去了,四少夫人倒是還沒動身,進了凈房出來,又打算陪太夫人撿佛豆,人才走到了小花廳門口。
聽了五少夫人的這句話,她不由回轉(zhuǎn)身子,帶著嗤笑地閃了這對妯娌一眼,才轉(zhuǎn)過身大步進了內(nèi)堂。
“老祖宗!备糁熥樱能聽得到四少夫人撒嬌的聲音!吧匣匚一啬业臅r候,我娘說……”
五少夫人的眼神頓時就是一沉。
四少夫人是太夫人娘家的親戚,說起來,關系也很緊密。
從前她執(zhí)掌管家大權,四少夫人怎么得寵,和五少夫人也沒有太大的利益沖突。但現(xiàn)在管家權眼看著就要交出去了,太夫人的歡心,一下就成為了五房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這時候看到四少夫人爭寵,她當然會有不悅。
七娘子含笑旁觀,倒是把五少夫人心境上的這點變化,盡收眼底。
她想了想,卻沒有立刻出言刺激五少夫人,而是扯開話題,和五少夫人閑話,“于翹的婚事,看著倒像是說得很不錯!
提到于翹的婚事,就提醒了五少夫人,在這件事上,七娘子和她倒是個知己。
“范家畢竟殷實,人口又簡單。”她微微一笑,“祖母和夫人都很滿意,三姑太太也覺得于翹是個好孩子,想必等回了揚州,這門親事就能定下來了!
“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七娘子也很有感慨,“也好,于翹說出門了,也才好提于平、于安的親事!
又和五少夫人客氣了幾句,立夏和小富春才從偏室里手拉手地走了出來,小富春笑嘻嘻地低聲和立夏說了幾句話,才松開手,和五少夫人呢喃去了。
倒是小羅紋今天依然不見……
七娘子笑著起身和五少夫人道別,就帶著立夏出了樂山居。
還沒有走到小萃錦大門前,清平苑的小丫頭就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將七娘子請進了清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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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進內(nèi)室的時候,許夫人正靠在炕邊用早飯。她看來雖然很有幾分憔悴,但精神頭卻很不錯。
“小七來了!痹S夫人就招呼,“來,坐下來再吃點!”
盡管許夫人對七娘子一向不差,但也從來沒有這么親熱過。
七娘子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玩什么清高。
她溢出一絲淡淡的笑,順從地坐在許夫人對面,輕聲問候,“母親昨晚又沒睡好?”
“老毛病了。”許夫人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就著小丫鬟的手吃了一勺杏仁茶,才笑道,“今早你公公進來看我,說了幾句話,我這心里一松,精神可不就又好多了?”
許夫人這病,病在多年思慮,所以睡不安枕。如今七娘子在府中的所作所為,可圈可點,讓平國公自己提出移交家務,太夫人和五房也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心情怎么能不好?心情一好,精神也就好多了。
七娘子微微一笑,任許夫人欣賞地望著自己,低頭也捻了一塊棗糕入口,卻沒有多說什么。
貶她,她不當回事,贊她,她也是這么淡淡的,決不會喜形于色……許夫人眼底的欣賞就更濃了。
兩個聰明人之間,從來不需要長篇大論地剖白心事、表明忠誠,很多時候,事實自然能證明一切。七娘子不但應下了五少夫人的挑戰(zhàn),還應得這么完美,她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足夠讓許夫人驚艷。
只可惜當年……
她的眸光不禁又黯淡了下來,想到了在過往的塵煙中所埋葬的一切。
“壽哥、福哥這一向還好吧?”許夫人沒有提到家務,反而把話題直接轉(zhuǎn)到了兩個金孫身上。
七娘子雖然有些訝異,但回答得卻很快。
“都還好,福哥已經(jīng)認得幾個數(shù)字了,話也說得越來越清楚!毕氲轿謇傻谋憩F(xiàn),七娘子不禁就是一笑。
這孩子從小就活潑外向,著實是惹人憐愛,就連一點心機,都使得很可愛。因為七娘子怕他們從小齲齒,所以對甜食一直控制得嚴,好容易有了什么客人,或者到祖母這里玩耍,才能吃上幾顆糖。
“上回他們外祖母過來做客!逼吣镒泳托χ驮S夫人說故事!拔謇赡兀腿鰦砂l(fā)賴的,從外祖母那里騙了十多顆松子糖。卻偏偏又不吃,反而還要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裝起來。母親還記得,四郎最喜歡您身邊小珠江做的那個小娃娃,有時候走到哪里都不肯松手。五郎呢又喜歡逗哥哥,那些松子糖,他自己吃一顆,等四郎也想要了,就和四郎換,一顆松子糖,換小娃娃給他玩一會兒……”
她故事還沒說完,許夫人已是朗聲大笑。
“真是個調(diào)皮鬼!”她臉上煥發(fā)出的快樂,實在是清晰可辨!跋雭頉]幾年,等孩子長到七八歲,明德堂里可要亂了!”
“四郎也不差呢,”七娘子抿唇一笑!斑@孩子現(xiàn)在也會說許多話了,他換是和五郎換了,可一等丫鬟、養(yǎng)娘們換班去吃飯了,就騙進來服侍的春分,‘春分姨姨,要娃娃’……春分也不知道內(nèi)情,就從五郎懷里把娃娃哄走了給他。這可不是又吃了糖,又不丟娃娃?倒是委屈得五郎哇哇大哭……”
就連剛進屋不久的老媽媽,都不禁失笑。更別提許夫人了,在這一瞬間,她似乎已年輕了好幾歲,眼角眉梢,都煥發(fā)出了光彩。
一對孩子,給老人家?guī)淼臉啡嵲谑菬o窮的。
“這四郎怎么忽然間學說話學得又那樣快了?”她興致勃勃地和七娘子念叨起了育兒經(jīng)!熬褪乔皫滋,他們過來給我請安。‘見過祖母,祖母安康’幾個字,四郎是說得字正腔圓,一點都不比五郎含糊!”
七娘子也沒有瞞許夫人,她添添減減,把四郎學說話始末告訴了許夫人,就連四郎在五娘子靈前說的那幾句話,都沒有瞞她。
提到五娘子,許夫人自然要唏噓幾句,卻也很欣慰,“你一直說四郎心里明白,那是你做娘的偏心兒子,我倒是聽過就算。這么一說,四郎倒真是內(nèi)秀,心里是一點都不糊涂,明白得很!”
她望著七娘子的眼神里就多了一絲溫情。
七娘子雖然面上不顯,但對四郎、五郎也的確不差……最難得并不避諱生母,讓孩子們從小就懂得念著自己的生恩。換作別個續(xù)弦,能不能有這樣的胸襟,還是兩說的事。
許夫人就緩緩長出一口氣,伸出手,拍了拍七娘子的肩膀。
“娘年紀大了!彼可嫌,示意下人們撤走滿是碗碟的小炕桌,放到一邊收拾。“身體也不好,腦子更是不頂用——也不想用了!
她仔細地觀察著七娘子的表情。
七娘子依然是含著微微的笑意,平靜地等著自己的下文,并沒有半點雀躍,剪水雙瞳古井不波,似乎對許夫人接下來的話,沒有半點期待,也沒有半點畏懼。
許夫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悵惘地回想起了當年。
就是自己在七娘子這個年紀,都沒有這份千錘百煉后的寧靜……如果不是出身不夠,這孩子就是入主中宮,都夠格了!
她再不猶豫,而是坦然地拔下指間的紅寶石戒指,放到了七娘子手上。
“你很好。”她夸獎。“從前頂著病軀還要盤算,是因為六房實在沒個能做主的人,娘也只好抱病而上。如今有了小七,娘就可以退下來歇著了!
她見七娘子看著手中的戒指,便親自捻起了那沉重的金飾,套到了那青蔥一樣的指節(jié)上。
“這是許家主母的信物,當年,我也是從你祖母那里接過來的!彼詭С爸S地笑了。“當然,你祖母是戴到了實在不能再戴的時候,才給了我!
她話里的意思,七娘子不會不懂:許夫人是熬到了老平國公去世,才從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夫人那里,要來了這枚戒指。
“該放手的時候就該放手,娘不會學她——”許夫人笑了!坝辛私渲冈谑,你就是許家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就連娘也要聽你的安排,這家務什么時候接,怎么接,你來決定,我只管聽你吩咐做事!
七娘子收緊了拳頭,品味著這猶帶余溫的金飾緊貼著自己掌心,一時間,倒真有了些頭暈目眩。
她沒有想到許夫人居然放權放得這么利落。
當然,五少夫人放權,也放得干脆,但那畢竟是在衡量情勢后做的選擇,從根本上來說,她是不得不為。
許夫人就不一樣了,平國公還在,于情于理,她都可以把這枚戒指捏在手心,考量、指示七娘子的行事方針,就連七娘子自己也不會有不悅。畢竟她是平國公夫人,只要有這個頭銜在,她就是自己的上司,她也有這個權力來指導和約束自己的行動。
可許夫人卻干凈利落地將所有的主導權都交給了自己……對這個做慣主母的強勢人物來說,這一放,是放掉了幾十年來握在手心的強權。即使她本人的身體情況已經(jīng)不容許她再勝任許家主母的職位,但又有多少人能明白這點,能心甘情愿地放手?
在這一刻,她對許夫人有了一絲敬意:這位貴婦人當然并不完美,但她卻實在是個強大的人。
她沒有多做推辭,而是誠懇地望向了許夫人。
“小七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許夫人點了點頭,卻又嘆了一口氣。
“我這一生很少行差踏錯!彼恼Z調(diào)又低沉了下來!拔í氃趦蓸痘槭律,都錯得厲害。第一樁就是你二嬸,第二樁,是你五姐!
“縱使這兩樁婚事也都不是我一手安排!痹S夫人面沉似水。“但在道義上,我是錯了。尤其你五姐的死,是我晚年最大的憾事!
在這一刻,她終于露出了對五娘子的痛惜。
而七娘子也已經(jīng)明白了許夫人的下文。
“我是你五姐的三姨,從小看她到大,她的性子,很合我意,卻并不適合做許家的主母。”許夫人抬起眼,她銳利的眼神,直刺進了七娘子眼底,似乎要將她看穿!按蠹抑髂,凡事要以大局為先。什么事,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我何嘗不想把許家翻過個來,整件事,查得個水落石出?難道你娘,我親妹妹和我反目,我心里不難受?”
“但當時朝局方才翻覆,你幾個嫂嫂背后也不是沒有靠山,事情鬧得太大,再來一個親家和許家反目,扯來扯去,很可能會讓整個許家都牽扯進說不清的麻煩里。”許夫人的語調(diào)就冷了下來!傍P佳人在廣州,做的事你也知道,不是沒有危險。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都不能行險一博……再不情愿,這件事也只能糊涂了賬,讓穩(wěn)字當頭!”
“等到你接手家務,在府里站穩(wěn)腳跟,肯定要把當年的事再翻出來!币娖吣镒訌埧谟,她又舉起了一根手指,止住了七娘子的話頭!拔乙步^不會制止你,我也想讓兇手伏誅,就是你公公,心里也并不是不惱火。”
“但,我們是世家大族,如果連我們家自己的事都要鬧得滿城風雨,臉面何存?”許夫人嘆了口氣!霸僬f,宮中還有太妃,這個姑奶奶對許家的關心,并不亞于我們許家的媳婦。更有你公公,一心要在幾兄弟之間端平這碗水。小七是個聰明人,你知道我的意思?”
七娘子無聲地出了一口氣。
如果說許夫人前頭的表白,還是在向她、向她背后的大太太表明自己的難處,有求和的意思,她的最后一番話,含義就深得多了。
七娘子上位,肯定要查五娘子的死,這件事,許家人心知肚明,她當年在明德堂內(nèi)的表現(xiàn),還沒這么快被淡忘。
但平國公這個許家的主人,卻不會容許七娘子為了徹查五娘子之死,把許家弄得風風雨雨,也不會容許七娘子借五娘子的死栽贓陷害,打擊其余幾房。她的腳步要走得穩(wěn),要等到能端出真憑實據(jù)的時候,再來和平國公談懲處真兇的事。
“我明白娘的意思。”她真心實意地說。“該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之間,總是會有矛盾……娘就放心吧,小七知道該怎么做的!
許夫人欣慰地嘆了口氣。
“從今天起,娘就沒什么好操心的了!”她留戀地望著七娘子指間的戒指一眼,又笑了笑!暗鹊皆碌走M宮的時候,把你的戒指給太妃看一看……聽聽太妃的意見,貴人在宮中閑居無聊,難免啰嗦一些。你也不要和她爭辯,只是聽一聽,貴人能多喜歡你一些,你在府里也更有臉面。”
她又自失地一笑,“算了,以小七的聰明,怎么會不知道該怎么行事?小七告訴我,這家務,該怎么接!
七娘子偏了偏臉,毫不猶豫地道,“小七想著,差也不差這幾個月,索性等到今年秋前把賬算了,再做家務交割。多幾個月,也多些準備!
許夫人驚喜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和老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她笑了。
七娘子真不愧是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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