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漫天大雨幾乎要將這座名為東京的城市淹沒，地上的水漫到了乙骨憂太的膝蓋處。他低頭看了一眼，臉色不大好，因為這些水中混合著刺鼻的腥味，是血的味道。

        里香的血，和身邊同伴的血。

        乙骨憂太抬起眼，始作俑者正站在面前。披著奇怪袈裟的男人在利用“百鬼夜行”引走高專包括五條悟在內的大部分力量后，操縱著咒靈闖入了高專結界。

        他知道這個人是誰，是當年的特級咒術師之一，也是后來叛逃高專的夏油杰。

        而乙骨憂太的同伴，狗卷棘、禪院真希、和熊貓前輩……大家都倒在地上。

        都是為了保護他。

        “居然拿自身作祭品來解除咒力限制……”

        夏油杰緊緊地盯著他身后的里香，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

        乙骨憂太清晰地感受到越來越多的咒力堪稱瘋狂地在他身體內流動，但凡事都是有代價的。

        這個時候，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個陌生的女聲：

        “你真的知道這樣做……會帶來什么后果嗎？”

        溫柔。

        這是乙骨憂太對女聲的第一印象。

        是能讓人不自覺放松下來的類型。

        但他身邊沒有任何人出現，卻也不是乙骨憂太的幻覺，因為夏油杰明顯也聽見了這個女聲，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這個女聲不僅突然傳來，而且仿佛就在他們的耳邊呢喃，可他們并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

        難道這次“百鬼夜行”里，又出現了什么第三方勢力嗎？

        乙骨憂太邊提防著夏油杰可能的襲擊，邊警惕地問：“你是誰？”

        女聲卻只是重復：“你真的知道這樣做會帶來什么后果嗎？”

        乙骨憂太頓了頓：“……知道。”

        “你認為自己會消失嗎？”女聲輕問，“不，消失的不會是乙骨憂太，而是祈本里香。從一開始就是你詛咒了里香，只要解咒，乙骨憂太就不會被懲罰。”

        一旦解咒，里香就會消失。

        乙骨憂太猛地瞪大了眼睛。

        夏油杰驀地出聲打斷了她：“你到底是誰？”

        有陣風拂過，這位只聞其聲的少女終于出現了。

        倆人同時轉頭看去。

        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撐著把淡粉的紙傘。如瀑的黑發挽成髻，穿著件白色的和服。即使和服厚重，也不難看出身姿曼妙。她撐傘站在雨中的時候，便同身后的高專成了風景。

        那雙淺藍色的眼眸看向夏油杰：“啊，是你。”

        可夏油杰正等著少女下一句話的時候，她偏偏又挪開了視線：“你的事不歸我管。”

        夏油杰：“？”

        他覺得莫名其妙。

        少女有些苦惱，看著乙骨憂太說：“其實你的事也不歸我管。”

        乙骨憂太只是抓緊了里香的手。

        “不過……”

        夏油杰不動聲色地示意了一眼身邊的咒靈。這個少女不知道從哪里來，奇怪的是，她并不是咒靈，可咒術師里好像也沒有這一號人物。

        但聽口氣，肯定不是他這一邊的。

        這時有陣風掠過，有雨滴不小心模糊了視線。

        夏油杰眨了下眼，抬頭一看。

        ——方才還好好站在那兒的少女，竟然不見了。

        水滴順著乙骨憂太的發梢落了下來，上衣被雨水浸透，可此刻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他沒同夏油杰一樣在意少女的消失，因為在他耳畔，陌生的女聲再度響起：“不幫你的話，我會有麻煩的。”

        這一次，只有乙骨憂太聽得見。

        他重復了一遍：“有麻煩？你到底是來這里做什么的？”

        女聲沒說話，似乎是想了會兒才答：“……來看看？”

        乙骨憂太：“……到這里看看？”

        “對，她拜托我來看看她老家有沒有被人偷襲了。”出乎意料的是，女聲的語氣竟然很認真。

        乙骨憂太有點糊涂：“……她？”這到底都是誰？

        “你們肯定會見面的，如果提前告訴你，”女聲聽起來有點無奈，“她肯定又要同我生氣，說什么破壞了她的神秘感，害她出場沒有b格，不夠有氣勢。”

        乙骨憂太：“……”

        女聲繼續：“反正我得幫你和你的咒靈女朋友活下去，如果少了一個，她也會和我生氣。”

        乙骨憂太：“生氣？”

        “對啊，她生起氣來很麻煩的，千萬不要惹女人生氣。”女聲振振有詞。

        乙骨憂太：“……”

        這經驗還挺豐富？而且她自己不就是個女孩子嗎？

        至于這個少女說的幫助他，乙骨憂太并不怎么相信。一方面是她完全是未知的，乙骨憂太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另一方面，這個女孩的身上并沒有咒力，就連消失的時候都沒有咒力殘穢留下……更何況解除咒力限制所帶來的后果同生死相關，是就連反轉術式都救不回來的。

        忽然間，乙骨憂太聽見里香喊：“憂……憂太……”

        他下意識地回頭，發現里香身上的咒力正在急劇增加，增加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僅如此，緊接著，乙骨憂太身體里原本像海一樣的咒力好像多了一個新的水源——

        “之前從來沒試過這樣做，雖然你們是東京高專的學生，不過看來我還是能夠提供給你們力量的，”女聲語氣輕快，聽起來提供這樣海量的咒力對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負擔，“放心好啦，你的咒靈女朋友不會死去。”

        “至于他……”女聲很輕地笑了下，“就交給她吧。”

        夏油杰清楚地聽見了最后一句話。

        眼前的少女似乎可以控制她自己的聲音能否被誰聽見，她分明和乙骨憂太說了些什么，卻故意不讓夏油杰知曉，只是壞心眼地留了最后一句話，讓夏油杰根本摸不著頭腦。

        他緊緊地盯著眼前再度出現的少女，她的身影相比之前相比，似乎變得虛幻了點，面色也略有點蒼白。現在的情況顯而易見，這位不知名的少女以某種方式提供給了乙骨憂太新的力量，夏油杰的面色越來越沉重。

        他沙啞著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撐著紙傘的少女原本已經轉身，聽到這句話后回了頭。

        少女的五官很精致，挽起的發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她看起來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還穿著舊式的和服——等等，這時夏油杰才恍然想起，少女說話的時候帶了點京都那邊的口音。

        雨忽然停了，陽光綴在素色的和服衣角，也落在少女的眼里。少女提起衣擺，遠遠地對著夏油杰和乙骨憂太行了個禮。在夏油杰身邊咒靈的攻擊到達她那把紙傘之前，她便化作漫天的光點，再次消失在了風里。

        “算是個預告。”

        少女的聲音清脆如銀鈴。

        “你們一般喊我，京都高專。”

        -

        京都高專？

        怎么可能會有人自稱京都高專？

        夏油杰捂著貫肩膀的傷口，勉強撐著走到角落，靠墻坐下。他邊惦記著咒靈里香的力量，邊又忍不住猜測那個自稱為“京都高專”的少女的真實身份。在日本的神話傳說里，有狐貍精也有蜘蛛精，從來沒聽說過……學校成精。

        理所當然的，夏油杰并不覺得出現在眼前的人真的會是所謂的“京都高專”。

        大概是五條悟從京都高專那邊請過來的咒術師吧？這些年來，有天賦的咒術師還真不少，能達到這個等級的，應該會是某位隱匿情報的特級咒術師？

        至于少女口中的那句還有人在等她，夏油杰想，大概是另一名特級咒術師。

        這年頭，特級咒術師竟然有這么多了？

        畢竟比起學校成精，夏油杰還是更愿意相信有不知名的特級咒術師存在，起碼后者聽起來比前者要靠譜得多。

        所以在看到五條悟的時候，夏油杰驚訝地挑了挑眉毛：“我以為會是別人。”

        “別人？”白發藍眸的咒術界最強沉默了幾秒，問，“你說的別人是誰？”

        夏油杰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沒想到，這次你會有這么多外援。京都那里甚至都沒把人拖住，都有人跑過來幫忙了。”

        五條悟快速地在心里篩選了一遍名單，沒得出答案。京都那邊也有百鬼夜行，麻煩不小，雖然能自行解決，但也不至于到能抽出頂尖戰力趕到東京高專的地步。

        他不知道夏油杰口中的人究竟是誰。

        夏油杰意識到了些不對：“你不認識？”

        話音剛落的瞬間，五條悟和夏油杰都聽見了從遠處而來的腳步聲。

        一同伴隨著的，還有利器劃過地面的刺耳響聲。

        腳步聲慢慢地近了，來人的身影也逐漸清晰。

        她個子不算高挑，手上舉著比她人還要高的長刀。白色長卷發扎成的雙馬尾垂在肩頭，昏黃的陽光替她那身純黑的和服鑲了一層金邊。臉上還帶著點血漬，但根據她的衣著完好程度來判斷，顯然是手下敗將的血。可那血，竟然沒有少女那雙殷紅的眸子奪目。

        夏油杰的瞳孔驟然縮小，除了發色與眸色的差異，這個少女與之前自稱“京都高專”的那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但是氣質上天差地別。

        少女停下腳步，還未蒸發的雨珠順著鼻梁滑落。她歪了歪頭，眸子與夏油杰直直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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